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遠侯趙梓林有一正妃兩側妃,四名妾室和五名通房,以及多名未有名分的侍婢。
但他的子嗣卻不豐,一來是正室夫人朱縴曼善妒,她給侯爺的女人們下了藥,妾以下不得懷有身孕,因此順利誕下的孩子少之又少,僅有四人。
庶長子趙無眠二十三歲,二十一歲才娶妻席氏,在同輩中算是晚了,之前並無通房和小妾,所以亦無子女,其生母是已逝多年的曲側妃,為侯府老太君娘家的親戚。
趙梓林並非老太君親生,她是後來的填房,自己並無所出,將致遠侯視為親生兒子撫養長大,母子間的感情不近不疏,趙梓林還算孝順,從未有過忤逆。
老太君疼庶長子,事事為他出頭,他的事朱縴曼不能做主,一定要老太君點頭了才行,否則一頂「不孝」的大帽子壓下來,沒人消受得起。
而世子爺趙無痕是朱縴曼入府三年才生下的心頭肉,被寵得有點無法無天了,年過二十還不知道干件正經事,整日眠花宿柳,斗雞走狗的,紈褲得沒人看得起,他屋里小妾十八房,與正妻相敬如冰。
同樣被養得驕縱的是嫡女趙無雙,今年十八歲,尚未許親,是世子爺的同胞妹妹,朱縴曼生她時大失血傷了身子,再也無法有孕,一子一女是她最大的遺憾,她想要更多的兒子好穩固她的地位。
十六歲的趙無瑕是妾室所生,她的出生是意外,當初她的娘是朱縴曼身邊服侍的丫頭,一日被侯爺看上了眼拉了入房,此事朱縴曼本不知情,一直到丫頭的肚子大到藏不住,朱縴曼一度要將她母親杖擊致死,是老太君出面才保下她母親,並抬了名分。
趙無瑕很感激老太君的救命之恩,自然而然也和趙無眠走得很近。
嫡生的自成一派,庶出的兄妹互相扶持,在侯府中形成兩派,暗地爭斗。
只因侯府內有傳言說趙無眠的生母?綺蘿才是元配,他是名副其實的嫡長子,世子一位該留給他而非趙無痕。
是當年的趙梓林為了攀上和親王朱德昭這棵大樹,不顧老太君反對,貶妻為妾改娶和親王之妹朱縴曼,當時趙無眠已出世,卻硬生生地由嫡變庶,為此曲綺蘿心中大慟,大病一場,拖了數年,最後哀莫大于心死,被趙梓林的無情無義傷得肝腸寸斷,吐血而亡。
而趙無眠雖有老太君撐腰,如今重病臥床,也沒得到多少關心。
「……咳、咳、咳……咳咳……咳……」
藥味,刺鼻的藥味。
四扇窗戶緊閉的屋內沒有流動的風,只有教人透不過氣的沉悶。
悶悶的咳嗽聲斷斷續續的,彷佛下一刻就要斷氣。
白玉紫檀雕鴛鴦比翼十二折屏風後,一名氣若游絲的俊雅男子面色蒼白地躺在錦榻上,錦被半蓋在身上,他一手拿帕子捂著唇咳個不停,側身猛地吐出一口剛喝下不久的湯藥,穢物濺上伺候丫鬟的繡鞋。
他抱歉地想說幾句話,但又重重地咳出聲,再次趴在床頭咳得臉色發紫,幾乎要喘不過氣,教人十分不忍又憂心。
一個丫鬟神色緊張地上前撫背,另一名則送上痰盂,捧著湯藥等在一旁的丫鬟惶恐又心急,唯恐趙無眠有個萬一她們會倒霉。
不受寵的庶長子,長年受到其父的忽略和不看重,更別提他身染重病,底下這些擅長看眼色的人又怎麼會真心對待,若非被指派來服侍他,她們都不願靠近。
「不是說迎迸小妾沖喜病情已稍有好轉嗎?為什麼還咳得快斷氣,到底能不能好起來,撐不住就別硬撐,累得大伙兒都為你心煩。」女子說話極不客氣,全然不把趙無眠放在眼里,認定趙無眠和下人們也不能拿她怎樣。
席夢芝穿著牡丹裙,海棠紅纏枝牡丹花紋的對襟褙子,頭簪金雀釵,額前是水滴形狀的紅寶石垂飾,高傲地仰起臉。
她嫌惡地以繡著桃紅牡丹的絲帕捂住鼻子,神色不偷地離雕花大床甚遠,下顎始終高抬著,好像她踏進他房中是天大的恩賜,擺出施舍的嘴臉。
要不是府里的老太君逼她,她都忘了自己有個要死不死的病夫,拖累了她的青春,捆住她往外飛的翅膀,如果她嫁的人不是這個病秧子的話,她……
席夢芝心里惡毒的想著,趙無眠為什麼還不死?死了就一了百了,硬是拖著找碴,對誰都沒好處,「還……還好……咳!咳!能吃……咳!半碗稀粥,有勞……咳!咳!夫人費心了。」撐著坐起身,喝了口熱茶稍微平復了呼吸,聲弱如絲的趙無眠面色青白,瘦削的兩頰令他顯得特別孱弱。
「我費什麼心,還不是你沒用,旁的本事沒一樣,倒是藥吃得比旁人多,吊著一口氣給我找不痛快。」她是倒了八輩子霉才攤上這麼個中看不中用的丈夫。
當初她是相中了他的好皮相,不借收斂驕縱的性子討好老太君,一方面還暗送了不少重禮給侯爺夫人。
