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白的荷花,開得正好。清澄的目光又盯住那個呆在池邊的小宮女。嗯,額上的傷結痂了,頰上卻又挨了兩記耳光。冷眼瞧著她被打成這樣也不偷偷躲起來哭,只是死死地盯著水面,緊咬著唇,大大的眸子里露出兩簇小小的火苗。
好個烈性的丫頭!少年的眼眸一溜,喂,妳叫什麼名字?阮真真。
阮?耳旁一個元字?是。
哈,我的名字里有個元字,妳豈不就是我的小耳朵?
那你是誰?我?我是……嗯……是個小太監啦!
哦……小宮女狐疑,怎麼這皇宮里的太監,比主子還要穿得像孔雀?
在烏龍鎮,比起「如意客棧」超級難吃的飯菜、「如歸棺材鋪」賓至如歸的詭異,「皇甫私塾」里讓人扼腕的毀人不倦,「元記當鋪」還能勉強稱為正常,除了三天兩頭的鬧個別扭停下業罷了。
而元媵,這位堂堂元記當鋪的當家人,在小小的烏龍鎮也能稱為身價不菲,曾與繡莊莊主一道勇奪「財大氣粗富豪榜」的冠亞軍,再加上模樣俊秀,數年來更是一直高居「芳心暗許情郎榜」前三甲,被眾多自詡為「元宵」的少女們趨之若騖。
可是今天,當眾人看到元媵與一名模樣狼狽的女子手拖著手,態度親膩地走在鎮上最繁華的街道上招搖過市時,剎那間無數芳心碎了一地。
「嗚……我不想活了,元公子居然牽那個女人的手……」
「就是,太讓人傷心了,雖然元公子又嬌氣又任性又唯利是圖,但人家還是喜歡他足足三年零二十五天了……」
「那女人是誰?怎麼都沒人認識?呀!髒兮兮的,元公子眼楮月兌窗了是吧?」
「唉!算了,我還是回頭喜歡曲賬房好了,曲賬房長得也一表人才,嗯……不過那人的狡猾程度跟元公子有得一拼,一樣不好對付!」
一路上,阮真真咬牙切齒地被元媵拖著走,一面听著無數道驚嘆聲、嗚咽聲、吸氣聲以及擤鼻涕聲,一面還要提防著隨時有人朝自己沖過來。方才有個女孩子狂奔到她面前,紅著一對兔子眼盯著她瞧了足足五分鐘,才「哇」地一聲掩面痛哭地再狂奔而去。
什麼跟什麼啊,她初來乍到,好端端地得罪誰了?搞得一街女人都跟她有仇似的?當然不用問,罪魁禍首就是旁邊這個該死的叫「原因」的男人!
「妳要不要喝點涼茶?還有,這里的棗泥糕很好吃,想不想嘗嘗看?」走得熱起來,元媵在一處涼茶攤子旁停下腳步,仰著脖子「咕嘟咕嘟」灌了好幾碗茶水後,再端了一碗過來喂她,手里還捏著一塊新鮮的糕點。
「走開!」方才雖然沒被客棧老板娘瞧上,但好歹已經在那里免費吃過飯喝過茶了,所以阮真真小臉一偏,壓根不接受他的好意。
「嘗嘗嘛,要不會後悔喲!」他不死心,放下碗,空出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
「放開我!」她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扳著俏臉,咬牙切齒地怒道︰「你若不想見閻王就趕緊放開我!」
「啊?敢威脅我?嘿嘿,膽子很大嘛!」他一副不信邪的痞樣,同時還挑釁似地湊到她耳邊低語︰「告訴妳吧,公子我偏偏不想見閻王爺,也偏偏不想放開妳。」
「你!」她氣得小臉發青,心底一遍一遍地發著誓言,待穴道解開之時,便是這輕薄男子去死之日!
「生氣啦?生氣的樣子真好看,臉紅通通的好像一顆紅隻果。」他喜出望外地拿兩只手捏著她的臉頰,還擠出各種形狀,玩得不亦樂乎。
滿街的行人、擺攤的小販們全都瞧傻了眼,賣涼茶的大嬸張大嘴,手里拎著涼茶壺,毫無意識地往已經注滿水的茶碗里一股腦地倒,直倒得桌面上水流成河。
「豬素……努這各粉段!」阮真真咒罵著,簡直不敢相信他會在大街上這樣輕薄自己,無奈穴位被點,她使不出一點力氣踢開這混球小子,只能憤然罵著這些听來就讓人噴飯的句子。
「在說什麼呀,讓我猜猜看……」他仔細地猜測著,歪著頭,非常認真地思索,再猛地恍然大悟︰「住手……你這個混蛋?」沒錯,你就是個混蛋!阮真真對他怒目而視。
「哇!」他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又是一陣歡天喜地,「妳好會罵人耶?罵人的聲音也好好听哦,繼續繼續,多罵幾句,我還要听!」
兩只忙個不停的大手越發不規距起來,放開她的頰,改為片刻不停地拍著她的香肩,模著她的薄背,再順著玲瓏曲線往翹臀滑去……
「你這個無恥下流齷齪可惡至極的變態……」阮真真差點暈過去,這個色胚子!
