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詩芳抬眼望著這座新建成的美輪美奐的大宅,心中思索著還能更如何地將它妝點出符合天下第一巨富身分地位的模樣。或者將石制屋瓦全換成黑亮的琉璃瓦?將白雲紙糊成的窗紙全以絲綢替代?還有這園子全是花草樹木也未免單調,就放置些以白玉雕成的各式奇禽異獸,四處擺著吧,這才顯得出富家氣象……
就在王詩芳幻想得滿眼冒星星時,走在前頭的趙不逾卻在想著︰那個女人,已經好幾天沒見到了,是在忙什麼?
「哈——啾!」
那個正在被想著的女人,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金大姐,棉巾。」隨伺在側的四玉以很嫻熟的動作遞了塊方帕到金寶生面前。
金寶生頭也沒抬,依然專注于手中的涂涂寫寫,伸出左手接過棉巾,隨意地擦擦嘴。
「金大姐,喝口涼茶吧。」七喜端了茶過來。
「嗯。是有點渴了。」咂了咂舌,將手巾還給四玉,再接過茶水,一口飲盡。「好了,你們也去吃點東西吧,不必待在我身邊了。吃完了就去將那些剛烘制好的葉子給切碎,和一點丁香進去,等會我有用。」交還茶杯,揮揮手,叫她們退散。
兩人乖巧應好。輕手輕腳移步到客廳去了。
如今已是宮女里有名的富婆的金寶生,住的地方仍然是當年住的那里。曾經管事姑姑討好地主動說要讓她換到中級宮女區住,打算撥一間單間給她,甚至是獨門獨院也成。不過金寶生拒絕了,因為那時她已經花了許多錢將破舊的宿舍給打造得很舒適了,還租下左右兩間通鋪加以打通,讓自己有了私人的臥房與書房,這樣的活動空間對她已經足夠,委實也無須換個更大間的了,所以就留下來了。她想反正也住不了多久就要離開了,也懶得重新布置新屋。
人只要有錢,身邊就永遠不缺奉承伺候的人。金寶生又是個花錢大方的人,自然能讓日子過得無比舒服,連工作都有人忙著幫她做,所以她雖然掛了個宮女的名頭,但物質上享受的程度,恐怕就連一些小宮妃也比不上。
大多時候,她的日子都過得很悠閑,不過,隨著她年紀已到,離出宮的時間不太遠了,日子又不由得過得忙碌起來。實在是有太多的事情要安排與準備了,一切,都是為了更美好的明天哪……
而眼下,讓她連續在書桌上趴了兩天,不時抓耳撓腮的事情是——
「十六世紀威尼斯商人制造出了鏡子。用錫與水銀……嗯,水銀可以溶解錫,變成一種錫汞劑這樣偏向粘稠的液體倒在玻璃上成形……而水銀呢,是從朱砂加熱提取出來的,這不難……可是,那種方法做出鏡子還有很大問題,不完全明亮,有模糊的問題沒有辦法克服。如果要做出像樣的鏡子最重要的工序是鍍銀,主要材料是硝酸銀……我記得硝酸銀的化學式是……呃……」拿著炭筆的右手在白紙上寫寫畫畫,不時地以左手抓抓頭發,捏捏紙團,在捏出十幾張紙團丟了滿屋子之後,終于將化學式寫出來——AgN03
「然後,硝酸銀的化學原理是銀離子在有機物的還原性作用下,以金屬銀結晶析出……制備硝酸銀又必須防止NOX污染的方程式是……嗯,這個以前高中考過,也做過實驗的。就是……」
3AG(S)+8HNO3(AQ)→3(AQ)+3NO+5NO2(G)+4H2O+1/202(G)
「是這樣沒錯吧?應該是這樣吧?當年背得很辛苦的,居然還記得,真是天才啊我……嘿嘿嘿……」坐在紙團堆里傻呼呼地喃喃自語。
寫完了一長串近似亂碼——以古代人看來也確實是亂碼的符號與數字之後,金寶生先是為自己優秀的記憶力自豪地嘿嘿傻笑兩聲,笑完後便挫敗地丟開筆,抓著頭發哀號——
「記得這些有什麼用?這里又沒有工業用品專賣店!去哪買硝酸來溶解銀啊!除了硝酸銀,還要氨水,還要酒石酸鉀鈉來做還原液,這些都很麻煩的啊!沒有現成的東西,就要用很原始的方法去制造出來,只為了制造出一面漂亮的鏡子,太難了!難道……到最後還是只能用威尼斯人的方法嗎?那多遜啊!」就算是遜,也比現在使用的銅鏡清晰太多了。唉……
「大姐?怎麼了?」守在房間外的七喜滿臉驚嚇地探頭進來問。
金寶生回頭給她一抹慘兮兮的笑︰「沒事,我只是無聊叫一叫而已。別理我。」配合著她一張青白的臉與凌亂的發,形狀相當可怖,七喜不敢直視,乖乖回到門外,什麼也不敢問。
「我現在這樣子一定很像瘋婆子……」金寶生模了模臉,沒有照銅鏡的勇氣。搔了搔頭,咕噥道︰「再試試吧!一定有辦法的,最原始的硝酸好像是用綠礬和硝石干餾出來的是吧?硝石,有;綠礬嘛,找醫士或煉丹的方士問問……然後還原液的初始原料出自于釀葡萄酒產生的副產品,就是酒石酸氫鉀,反正先試著釀酒就是……這點記下來,叫守恆去開酒莊。看來想要做出現代化的鏡子,不花個幾年或幾十年是不成的,在那之前,就先拿錫和水銀做鏡子吧。也不急著制造玻璃,反正我也不會,不過永盛王朝盛產各種水晶,價格也不貴,就拿來打磨成玻璃用了。」很財大氣粗地想完,聳聳肩。覺得這兩天為了執著于鏡子的事,忙得廢寢忘食,卻沒有辦法圓滿將問題解決,實在很虧。
