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邦,你剛去哪了?」看到兒子回來的葉母好奇問道。
「沒有啦,出去買個東西。」拄拐杖走路真的是件很累人的事,加上他殘廢太長時間,都沒法運動,體力都差了。
癱在辦公椅上,他自上衣口袋拿出一個紅包袋,紅包袋下角就印著燙金的「應和宮」三個字。
他從廟宇離開後,就轉過去吳朗晨家,但門鈴摁了三分鐘,卻不見有人開門。
下午三點,她應該已經下班回家了,是去哪了?
或是趁天未黑,趕忙去辦事買東西?
她能活動的時間真的很短呢。
正出神發呆時,門口忽然有招呼聲響起。
「你好。」那招呼聲出自葉母背後。
葉母回頭,訝異的喊,「朗晨?」
葉凱邦聞言亦抬頭。
她怎會主動上他家?
莫非……
又有大事要發生了?
「我來看一下他。」吳朗晨指著葉凱邦,「他發生車禍時我也在場。」四目相對時,吳朗晨心跳微微快速了起來。
他們的關系其實也沒好到需要特別過來噓寒問暖,她只是找了個理由過來,想看看他腳傷的情形。
她很少這樣主動關心一個人,做著不習慣的事使她的臉頰有些微發燙。
「喔,我知道、我知道。」葉母很熱情的笑著點頭,「我先去忙,你們聊。」
葉凱邦自母親的反應曉得她一定是誤會了什麼。
應該說,打自他從鬼門關逃過一劫的那次車禍後,她就一直在「誤會」著什麼。
只是母親一直都沒明說,讓他也沒個機會解釋。
反正,時間會證明一切的……吧……
吳朗晨走來辦公桌前,辦公室內的兩名會計均好奇的望著他倆。
「你可以隨意拉把椅子坐。」葉凱邦道。
「這給你。」一名約莫四十歲的會計給了吳朗晨一把辦公椅。
「謝謝。」吳朗晨拉過椅子,在葉凱邦斜前方坐下。「你腳還好吧?」
「OK的啦!」他以很不在意的態度聳肩,「我已經很習慣跟拐杖相依偎了,它沒有我會寂寞的。」
吳朗晨別過頭去,掩嘴暗暗偷笑。
葉凱邦左顧右盼,再以坐在十公尺外的會計听不到的音量問,「是不是我最近又要出什麼嚴重的禍事了?」
「你覺得呢?」她故意吊他胃口。
「這倉鼠能扭轉乾坤嗎?」
「你太看重牠了。」手掌大一只,能有什麼力氣呢?
「我想也是。」葉凱邦嘆了口氣,靠向椅背,「我該寫遺囑了嗎?」
望著葉凱邦儼然已經準備好面對死亡,卻又感慨自己英年早逝的悲傷,吳朗晨得用力掐緊大腿才能不笑出聲。
「上回你去看的那個老師怎麼說?」吳朗晨問。
「什麼老師?」他一時之間未想起來。
「跟你說我死了的那個老師。」可惡的神棍,她跟他是有什麼仇,這樣詛咒她。
「喔,他說……」葉凱邦努力挖回記憶,「他說我從小災難不斷,是容易吸引靈的體質,教我不要接近喪事。」
「你是這樣的嗎?」她問。
「我的確從小到大災難不斷。」他拉起左手袖子,露出一道長疤,「這是我大學時去爬山,不小心摔下山谷,被樹枝劃傷的。不過也還好我抓到了那根樹枝,否則就粉身碎骨了。」
接著,他又指著背後,「背後有幾處傷,分別是在溪流中被石頭劃傷,從樓梯上摔下來的傷,還有肩膀上有上次被鋼筋穿過的傷。有次我在前面路口莫名其妙跌倒,膝蓋現在還有疤。」
「你跌倒那次我知道。」她親眼看到。
「你知道?」他訝異。
「你在我們商店門口跌倒的,我剛好要下班經過。」所以曉得事情緣由。不過他好像忘了她也在場,而且還轉頭與她對視過。
葉凱邦五官扭曲了一下,「那你有看到什麼嗎?」
「有只狗絆了你一腳。」
「什麼?」葉凱邦吃驚喊了聲。
會計們紛紛好奇轉過頭來。
葉凱邦尷尬的朝她們笑了笑,又忙低聲問,「是惡作劇嗎?」
「你在那之前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是跟狗有關的?」
「狗喔……」他很用力的擰眉想了好一會,「我有個同學的母狗生了幾只小狽,分送出去,只剩一只沒人要,那只小狗身體很孱弱,醫生說可能活不久,不過我覺得牠很可憐,所以帶回來養,可惜牠只活了兩個月還是撐不過去。」他嘆了口氣,「救得活的話,就可以跟我們家來福作伴了,我還幫牠取名叫來喜,誰知還是無法替牠招喜福。」
「可能就是來喜吧。」她深深望著充滿遺憾的眼。
「牠是因為我沒救活牠,所以對我有怨嗎?我要不要做個什麼法會超渡牠?」他想到那個老師說的。
他的模樣非常的認真,讓吳朗晨得費盡力氣才能壓抑嘴角的扭曲。
