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低沉有磁性的嗓音穿透她的耳,緊接著她就感覺到背後有道壓力直貼,她立時覺得她的肺失去了作用,但心髒卻狂烈地跳得急躁。
「什、什麼事?」她不敢轉過頭去,怕被瞧見自個兒的臉紅紅。
「你的『家』是不是寫錯了?」
「什麼?」什麼東西寫錯了?
他突然握住她執白板筆的手,在字的上方補上漏掉的一點。
天!她竟然連最簡單的字都會寫錯!
然而更讓她俏臉爆紅的,是那足以將她的小手完全包容起來的巨掌,此刻正密密實實的將小手整個攏入其中,他的體溫穿透了她的素手,她所有的意識全都集中在那兒。
「是安妧要我提醒你的。」他松手。
仗著個子的優勢,樓陌嘯可以在千雪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研究審視,端凝她所有的表情變化。
她所表現出來的,比他想象中還要來得單純、直接。
她很容易就會臉紅,常會不經意的就顯露出心思,但又察覺得極快,速速掩飾,就怕被人看穿。
但——真的是這樣嗎?
冰冽雙眸微眯了眯。對于眼中所見,他總是保留幾分。
「我、我真是胡涂了!」千雪將最後一個「庭」字寫完,放筆的動作像是在丟掉一塊燙手山芋。
「老師有心事,所以心不在焉?」他退離到一旁去,但也只將兩人的距離拉開一步遠而已。
她不太能理解為何會因為他而全身緊繃,好像所有的細胞都因為他而整個蘇活起來。
她想退離他遠一點,好離開他能影響的勢力範圍,但又覺得這樣的做法不妥,似乎太明顯……太明顯的在意他了!
她不想讓他察覺心中對他的在意,怕他又「誤會」她對他有意思,那就窘大了!
而且那雙盯著她瞧的幽潭讓她很是不安,雙手不自覺環抱在胸前,像是一個保護動作。
「沒有啊!」她搖頭。
怎麼能讓他知道,她寫錯字的原由是他?
好怪!真的好怪!她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在意他?是因為他曾經救過她嗎?
好幾次,她想開口跟他提那天的事,但在想到他第一天來畫室時,跟她交談了半天,仍顯得陌生的眼神,臉皮薄的她實在不想落到開了口,卻被潑冷水的下場。
他是很有可能這麼做的!
他那日的拒絕,不肯告訴她名字的冷淡態度,現下想來還是有點小受傷。
「有心事可以說出來,悶在心里是不好的。」說完,大手按上她的頭頂,
輕揉了下發,就回去幫為打開廣告顏料,使出吃女乃力氣,小臉紅通如豬肝的安妧。
她的頭頂,一直到下課,都泛著一種異樣的感覺。
對于他突如其來的溫柔,她顯得有些消化不良。
然後,當她望著他牽著安妧走回家的背影,她莫名的感到些許妒意,希望安妧的位置能替換成她。
發現自己的想法時,她駭了一跳。
她是怎麼了?
怎麼神經越來越不正常了?
用力甩頭,將腦中怪異的景象甩掉,她如逃難般的沖入教室,將大門下了鎖,就好像企圖也在心上下了鎖。
可門鎖上了,心鎖卻是怎麼也扣不起來。
「哥、安妧。」樓陌嘯的妹妹樓宇涵走進屋子,正在寫功課的安妧立刻跳了起來,沖過去抱住母親。
「下班了?」樓陌嘯自沙發站起身。
「嗯!」身為醫院護士的樓宇涵點點頭,拍拍撒嬌的女兒背脊,「不好意思,一直麻煩你當保母幫我照顧安妧。」
「自家人有什麼好客氣的!」樓陌嘯走至茶幾前,替安妧整理書包。
樓宇涵的丈夫目前在大陸出差,兩、三個月才能回來一次,當護士的她得配合醫院輪班,下班時間常不定,疼愛外甥女的樓陌嘯干脆在她忙的時候,把安妧接過來照顧,當起臨時保母了。
見樓陌嘯整理書包的利落勢子,樓宇涵不由得莞爾一笑。
「哥,你這麼喜歡小孩子,干嘛不趕快結婚生一個?媽一定也是這麼希望的。」
哥都三十二歲了,也該成家了。
聞言,樓陌嘯僅是沉默。
「媽最遺憾的大概就是無法親眼看到你結婚生子吧!」她輕嘆了口氣,頭一抬,忽然發現前方牆上多了一幅畫。
「你什麼時候買了這幅畫的?」她驚異的問。
樓宇涵會感到驚奇不是沒有原因,因為樓陌嘯家中的裝潢一看就是單身男人的房子,色調極為冷僻。在這樣充滿陽剛味的裝潢中,竟然出現一幅色調溫暖,與周遭家具顯得格格不入的畫作,她自然感到詫異。
「前不久參加一場義賣會買的。」他淡道。
畫送來已經很久了,他一直到昨日才將畫掛上。
「難道,這也是你在義賣會買的?」樓宇涵拉出頸子上一條細細的粉紅珍珠項鏈。
他點點頭。
樓宇涵走上前,仔細觀賞那幅畫作。
畫里的場景是在一座公園里,小朋友正在蕩秋千,慈祥的阿嬤面帶笑容在一旁觀看……