金寶生平常是很懶散的,但是一旦心里有什麼執著的念頭時,就會變得不可理喻,就算將牛角尖給鑽破也不回頭。所以當她動起要制造鏡子的念頭,便將高中時期學化學的記憶死命地想出來,寫了滿滿一桌的紙,書房里的廢紙團都要埋到她膝蓋了。
她常常能夠心想事成,但並不表示總能心想事成。她想,就算她前生不是個老板,而是個化學專家,被發配來到這一無所有的古代,也是一樣沒轍;就算寫得出全世界最艱澀的化學方程式,能做到點石成金,然而沒有原料,一切白搭。而她也不過想要一面可以用的鏡子,就已經千難萬難了,要真是一名化學狂熱者,怕就直接撞牆去重新投胎了。
「再說,硝酸銀是有毒的啊……如果真制備出來了,也只能像制作香煙一樣,自產自用,絕對不可以外傳了。一不小心,可是會死人的啊,所以這方面的研究只能自己來,連助手都不能找。」想當年猶太人歐本海默主持『曼哈頓計畫』,聚集十五萬個專業人才共同研發出原子彈時,絕對不是為了用來炸長崎廣島的,但它就是炸了。
所以任何一個事物的研發,若帶著點危險性時,總要先想想後果,然後再考慮如何防範。
「算了,還是先用威尼斯商人的法子去隨便做幾個吧。硝酸銀這類東西,等我以後有大量空閑時間之後,再宅在家里悶頭研究吧,現在還有太多事要忙呢。嗯,也該出去找守恆了,啊,對了,圖紙……」想到這里,她快步定到書架那邊,對著一卷又一卷的紙卷翻翻找找,那是她近三個月以來的心血——她未來新居的室內設計!有關浴室、有關馬桶、有關水管、有關沙發與彈簧床……種種對趙不逾來說肯定屬于異想天開的想法,都要趙不逾化身為萬能的哆啦A夢來幫她做到!
可以想見這次會見趙不逾,又可以看到他變臉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但能者多勞嘛,她就他一個朋友,不找他兩肋插刀,找誰?
找出圖紙放進背包里,再順手抓了兩條煙丟進去——作為賄賂趙不逾之用。再清點了一次,確定要帶的東西都帶了後,拎起背包,轉身離開書房。
一走出院子,就被三三兩兩閑坐在小院子里的宮女們殷勤地打招呼著。
「金大姐兒,要出宮啊?」
「是啊,出去溜溜。」金寶生笑了笑,朝她們揮揮手。
「路上小心啊,近來听說街上有一些扒子在流竄,荷包可得守牢些啊。」
「真的啊?那可真要小心了,謝謝你啊。」隨口說著,人已經走出院門了。
現在金寶生處于工作年資已滿的階段,不必執行勤務,還隨時都可以申請退休搬出宮去。皇宮對她們這種良籍役女還算寬厚,監于有些宮女可能已經無家可歸,所以會給予半年的寬限期,讓除役的宮女可以暫住于宮中,在這段時間可隨時出宮打點日後的居處,等一切安置好了,再搬出宮去。
金寶生從兩年前就常常出宮去了,手邊的工作多的是一堆人搶著幫她做,剛開始是為了討好金寶生,後來則是為了爭取那優渥的報酬。金寶生以一個月十銀元的薪水雇請人代班,這是她領到的月錢的三倍!對于中下階宮女來說,是一筆難以想象的收入,自然造成爭搶。為了公平起見,金寶生讓她們抽簽輪班,每個人都有機會代班一個月。然後,她就從種菜的工作里月兌身,成日不是忙著出宮就是整合宮女繡品,讓這些女紅資源變成一座有效率的量產工廠。
不到半年的時間,大家的口袋都豐盈了起來。
金寶生是個很有賺錢本事的人——這個消息很快在宮人間流傳,後來連一些太監也跑過來跟金寶生攀交情,希望這個滿腦子賺錢主意的高手,也能幫貧困的太監們找一條出路。
才走出院子沒多久,就被一聲大喝叫住——
「金寶生!」
「嗨,順兒。今天吹的什麼風?」金寶生一點也沒有被嚇到,一邊打招呼,一邊將背包背好在背後。
說起這背包,可也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當然,因為方便好用,宮里已經有人偷學了去,不過沒她這樣精巧好看。誰也舍不得像她用上好的金銀絲布來制作一個放東西的袋子,只為了它有防水功能!簡直浪費得教人發指,那背包上的扣子甚至都是用珍珠制成的呢!
再說回金順兒吧。這雨年的時光里,金順兒也沒有虛度,她成功考上了女官,成了近五十年來,從宮女晉升為女官里最年輕的一位。如今是個從八品的長宮女宮,如果造化好的話,日後最高可以升至正三品御侍——也就是皇帝所居之宮殿的女總管。當然,那個位置競爭非常激烈,不是一般宮女出身的人可以獲得的,通常是被那些一入宮就是女官的宮家千金們給拿去。
不過,金寶生對金順兒有信心。金順兒有足夠的聰明與潑辣,能力強、手段高,誰也欺負不了她;況且,她手邊也培養了不少得用的親信,未嘗沒有可以跟那些大家千金有一爭之力。
隨著年紀老大,性情變得靜斂深沉,金順兒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把所有刁鑽與盛氣凌人的脾性都顯現在臉上的女孩兒了,面對別人時,她總是冷冷淡淡,很有大主管的派頭。而她唯一的情緒發泄口,一直不變的就是金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