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未醒來的尚善,並不知此刻的斐然正煩惱著什麼,她閉著眼蹭蹭他的胸口,沒一會兒氣息又恢復了均勻,但斐然卻再無絲毫睡意。
他悄悄挪動身子,就著明亮的晨曦打量起近在咫尺的睡顏。
自從與她認識以來,他對她外表的印象,除了惹他憐愛的女圭女圭樣外,就只剩下十九歲的凶暴母老虎樣。可此時,她又長又翹的眼睫正靜靜地垂落著,白皙的臉蛋上染著淡淡的紅暈,他一直都覺得她的鼻子挺俏又可愛,還有那張微張的唇,不偏薄也不過于厚實,就是完美得那麼恰到好處,讓人看著看著,就有股想要一親芳澤的沖動。
斐然從沒體會過這種幾乎要讓腦子麻痹掉的感覺,他怔愣了半晌,而後不敢置信地體會著自個兒身體的變化。
當年在他被迫許願付出了那種代價時,他還年幼,尚不知男女情事。這十二年來,也不知是因為代價的關系,還是因他一心不想給斐氏留後的念頭所致,他總是清心寡欲,他也已做好一輩子就當個和尚的準備了,沒想到,今日在醒來看到她後卻……
「嗯……」怎麼會愈睡愈熱?尚善不舒服地挪動著身子。
趕在尚善發現他的變化之前,斐然不顧她猶睡著,焦急地想拉開她趴在他身上的身子,可原本就快醒的尚善在他的拉扯下,卻很不湊巧地張開了雙眼。
「……斐然?」他的臉干嘛紅成這樣?
「你先起來……」額際因忍抑而沁出汗珠的他,忙推著她的肩膀想遠離火源。
尚善不明所以地被他推坐而起。
這是什麼情況?
「滾。」尚善翻身滾到床的一旁,舉腳將某人給踹下床去。
斐然兩腳一落地,頭一個念頭,就是先去浴間泡泡冷水,冷卻一下全身和就要冒煙的腦袋,可就在他的一手搭上浴間的門扇時,他忽地止住了動作,一臉狐疑地回過頭。
「慢著,你是怎麼知道……」她一個清淨修道人,怎麼會懂這情況?
「知道什麼?」尚善眨著純潔的眼眸。
他吞吞吐吐地把話說完,「知道……男人那方面的事。」
「我看過書啊。」她白他一眼,一副他很大驚小怪的模樣。
「什麼書?」他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艷二娘。」
他該早早就滅了月穹那個禍害的……
「往後不許你再看那女人寫的書。」斐然這下臉也不紅身體也不燥熱了,滿腦子都是該如何將她自那已經走得很遠的歧途上拐回來的念頭。
「憑什麼?」
「就憑我是你的魂主!」她都已被那票為老不尊的老道士給養成這樣了,再接受艷二娘那種新知的話,日後她會變成什麼樣……他連想都不想敢想象。
尚善扳扳兩掌,「又欠揍了是吧?你早說嘛。」
昨兒個看了半天的熱鬧,還跟屁蟲似地投宿至同一間客棧的公孫狩,大清早的,就被鄰房過大的動靜給吵醒,待到他洗漱完畢來到二樓的花廳準備用早膳時,他先是愣愣地看著右眼被揍出一圈黑青的斐然,再目瞪口呆地看向那個長大版的尚善。
「她是……」他一手指著身著同樣一襲道袍的尚善,「昨天的那一個?」
斐然懶得跟他解釋,「就她。」
「誰來幫我把這個端過去?」驀然間,一樓處某個忙得不可開交的跑堂小二,扯大了嗓門對著其它店員大聲吼著。
受契于魂紙契約力量,尚善听了後轉身就要下樓去幫忙,斐然連忙把她給拖回來,一把將她按坐在椅子上。
「不許去。」在她仍是不由自主的想下樓幫忙時,斐然兩手壓著她的肩頭不讓她妄動。
尚善緊屏著呼吸,在暗中與那道無形的力量拉扯許久,最終,斐然身為魂主的命令佔了上風,強行蓋過了那股力量。
公孫狩瞠大了眼眸,愣看著原本被壓坐著的尚善,一下子又變回了昨日的那個女圭女圭,然後虛弱地往斐然的懷中一靠,開始大口地喘息。
斐然以袖拭去她滿頭的汗水,不滿意地皺著眉。
「感覺怎麼樣?」果然,魂紙的力量是不該去抗衡的,瞧她的魂印都跑出來了不說,她還累成什麼樣了?