羞憤交加的罵聲,從不絕于耳再到漸漸遠去,兩人曖昧有余的模樣和親熱不足的神色,看在旁邊路人的眼中,毫無疑問地又引來一陣傷心欲絕的抽氣和議論。
這一路,元媵上下其手吃著女敕豆腐,听著佳人口里的咒罵聲,直走到東街一處懸掛著一面「當」字旗幟的大宅門口,才心滿意足地收了手。
駐足,再似模似樣地咳嗽一聲,門口垂掛的簾子馬上一掀,爭先恐後地跑出兩個年齡加起來足有一百多歲的老頭、老太太,一見他便眉開眼笑。
「公子,今兒回得可真早!玩得開心嗎?」說話的白胡子老頭兒,滿臉的皺紋綻放得跟朵大菊花似的。
「公子,吃飯了沒有?哎呀,就怕您吃不好,想想那曲賬房窮得只剩條命了,能有啥可吃的招待您,正要給您送些小點心去呢!」開口的胖老太太,同樣笑得像朵燦爛的菊花。
「公子,那個住在鎮南邊的柳鐵匠家的寡婦今兒個又來了,說是要贖回她亡夫三個月前典當在這里的泥觀音,您說那東西能值幾個錢,她怎麼就不死心呢?」大菊花不停口地說個沒完。
「公子,我今天弄了好些酸梅湯,拿冰塊涼著,瞧這天氣真夠熱的,您快進去喝一些好去去暑氣。」另一朵大菊花也繼續噓著寒問著暖。
然後,根本不給自家主子開口,兩道目光一致轉向冷著一張俏顏的阮真真,異口同聲地問道︰「公子,這位是……」元媵還沒來得及回答,一直被他握在手里的那只雪白皓腕猛然一掙,頃刻間重獲自由,再以千鈞一發之勢,毫不客氣地朝元媵擊去……
「砰」地一聲,阮真真還來不及雀躍自己的報復成功,反而震驚地看著那具被自己一掌擊飛,倒地不起的男人。
有沒有搞錯?他、他居然不會武功?一路上,她認定這浪蕩公子哥兒的行為舉止如此頑劣不馴,多少也該會那麼一點點功夫,否則怎可能如此膽大妄為?可是方才,她掌心下觸及的身軀,分明是一個從未修練過內功心法之人!
心虛、慌亂、疑惑,還有一點點的悔意瞬間涌上心頭。她比誰都清楚,自己這一掌的力量有多大,後果有多嚴重。
「公子!」兩聲大叫整齊如一,響徹天際。
接著,兩朵菊花再也不像花了,成了地獄里索命的厲鬼。一個迅速地朝元媵奔去,另一個殺氣騰騰地朝阮真真攻擊過來,動作之快,氣勢之洶,簡直令人咋舌。
「住手!不許傷她……」元媵從地上坐起來,一手撐起身子,一手捂著胸口,氣若游絲,意思卻清楚明白。
「公子!這死丫頭敢傷您,要她死一萬次都不足惜!」被叫住的老頭兒雖然不服,卻不敢忤逆主子的意思,只得死瞪著阮真真,用目光砍得她體無完膚。
怔怔地盯著那個被涕淚交加的老太太抱在懷里,一臉死白的元媵,阮真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妳過來。」他看著她,再虛弱地喚她。
「做……什麼?」她也看著他,卻沒有過去的意思,腳反而朝後退了兩步。
倘若他會那麼一點武功,她絕不會生出一絲內疚,偏生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老百姓,這個擺在眼前的事實令她分寸大亂。
「跟我進去。」他示意她進屋。阮真真一咬牙,她一向敢做敢當,如果他就這麼死了,那她給他償命就是了!思及此,雙腳不由自主地趨步跟上前去。
「不三不四……」身前的他居然氣若游絲、莫名其妙地冒出這麼一句。
什麼?他還有力氣罵她不三不四?!
「不許傷她……不許……」阮真真百般不解地听著元媵斷斷續續地再冒出下一句,抬起頭怔忡地見他腿一軟,身子後抑,一口鮮血直直地噴出來,昏死過去不醒人事。
「公子!」兩聲大叫再一次響徹天際,接著是一陣嚎啕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