「那貓呢?」吳朗晨又問,「在你出車禍前有沒有發生跟貓有關的事?」「這個我就知道了。」那件事他印象可深刻了,「有次我出差回來,那時已經凌晨了,在離工業區大概兩個路口處吧,我前面那輛車撞到了一只貓。因為他緊急剎車,害我差點撞上他車。他停頓了一下馬上開走了,我起步時發現路上有躺著什麼,我下車看,才發現有只貓被撞死了,口角流血,肚子都破了,死狀還挺淒慘的,所以我拿了報紙把牠包起來,在我們家工廠後面的圜地里埋起來。」他傾前,音量壓得更低,「你別跟我媽講,那塊地她在種菜的,知道會宰了我。」
別看他母親整日笑口常開的,發起脾氣來時,可是驚天動地哪。
「我怕我媽發現,把洞挖得超級深,大概可以埋起我半個人的高度。」他幾乎挖了一整夜,差點累趴。「是不是也該幫牠辦個法會?我只有幫牠燒了金紙而已,是不是不太夠?」
「牠都升天了還辦什麼法會?」阿呆啊,難怪差點被神棍給坑了。
「是嗎?那狗呢?」
「狗絆你一腳後也升天了。」所以都省了吧。
「惡作劇完就可以升天?」還有這種方法?
「牠不是惡作劇,牠是報恩。」這也瞧不出?
「真的嗎?」他不敢置信的問。
「我知道你為什麼每次遇到災難都能化險為夷了。」
「你是說,是牠們幫了我?」
算他還有點聰明。
吳朗晨點頭,「你可能沒發現,那天如果不是狗絆了你一腳,你可能會當場被車子撞飛到蘇州去賣鴨蛋了。」
「真的假的?」葉凱邦難掩吃驚瞠目。
「倉鼠也是為了感謝你救了牠的主人,所以轉到你身上,等有機會報你恩惠吧。」
「嗯……」葉凱邦低頭遲疑了會,「有沒有辦法……不要讓牠們跟著我呢?」雖知道牠們是善意的,但想到肩膀上坐著靈,他還是很難不全身發寒啊!
「不要幫助任何人的話,說不定就可以達成你的願望。」
其實她只是看得見,不是什麼算命或通靈,她甚至無法與靈溝通,問她解決辦法她也是一無所知的。
「這樣不好吧!」他不認同的蹙眉,「我是說喔,我如果戴什麼黑曜石啊,牠們會不會就不近我身?」
「你可以回去問那個神棍老師啊。」她故意刺他一劍。
他尷尬的笑。
「牠們沒有任何惡意的。」這是她最能肯定的。
「我知道啊。」他仍是一臉困擾。
「牠們可是讓你逢凶化吉,別人想要還求不到。」根本是守護神般的存在好嗎?比那神棍老師賣的玩意還靈。
「我曉得啊。」他的五官幾乎要擰成一個包子了。
「你為什麼這麼堅持?」她腦中靈光一閃,「你怕……」
他迅速將她的嘴巴搗起來,「不要說出那個字!」
他心虛的看了眼會計,還好會計正忙著算這個月的員工薪資,沒瞧往他們這來。
「原來……」她再也忍不住了,笑意再也無法憋住,「哈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
他一臉羞窘的瞪著她突如其來的大笑,會計更是充滿好奇的偷瞄著他們。
「我們去外面。」葉凱邦困窘的抓起拐杖起身。
「你可以……哈哈……走嗎?」她快笑死了。
「我拄這拐杖拄了快半年,駕輕就熟的。」未來還要再拄上兩個月,熟得都能稱兄道弟了。
他領著她來到工廠後面。
時值冬天,故葉母種了一園子的茼蒿菜,滿地綠油油的,預估再過個幾天就可以采收了。
「貓被埋在這?」吳朗晨問。
「對。」葉凱邦指向園子的中間,「我埋在那。還好那時我媽種的白菜、空心菜都采收了,要不然要在三更半夜挖個大洞還要恢復原狀,我就可以頂替湯姆克魯斯去拍不可能的任務了。」
「依你這樣的強運,應該會從杜拜塔頂端直接掉到一樓吧。」她掩嘴笑。「不是會有靈救我?」說不定會等在地面接他。
「也是有空窗期的時候。」總不會那麼巧一天到晚都有貓啊狗啊死在他面前吧,那不就跟所到之處也有殺人案件發生的柯南沒兩樣,呵呵。
「唉。」他嘆氣。
「你會怕我嗎?」她想從他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確定他真的對她毫無恐懼。
「你死了嗎?」他反問。
「如果我是死了呢?」
「那我會讓你見證瘸子也能跑步的奇跡。」他一臉嚴肅,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哈哈哈……」她又忍不住大笑。
「我一直以為你不愛笑。」她笑的樣子真的很好看,他希望她多笑點,別老是把臉蛋當冷凍庫,實在是太浪費了。
「因為沒什麼好笑的。」她微斂笑容。
在她的周遭,絲毫沒有任何值得讓她發笑的事情發生,她甚至都快忘記笑是怎麼一回事了,直到遇見了他。
「但你這兩天都有笑。」尤其在整了他之後。
「我不想讓人靠近我。」她朝他走近一步。
他並未因她的靠近而有任何閃避的動作,她因此而覺得胸口暖暖的。
「為什麼?」他納悶為啥有人會拒人于千里之外,孤僻的不想跟任何人往來。
她看得到靈所以會抗拒排斥,那為什麼連人也討厭了?
