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大雪不知是何時停了,斐然起身去推開窗扇讓室內通通風,外頭攜著寒意的風兒吹進了房里時,也攜來了斐然的低語。
「善善。」
「嗯?」
他沉吟了一會兒,「找個時間……跟清罡真人說說我倆的事吧?」
「好啊。」她平平板板地應著,沒有絲毫激動的情緒。
「好……」他旋即轉過身,滿臉錯愕地問,「等等,你說什麼?」
她再重復一遍,「好啊。」
「你就這麼輕易的答應我?」他還以為她要考慮一段時間,或是會給他出些什麼難題,沒想到她居然這麼爽快?
尚善神情自若地問︰「我得再矜持一下?」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他可不僅僅是在向她剖白他的心跡,他還想正大光明地將他倆的關系更進一步,他這是在向她提親,她懂嗎?
「知道。」她不傻不呆,更不是沒感覺的木頭人,天底下哪有魂主魂役的關系是像他們這般的?
他忐忐不已地按著狂跳的心口,「那……」
「我賴定你了。」尚善兩手拉下他的面頰,在他的唇上咬了一記,「你欠我的,你這輩子永遠都還不完,在你壽終之前,你休想再丟下我一回。」
斐然一手撫著被咬痛的唇,傻愣愣地沉醉在人生中一直求而不得,如今卻已握在手心中的感情。
只是在男人堆中住慣了的尚善,遠遠比他更加不懂什麼浪漫旖旎的情調,都不留時間再讓他繼續感動一會兒,她就又將他給拉回殘酷的現實里。
「對了,既然你要告訴我師父,我建議你還是事先準備一下比較好。」嗯,依她看,她還是先去向師公要一些專門用來治療的黃符好了。
「準備什麼?」怎麼他的背後忽然有股涼意?
「傷殘的可能性。」雖說清罡是不能傷他性命,但斷手斷腳還是可以的。
「……」
斐然偷偷模模地蹲在大殿玉階下方的暗處,屏氣凝神地等待了許久,在等到了躡著步伐朝他跑來的尚善後,他小心地將她拖進陰影里,伸首看了看四下,壓低了音量附在她的耳邊問。
「如何?」
尚善抹去額上因奔跑而沁出的汗水。
「師公已經把我師父帶去十二師祖那邊打牌了。」拿出兩包知書偷渡上山的牛肉干賄賂清遠真人這個內應後,她家那個最是尊師重道,從不敢違抗師命的師父大人總算被引開了。
斐然握緊她的手朝她重重一點頭,「咱們走。」
「等等,守在山門那邊的三十九師祖怎麼辦?」下山的路可不只她師父這一關呢。
「昨兒個我就飛鴿傳書叫達禮給他扛兩壇子酒過去了,他說到時他會睜只眼閉只眼的。」是人就會有弱點,哪怕是已經得道成仙的人也一樣,對付這些老道士,他只要針對他們的喜好下手就行了。
「那好,咱們走吧。」尚善斂去眼底興奮的眸光,牽著他的手快步跑向通往山門之處的小路,在未融的雪地上,留下了兩串一大一小的腳印。
都怪觀里的那些老道士,他們仗著自個兒有著一身法力,自年前起就一直不肯從牌桌上下來。
最讓斐然他們頭痛的是,老道士他們不但打起牌來毫無節制,吃起零嘴也從不控制,在他們吃光了年前斐然為他們所炒制的零嘴後,不習慣嘴巴空空的他們,便打起了存糧的主意,開始要尚善天天變花樣做給他們吃。
拜他們所賜,道觀中的存糧幾乎被他們給吃個精光,害得沒有東西可吃的尚善和斐然已經接連吃了七天的蘿卜,若是再這麼吃下去,只怕他們的身上也快要長出蘿卜來了。
長時間身處在挨餓困境中,斐然他們不得不為了肚皮起身反抗,所以這才會計劃了一連串下山逃跑事宜,而今日,就是他們起義赴諸行動的時候。