然而她的將軍父親並不看好,想撮和她和世子爺,也就是她的小叔,嫡次子趙無痕,但是她死也不肯,硬要他為夫。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入府才曉得他雖有老太君看顧,但府中地位著實不高,長期受到嫡母的打壓,連弟弟也從未以正眼看他,一家之主趙侯爺更是對他視若無睹,不滿他的資質平庸,未能為致遠侯府添一份助力,若非老太君的照拂,趙無眠在這府里根本無立足之地,比草芥還不如。
且夫妻成婚一年有余,但已有大半年不曾同床而眠,因為他新婚未久便病了,洞房那夜便力不從心地虛度春宵,後又再度發病,兩人分院而居,並未住在同一院落。
「讓夫人不悅……咳!是為夫的不是,為夫會盡……盡快的養好身子,不讓夫人因為夫的病,夜夜憂心得……咳!咳!夜不成眠……」他吃力的說著話,忍著不咳。
「誰為你憂心來著,還夜不成眠?你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吧!我有你無你照樣過得舒心。」反而是有夫之婦的身分讓她綁手綁腳的,什麼事也做不了。
席夢芝早就後誨一時的沖動,鬼迷心竅似的執迷不悟,選了一個沒用又沒地位的丈夫,看不到美好的將來在哪。
「看夫人神……神清氣爽,面色紅潤,為夫也就安、安心了……咳、咳……」說著說著他又咳起來,對痰盂嘔出一口臭酸水,剛服下的藥又吐了一大半,全白費了。
看他又咳又吐的,席夢芝眼露厭惡地又往後退了兩步,以帕捂口,深恐染上病氣。「你到底能不能好呀?吃那麼多藥還不見成效,請來的大夫全是死人不成!」
還說妙手神醫,她看是半桶水大夫,死不了也好不全,就只會浪費銀兩。
「柳、柳大夫已經盡力……是為夫身子不濟事,才會……咳!咳!久病不愈,湯藥難養。」趙無眠又勉為其難的喝了半碗黑稠的藥湯,十分疲累地往後一躺。
見狀,丫頭趕緊將軟紅錦枕放到他身後,讓他半躺半坐的坐得舒坦,並把添了銀炭的炭盆拿近。
本來就是不通風的屋子,再加上燃著炭火,以及七、八名走來走去的下人,使得密不透風的屋里更加悶熱,有些人的額頭都冒出汗了,席夢芝也是薄汗微滲,她不快地看了看挪近的炭盆,狠瞪了多事的丫頭一眼,再度退了退,都快走到門口,毫無照顧重病在床的夫婿的意思,只想離開。
「你別再咳了,想法子治一治,老太君不是問過廟里的老和尚,說沖喜能沖掉你身上的病氣,那個花大錢買來的小妾也真是的,一把賤骨頭還拿喬要人去請才要來伺候。」
雖然對丈夫的情意在他反反復復好不了的病情上逐漸消失殆盡,但她仍有身為正室夫人的驕傲,她可不允許那沖喜小妾有一天會爬到她頭上,為了防止這樣的情況發生,最方便的方法便是讓那邵小蓉生不出孩子,這樣不管以後趙無眠的身子會不會好起來,會不會因為受邵小蓉照顧而偏寵,她都能穩坐正室之位。
「邵姨娘長途跋選進京來,難免水土不服……咳咳,人離故鄉憂思重,病了幾天也能理解,就讓她多休息一些時候吧。」趙無眠眉頭輕輕一皺,但語氣淡淡的,沒讓人听出什麼情緒來。
「你倒是體貼,我早上問她,她自己說身子已好,用過午瞎就會過來了。」席夢芝語氣不善的說。
照理說丈夫身體欠安,身為妻子她理應隨侍在側,表現得溫良賢淑,展現夫妻間的濃情密意。
可是生性嬌蠻的她哪會照顧人,在頭半個月還肯細心喂藥,百般溫柔地喁喁細語,彷佛沒有他就話不下去似的。
但在丈夫一口穢物吐在她最喜歡的牡丹彩蝶花羅裙後,她便不再走迸他周身三尺的範圍內,只讓貼身丫頭服侍。
後來她的丫頭們一個個沾染上病氣,她就不讓她們伺候了,另外派了二等、三等的丫頭入屋,只要丈夫身邊有人她也就有所交代了,老太君怪不到她頭上,況且她都替自己跟身邊的丫頭找好可忙的借口。
像是要到廟里求菩薩保佑夫君身體安康,一下子要赴昔日閨中密友,今日要赴官夫人邀約,一下子又約了娘家人要登高結玩……
反正除了老太君也沒人管他們夫婦。
「有勞夫人了,為夫……咳……咳……有愧于心,你真賢慧,一心一意……咳!咳!為為夫著想……」趙無眠掙扎地想下床,握住妻子的手以表達心中愧疚。
一見他要起身,席夢芝退得更遠,一腳已在門外。「你……你安心的養病,不用擔心我在府里過得順不順遂,我會把自個兒的日子安排得妥妥當當的。」
她很怕他踫到她,抗拒的神情一覽無遺,話落,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