「這是在哪里買的?好好吃!」
他眼前端坐著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大眼楮眨啊眨的,滿是好奇地問︰「……好吃嗎?」
「嗯!好吃!」他連連點頭,開心的直朝她笑,然後繼續對紙盒里的炸雞塊進攻。「我喜歡這個味道——」
「以前沒吃過嗎?」
「……嗯……沒有。」他想了下,很肯定的點頭。再次道︰「我沒吃過,如果我吃過一定會記得!」
「這是肯德基的炸雞,你怎麼會沒吃過?」這是個全民瘋快餐的年代,滿大街不是麥當勞說是肯德基。幾乎找不到幾個沒吃過的小朋友了。
「肯德基我听過……」眼神有絲迷惘,像是思考得很費力,最後搖搖頭。「可是這樣好吃的束西,真的是現在才吃到的。反正我以前一定沒吃過炸雞。」
「真的嗎?」六歲的小女孩欲言又止,大眼楮帶著點疑問,原本熱情全開的笑容也收斂成淺淺的微笑。
「真的!」用力點頭。在吃完最後一塊炸雞之後,他突然問道︰「對了,你是誰?怎麼會在我家?」
小女孩一驚,呆呆望著他,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了?」他好奇地問,心中想著︰好可愛好可愛!連呆呆的樣子都好可愛。
「我我、一直都在啊,你……忘記我了?」小女孩原本流暢的表達能力一下子變得結結巴巴,語不成句。
「什麼忘記?我根本不認識你啊。」他偏著頭,苦苦思索之後,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怪怪的。「對哦,我不認識你,怎麼會吃你的東西?還有,我怎麼會坐在這里?我不是在床上嗎?」
「你、你……真的不一樣了……」小女孩以幾不可聞的聲音低喃著。
他覺得自己應該很虛弱,于是有點搖搖晃見的站起來,喃喃自語道︰「我一直在生病,今天才有一點點好起來,爸爸說不要出門吹風,我該在床上躺著的,怎麼出來了呢……」
小女孩再也沒有說話,一雙漂亮的大眼瞪著他。
「我要回去睡覺了。對了,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呢。」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揉著眼,精神不濟地問。
她還是靜靜的。
「怎麼不說話呢?啊,是因為我沒有自我介紹嗎?我叫金郁騏。你請我吃好吃的炸雞,我們當朋友吧!你是我第一個朋友哦。」
「第一個朋友?」
「嗯。」很努力要振作起精神,不讓睡意征服。「所以跟我說你的名字吧。」
「我叫……」
叫做什麼?他沒法听見,小女孩的身影突然遠去,藍天白雲的色調霎時被一片黑暗取代,所有的聲音消失在風里……醒來,酸澀的雙眼幾乎睜不開。不知道是醉酒的關系還是睡眠不足……啊,不可能會睡眠不足,他昨天不到十點就睡了。抓來床頭的鬧鐘一看,現在是上午十點半,也就是說他,至少睡了十二個小時了。就算酒量不支到連喝個雞湯都能引發宿醉,也沒道理會疲累成這樣吧。
即使做了個好長好長的夢,也不致于會這樣……不過,真是個奇怪的夢。他是很喜歡吃肯德基的炸雞的,但那個小女孩卻不在他的記憶里……小女孩是出自他的幻想嗎?算不算是催眠之後產生的後遺癥之一?