將馬車停在山門外的達禮,此刻正站在馬車旁,目光灼灼地直盯著山門後那條長長的石階。不過多久,兩抹人影飛快地沖下山來,一把人接到,他隨即爬上馬車座揚起手上的長鞭。
「駕!」
偷溜下山的行動,在里應外合下,進行得順利無比,一抵達鎮上客棧,斐然便拉著尚善走至由知書事先預訂好的位置,當各式熱騰騰的葷菜全數端上桌後,他們便開始……不顧形象埋頭猛吃。
或許真是被餓得狠了,他倆用起膳來,表情也格外地凶狠,知書在吃相野蠻的他們已將大半的飯菜掃進月復里時,忍不住出聲打斷他們的進食。
「三爺還有小姐……」
「唔?」嘴中塞滿東西的兩人沒有停止手邊的動作,只是動作一致地抬起頭。
知書抬手指向那些全都躲在客棧一角,面上寫滿懼色的客人。
「你們嚇到其它的客人了。」萬一以後老板不讓他們進來打牙祭怎麼辦?這小鎮上也才這麼一間客棧啊,難不成要他來這開一間專供他們用飯嗎?
肚子才填了個半飽的斐然聞言,眼中不禁泛著淒苦的淚光。
「你不懂我們的苦……」天天蘿卜又蘿卜,最後一根蘿卜已在昨晚被他倆給分食完畢,他們要是再不下山來,明兒個起,就得換白菜了。
「……」他只知道皇爺府的臉全都給他們丟光了。
清光桌上所有佳肴的兩人,這才一吃飽,馬上就被嚇壞的老板給請出了大門去,他倆挺著好久沒有那麼圓潤的肚子,已經過慣慘無人道日子的他們,總算有種苦盡甘來、又再次重新活回人間的真實感。
天色一點一點地暗下來,大街上往來的行人也不斷地增加,尚善看著鎮上男女老幼手中所提著的燈籠,這才恍然憶起今日是元宵節。
斐然拿出事前就讓知書買好的燈籠,遞給看得一臉羨慕的她。
她欣喜地接過荷花造型的燈籠,「你連這都準備好了?」
「應該的。」他揉揉她的發,牽著她的手同鎮上的男女一樣游街去。
刻意放慢了腳下的步子,仔細品味著每一盞燈火的流麗,他們一路上邊吃喝邊賞燈,在走到鎮上小廟的前頭時,遠遠地看見了戲班子所搭設的篷架,與一大片擠在戲台下看戲的人群。
「瞧得見嗎?」斐然一手高舉著她的燈籠,免得被人群給擠壞了。
「只看得見前面人頭黑鴉鴉的……」身量不似他那般高雛的尚善,在人群中擠得有些難受。
「跟我來。」
將尚善帶出人群後,斐然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先讓她變小後再抱著她躍至民家的屋頂上,接連躍過幾間房子,最後來到了那座最靠近廟旁的一座大宅。他倆在宅頂上找好位子坐下,尚善拉開他身上厚重的衣袍躲進去取暖,他也把下巴擱在她的包子發髻上,一塊兒津津有味地看著戲,也不管宅子的主人是否正在下頭瞪著他們……
當晚他倆投宿在客棧,同躺在一張床上時,尚善還在回味著今日在鎮上的所見所聞,她興奮地挽著他的手臂道。
「明兒個我還要出門去玩。」
「……還想玩?」明日清早他們就該回山了,不然要是被清罡給逮到他們偷溜下山的話,那他們就慘了。
「嗯,上輩子有太多事都沒有做過……」
斐然一怔,眼中頓時溢滿溫柔,「好,都依你。」
「咱們這樣,算不算是同甘共苦、相依為命?」
「……算。」應該不會有比他們可悲的。
「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呢。」她幽幽嘆口氣,彷佛永遠都看不到屬于黎明破曉的那一陣曙光。
「再苦也有我陪著你。」他已經在想,既然這回他們都能收買兩位真人了,日後只要繼續收買那些老道士下去,說不定往後就都不必再吃素了?