「因為人們只要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就會排擠我、會怕我,我是異類,沒有人想跟我接近。」
「怕的應該不是你,而是你看見的東西吧。」這是兩回事。
鬼並不是她招來的,只是她剛巧看得見而已。況且,對怕鬼的他來說,能見到鬼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啊,她卻是一直處于這樣的環境中,讓他對她不由得感到心疼。
她低頭不語。
「對了,我有樣東西要給你。」他從上衣口袋拿出紅包袋交給她,「我剛有去你家找你,但你不在。」
「我出門買東西。」買完就過來他這。「這是什麼?」
她打開,發現是護身符。
「我媽都在這家廟拿護身符。」他拉出自個兒的。「雖然我也不知道我的逢凶化吉是靈的作用還是護身符保護,不過,有戴護身符應該看不到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吧。你戴著,」他催促,「說不定就看不到我肩上的倉鼠。」
「你……幫我求來的?」她掩著嘴,激動得眼眶浮上熱淚。
從沒有人……從沒有人想過為她的「天賦」去求一個可以解決她困擾的東西。
他怎麼能這樣做?
這樣的話,她胸口那跳躍得過分的心該怎麼處置啊!
「我有擲茭過香火的,應該很靈驗。」他干脆拿來護身符,幫她掛上。
「怎樣,還看得到嗎?」他充滿希冀的望著她。
她抬首,淚水滑下臉頰。
他因她的淚而不知所措起來。
「怎麼了?為什麼哭?」靠,他該不會又做錯了吧?
「我還是看得到。」
「啊?沒用嗎?」難怪她會哭了,因為沒有任何用處啊!
「護身的東西我有很多。」她拉起外套袖子,連同里頭的毛衣,露出一小截手臂,上頭寫著經文。
「這是?」
「我在看不到的地方寫經文,避免被惡鬼接近。」她道。
「那洗澡怎麼辦?」
「這是油性筆寫的。」
他吃驚瞪眼。
「這也是為了維護我自己的安全。但是我還是看得到的。」
「原來你早就做很多措施了。」他苦笑,「我真是多此一舉。」
「不!」她搖頭,小手緊捏著護身符,「我很謝謝你,從沒有過……從沒有人這樣對我……」
「沒有啦。」他難為情撓頭,「我只是易地而處,想象我若跟你一樣,心情感受如何。」他嘆氣聳肩,「不過因為想象的畫面太可怕,我只想到一半而已。在這方面,我很孬的。」
「哈!」她覺得他真是一個有趣的人,怕鬼怕得要死,又很懂得自嘲,害
她破涕為笑。「你很好,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他挑起單眉,「我要去跟我媽抗議說你發我好人卡」听到他的說笑,她又忍不住彎了嘴角。
「不是好人卡。」一個沖動涌上,她踮起腳尖,毫無預警的親了他一下。他整個傻愣住了。
對自己的突發之舉,吳朗晨也很是驚愕。
她沒想到自己竟會沖動吻了他。
被一個能看見鬼魂的女人喜歡上,他會不會很困擾呢?
從他呆住的面容自然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還以為果果會擋著。」她有些無措的開玩笑。「我先走了,謝謝你的護身符,如果果果有起什麼功效再跟我說,。」
轉身快走,雙手緊捏著護身符,她的心很是忐忑。
親都親了,胡思亂想也沒有用啊!
她抬頭仰望著藍灰色的天空,很清楚的知道,她一點都不覺得後悔。
她喜歡他。
她低頭,甜甜的笑了。
又不是死亡之吻,倉鼠怎麼可能會擋!
葉凱邦震驚莫名的盯著吳朗晨輕盈得彷佛在跳躍的背影。這是什麼超展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