想不起來……那就算了,還是想想自己的情況吧。
他這身體是怎麼了?上一次身體健康檢查是什麼時候?要不要在過年後再安排一次詳細的檢查?三十歲是成熟的年紀,身體心理都處于高峰期,沒道理出現未老先衰的情況,更別說他每天都有乖乖的在健身房耗時間呢。
懶懶的在床上伸著懶腰,雖然頭有點昏沉,身體也有些疲憊,懶懶得連根手指都不太想動,但這樣的疲憊里,卻帶著種輕松且飄飄然的感覺,像是積壓已久的壓力獲得了美好的抒發,身體與心靈都得到了徹底的休息……躺在床上想了好一會,直到時鐘指向十一點,他才將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想法給丟開,決定起床去沐浴一番。
他每天習慣洗兩次澡,早上淋浴是為了讓自己更顯精神,能夠光鮮亮麗一整天;晚上以溫泉粉或各種可以舒解疲勞的藥草香精泡澡,是享受與養生,能讓他一整天所經歷的各種好事壞事都能藉此歸零,然後毫無負擔的睡個好覺。
當個只會坐享父親留下來的財富而不事生產的紈褲子弟並不可恥,可恥的是連享受都不會,只會拿著大把錢財灑在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追求連自己都搞不懂的理想,最後得了個敗家子名聲不說,更把自己弄得潦倒落魄不堪。這種失敗的紈褲子弟他見過太多了,常常讓他為之感嘆不已,覺得他們這是何苦來哉。
金郁騏很清楚自己就是個紈褲子弟。不會特別引以為榮,但更不會視為羞恥。
明明就是投了個好胎,一生下來就比這世界大多數人擁有更多,又何必糾結在紈褲子弟這三個字听起來多麼的米蟲?多麼的不華麗?多麼的被世人瞧不起?與其在這些已經確定的事情上胡思亂想,還不如多去想想要怎麼華麗的過完紈褲子弟的美麗人生。
他很自信,自己是個成功的紈褲子弟,因為他很懂得享受,更是從那些享受里得到極大的滿足與快樂。當別個紈褲子弟總心心念念著要開創一番大事業、當個成功的大企業家時,他卻頂著美食家的頭餃滿世界趴趴走,吃遍美食,賞遍風光。而當他們真的意料之外的功成名就或毫不奇怪的身敗名裂時,他金郁騏還是一個揮霍著家產、過著悠閑貴公子生活的紈褲子弟,對著別人的潮起潮落,或者發出一聲驚嘆,或者發出一聲戚嘆,就像看戲一樣,過眼即忘,日子仍然照過。有野心卻沒實力,是件很危險的事。人貴自知。所以金郁騏一向很慶幸自己生平無大志,每個願望總是很小,小到只要有金錢便足以解決;而金錢正是他最不缺的東西,足夠他一生受用。
「啊,是了,晚上跟佩文姐有約呢,要談上節目的事。」淋浴完後,隨便套件浴袍出來,打開PDA看了下今天的行程,發現晚上七點得出門。
「正好把小嫻介紹給她。」他滿意的點點頭,覺得這個安排真是好極了。
林佩文是他的現任理財經理人,而她有著比這個小小的身份更體面的頭餃——在投資界大名鼎鼎的恆遠投顧公司總經理。
雖然說金郁騏曾經是恆遠投顧的幕後金主(現在林家父女的財富比他還多,所以金郁騏目前只算是「名譽幕後金主」),但其實這間公司是林永勝、林佩文父女倆帶著一群悍將一手建立起來的。他們父女從金守恆在世時就為金家服務,就算後來飛黃騰達了,也仍在私底下幫忙打理金家的財富。而現在,林佩文不僅是金郁駿的理財經理人,還偶爾客串他的經紀人——在金大美食家偶爾想要上電視賣弄他的美貌與身為美食家的專業心得時,代為打理一些瑣碎事宜,防止他在簽約時不小心把自己給賣了。
撥了撥已經干得差不多的頭發,他走入更衣室,將浴袍月兌下丟到角落的洗衣籃里,打開衣櫃掃視著各式各樣的冬裝,想著今天要怎麼搭配……然後,不經意地從一旁的鏡子里,看到身後鏡子里折射出自己赤果背影上那幾條突兀存在的紅色抓痕……愣住。瞪視著那不該存在的抓痕,臉色青紅交加,莫名其妙又忍不住心跳加速起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今天的金公子,怎麼看起來有點像「他」?