數個時辰過去,當天邊的晨曦才微微透亮,睡得正沉的尚善遭一記猛然的關門聲給嚇得醒過來,她驚魂未定的坐起身,才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一眼就先看到神色慘淡的斐然。
「剛剛……」她怔怔地一手指著房門。
「是清罡真人。」很不幸的,清罡真人找徒兒的速度,比他們想象的快上了許多。
「他……」
斐然已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看見我倆衣衫不整的睡在一塊兒的模樣,可能誤以為我已經把你給吃下月復,所以等我穿好衣裳,他應該就要過來收拾我了。」他冤啊,冤得都可以六月飛雪、七月飛霜了,就算清罡真人真要擅自定他這個罪,那也好歹先讓他把她這個罪給犯了吧?
「你……」
「我看破了,你記得到時幫我貼張清遠真人的救命符。」橫豎都是跳到黃河洗不清,那麼該來的總是會來,該痛的……也一定會痛。
「你就安心去吧。」相當愛惜小命的尚善,決定只推他一人出去面對清罡的怒氣。
「……」這個小沒良心的。
帶著壯烈的眼神,斐然打理好自己後,伸手推開寢房的門扇,顫巍巍地走向那個坐在花廳里喝茶的清罡真人。
「我能說句話嗎?」
「說。」
「別打臉。」
斐然的話尾一落下,清罡已起身將衣袍往兩旁一振,自他袖中飛出的黃符,轉眼間就已密密麻麻地將他包圍。
他語氣陰沉地道︰「本道的徒兒……豈是你可染指的?」
外頭早起的人們已開始在鎮上行走或是交談,明亮刺眼的朝陽也已曬進窗欞內,尚善這回沒再去戳斐然,她蹲在他的身畔兩手撐著下頷,無聲贊嘆著他那強韌的生命力。
斐然氣若游絲地趴在地上,「我就剩下那麼一口氣……」
「行啦,有一口氣就足夠了。」她動作利落地在他身上拍下一張清遠為他特制的救命符。
「你呢?」感覺身上的力量正慢慢地恢復,他勉強地撐著身子坐起,「沒事吧?清罡真人他有沒有為難你?」
她搖搖頭,「師父他說這全都是你的錯。」
「他還說了什麼?」
她字字詳實地轉述,「他說,你要是敢不負起責任來與我成親,他會讓你後悔曾來到世上過。」
「成親就成親!」哼,他還正愁找不到這個機會可跟清罡開口。
先行一步回到道觀里的清罡,將他倆的事情上稟清遠真人之後,就一直等著他們回來給他一個交代。
當斐然牽著尚善的手,堂堂正正地來到他的面前時,他的目光直落在他們交握的十指上。
「你倆願成親?」
「是!」斐然回得很痛快。
「那好,成親後你倆生個孩子給本道。」清罡的下一句話就讓他們愣掉了下巴。
「什麼?!」
「日後,那孩子就是本道的徒孫,本道會好好教養他,讓他在日後成為一個合格的道家掌門人。」
對于尚善這個不愛修道的徒兒,他不敢指望她太多,可為了避免道家斷在她這,他也只能把目光放在她的下一代上。經過他的估算,距離他得道成仙,約莫還有八十年的時間,他就不信,這一回花上八十年的時間,他會教不出一個成器的徒孫。
「不必了!」在有過尚善這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後,斐然說什麼都不肯答應。
「嗯?」清罡冷目一凜,一張黃符已在眨眼間飛過去封住他的嘴巴。
「嗚嗚……」怎麼撕都撕不下來?
「至于你們的成親方式,就由本道來決定。」趁斐然還在忙著撕符紙,清罡再進一步地道。
尚善與斐然兩人听得面面相覷……成親還能分什麼方式?
「本道……」清罡真人以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斐然,「定會為你妥善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