「這……」水眸瞪大,她指著上頭年紀約六十歲上下的阿嬤,「畫上的這個人跟媽好像。」
「外婆!」安妧也指著畫上頭發幾乎已全白,笑容可掬的婦人輕喊。
樓陌嘯走至妹妹身後,一起看著那幅畫。
不同于樓宇涵充滿感觸的打量,他的臉色陰郁,眸中罩著一層冰霜。
「這就是你買這幅畫的原因嗎?」想起了過世的母親,樓宇涵眼眶不由得布滿淚水。
兩年前,當保母的母親所帶的小朋友莫名出現月復痛,送醫檢查後,赫然發現竟是脾髒破裂,若再晚一些時候送醫,就要引發月復膜炎而喪命,這讓對方家長怒責她虐待兒童,揚言要告上法庭。
雖然事後對方家長接受庭外和解,但母親也因為這一折騰而壞了身子,再加上心情抑郁,沒多久就過世了。
她是個慈祥溫柔的好保母,絕對不可能虐童,但他們苦無證據,無法證明母親的清白。
「可以這麼說!」籠罩在樓陌嘯那雙漂亮的眸子上的郁色加深。
樓宇涵再仔細的看著畫上其他人。
「這個人是不是那個時候生病的小朋友?」她腦中靈光一閃,驚喊,「難道說……難道說這張畫……畫這張畫的人就是媽死前念念不忘的那個人?」
樓陌嘯的長指撫過畫角的簽名,雪字旁的neigo是法文的雪,中法文簽在一塊,是曾在法國留學的千雪的簽名習慣。
這麼溫柔的畫作,照理應該出自于心地一樣柔和良善的人之手,但那其實只是表面堆砌出來的形象。
他這一陣子常瞪著畫,想看出畫者真正的心思,然而或許他在這方面沒有天賦,他只覺得越看越覺得被一層柔光所包圍,絲毫感覺不出虛假的溫柔。
有人可以道行高到連作品都能隱藏得如此完美?
或者,是她連自己也欺騙了?
「就是她。」沉沉的嗓音帶著澀味。
「媽不是說過,只要找到那個女生,就可以證明她的清白!」樓宇涵急切道︰「我們要不要去找畫者問問?」
「不用了。」樓陌嘯轉身走回沙發坐下。
「為什麼?」樓宇涵追上來,「雖然媽已經過世了,但我覺得她的冤屈還是應該要幫她洗刷啊!」
「提出來也沒有用了!」樓陌嘯沉痛道︰「小朋友的家長已經與我們和解,賠償金拿了,人也沒事了,他們說不管是誰害得小朋友受傷,事情都過去了,不想再去追究。」
「他們不追究是他們的事,但我們要追究啊!媽一直到死都還是很郁悶她當了幾十年的保母,聲譽一向極佳,沒想到最後卻毀于一旦!」
樓宇涵還記得,在母親過世前進入彌留狀況時,一直不斷的吃語——只要找到那個畫畫的女生就可以證明我的清白了……
但那個女生是誰,沒有人曉得,那似乎不是公園附近的住戶,所以沒有人知道她打哪來。
然而樓宇涵不知道的是,在多方打听之下,樓陌嘯知道了另外一項驚人的事實,那是一位去超市買完菜回家的阿桑,搜尋著模糊記憶所得到的結果——
「我有看到一個女孩抓著那個小男生,不曉得在說什麼。她的面色很嚴肅,可能是在罵他,好像也有推擠,你媽媽在旁邊看起來很慌亂的樣子。」
再加上醫生推斷小男孩受傷的時間,果然就與那名女孩出現的日子不謀而合!
換言之,那小男孩因為受到撞擊而脾髒破裂一事,有極大的可能是那個女孩暗地所為,所以唯有找到她,才能證明母親的清白!
他曾經帶著千雪的照片去詢問受傷的小男孩有沒見過她,小男孩先是困惑,後像想到什麼似的雙眸睜大,緊接著害怕的一縮雙肩,將照片還給他。
「我不知道!」他的聲音有些微發顫。
他在害怕!樓陌嘯一眼便知,他在害怕照片上的女人,是怕她再次出現對他施暴,所以才什麼都不敢說嗎?
母親沒有在第一時間想到原因出在畫畫女孩身上,有可能是她趁母親不注意的時候,暗中欺陵了小朋友,事後想通的時候,她已經去日無多,喪失完整的表達能力了。
當他再想追問時,小男孩的父母阻止他,並聲明不管當時到底是誰害他們的兒子受傷,事情都過兩年了,他們不想再追究了。
但是他母親的冤屈怎麼可以不追究!
身側的拳頭用力緊握。
「我知道,我會要那個人付出代價!」樓陌嘯厲聲道。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樓宇涵急問︰「她承認了嗎?」
「她不會承認的!」樓陌嘯搖頭,「那是一個極為注重自己外在形象的人,沒有確切的證據,她不會承認的!」
他調查過她,知道江家一家人非常注重外在的形象,事事樣樣顧得周全,絕不會在外失態。
受到這樣家庭教育的女孩,怎麼可能坦承自己的錯誤!
在沒有證據,小男孩又不敢說實話的情況下,說不定還會反過來控他污蔑!
他只能拐彎用其他的方法,讓她為自己曾犯下的重大罪責付出代價!
「那你要怎麼做?」樓宇涵問。
他冷笑,沒有回答妹妹的問題。
她毀了母親的聲譽,那他就毀了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