在前往日式料理店的途中,奉嫻心中一直有這種感覺,忍不住在金郁騏沒發現的時候偷偷看著他。
說是有點像,其實也不過是金公子少有的沉思表情出現得太久了,從中午下樓吃飯時,看起來就心事重重的樣子,跟每一個人聊天說話都有些心不在焉,僅僅是保持著基本禮貌在做著漫不經心的應和,跟他平常看起來的神采奕奕樣完全不同。
平常金公子與任何人閑談時,或許也不見得注意力是集中的,面對一些並不相熟的人,更可能是心不在焉的,但誰也無法從他一張看起來專注誠懇的臉上發現他對別人的應付。基于貴公子的風度,他總是要求自己做到即使面對不耐煩的人,也要讓人感覺到他是風度翩翩、氣質高尚;無時不刻警惕自己要保持最完美的形象面對世人,要假設周圍的四面八方隨時都蹲著一只狗仔在等著偷拍他,所以不能有任何不華麗的舉動出現,將他辛辛苦苦建立了半輩子的貴公子名聲毀于一旦……雖然這樣顯得很裝模作樣,但一個隨時記得克制自己的人,就算是虛偽,也比那些行事我行我素,只求自己高興,口不擇言,舉止輕慢,完全不管別人會不會因為自己的無禮而鳳到難堪的人來說,更值得贊賞一點。
金公子是個不喜歡將事情想得太深的人,所以面對一些不愉快的煩心事時,可以找到方法解決的,就解決它;想不出解決方法的,就視而不見算了,再不想起就是。在他吃喝玩樂的三十年歲月中,大多時候的悠游自在、順風如意,是建立在面對一些令他不舒服的事情時——比如說被直言不諱的諷刺為不事生產的米蟲、被一些憤世嫉俗的人縵罵虛偽膚淺、被某些事業上小有成就的紈褲子弟批評為同類里的敗類等等……大度的不予計較,不放在心中形成抑郁。
遇到再怎麼覺得不開心的事情,他最多郁悶一星期就拋在腦後了。但就算在心情不佳的期間,他也不會讓自己看起來魂不守舍、臉色沉郁。
但今天不同。他從中午就一直處于不在狀況內的模樣,這樣精神不濟的樣子,金大少怎會允許自己以這模樣出來見人?趙飛青女士這陣子總是早出晚歸,今天也是一大早吃完早餐就出去了,所以沒有發現自己兒子的異狀,不然一定會出口相詢,問個清楚的。奉嫻向來獨善其身,面對她的老板大人,從來是冷眼站在一旁看戲,不管是看他在演講台上意氣風發接受崇拜,還是看他游走花叢摘取芳心的自得,甚至是私底下各種難以向外人道的小毛病,比如︰自戀愛美貪嘴還天天掛念著要減肥等等。總是合宜的扮演著當人下屬的角色,對他沒有太多想法,不批判輕視,也不高看迷戀。
可是今天他這模樣,卻無法不教奉嫻疑惑,並且為之掛心。畢竟昨晚才與這具身體共度了一夜,即使能夠區分眼前的人是金公子,但當他表現得這麼像「他」時,她心中怎麼還能夠再不為所動下去?
當身體擁有者變得不再那麼容易出來,就表示身體使用者雖然不見得察覺到什麼,卻下意識的產生了自我保護行為。
一個向來不思考的人,通常有著敏銳的直覺,並遵循直覺做事。
真……有趣。
雖然這兩人性格大大的不同,但某些方面卻又雷同得那麼親切……「老板,到了。」當奉嫻以很輕柔的聲音在金郁騏身側提醒時,金郁騏才悚然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將車開到日本料理店的停車場、停好車,並且已經走到料理店門口了!如果不是奉嫻及時提醒他,那麼他一定會一頭撞到拉門上,而忘了停下來。
天!這是什麼情況?!他這是怎麼了?!
表面上一派閑適雍容作態的金郁騏其實心底正為自己的反常而震驚不已。他竟然一路上都處于夢游狀態!那麼,在夢游期間,他整個大腦到底在干什麼?……好像,什麼也沒干。以為自己在思考,但一無所獲的結果證明了他只是在發呆而已……這一路上沒出車禍,該不該說他實在是個鴻福齊天的人?
心頭悄悄打了個冷顫,發誓不可以再這樣失態下去了……幸好沒人發現。當然,奉嫻是可能發現的,不然不會適時出聲提醒他。可是她是家人,知道他一點點糗事沒關系的,自己人嘛——金公子很寬宏大量的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