「……還行。」她半垂著眼簾,渾身懶洋洋得都不想動。
被晾在一旁的公孫狩抬手輕撫著下頷,在店小二終于上樓來為他們點菜時,他瞧了瞧尚善面色蒼白的模樣,便自行代他們做了決定。
「送些精致清淡的素菜來。」
「慢。」斐然摟著尚善坐好,「素菜不要,只管上肉。」她虛弱歸虛弱,可喜好擺在那兒可不會變,她都已下山了,他要敢再讓她吃素他就是皮在癢。
「嗯嗯嗯……」待在他懷中的尚善直點著頭。
斐然還低首在她耳邊商量,「先來碗豬肚粥暖暖胃?」
「好。」
「再添兩個鹵蹄膀?」
她伸出玉白的手指頭,「四個。」
「嗯,那再加一道香煎黃魚和紅燒獅子頭。」斐然朝那個愈听臉色就愈古怪的小二吩咐。
「……是。」大清早就吃得這麼油?
公孫狩算是開了眼界,「這樣吃真的不要緊?」昨日她都已吃得那麼多了,現在還這樣,她的腸胃受得了嗎?
他倆異口同聲,「不要緊。」
一桌油膩膩的葷菜過了好一會兒才送上來,公孫狩光聞那味道,一早的食欲便都歇了,但對面的那個小女圭女圭,卻是在斐然的喂食下愈吃就愈有精神。等到她把一桌子的葷菜都給掃進肚里後,她的小臉蛋上已再次恢復了血色,還神采奕奕地跟斐然討論起今日她要上街去吃什麼。
該說她是天賦異稟嗎?
公孫狩邊拾級下樓,邊盯著那個由斐然牽著的尚善。
當他三人來到門口處,還來不及往外邁出步子時,一輛馬車在他們的面前急馳而過,絲毫不顧忌街上的攤販與行人,下一刻,那輛馬車在街尾處因來不及停止而撞上一輛運貨的牛車,霎時街上尖叫聲此起彼落。
尚善很認命的嘆口氣,直接往身上拍了兩張符後,像陣風似地往街尾處沖去,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把橫倒在地壓傷人的馬車給舉了起來。
「……斐然?」公孫狩僵直了兩眼,死死地瞪著前頭正在大發神威的某個女娃。
斐然沒搭理他,只是悶不吭聲地往尚善所在的地方走去,然後站在她的不遠處,不語地看著她抬完馬車換牛車,再將大街上東倒西歪的民眾統統都給搬去商家的屋檐下,然後在傷員們的哀號聲中,打听好哪兒有醫館後,一手圈起一個傷員,拎著他們一溜煙地往醫館的方向跑。
「斐然?」公孫狩興味濃厚地打量著神情復雜的他。
「我什麼都不會說的。」他邊說邊挽起兩袖,準備前去幫助其它的傷者好減輕尚善的負擔。
有了斐然的加入後,身為跟屁蟲的公孫狩自然也不好袖手旁觀,轉身也投入了助人的行列里。在忙過了一個時辰後,原本一團混亂的大街上漸漸恢復了正常,可是尚善卻一直都沒有回來斐然的身邊。
斐然知道,她定是幫著幫著,就又被他人委以更多的請托,然後不得不繼續幫助更多的人,于是他也不挪腳步,就這麼站在原地等著她,可這一等,就直接讓他從清早等到了天色擦黑的時分。
當尚善小小的身影終于出現在道路的另一頭時,斐然登時心神一震,急匆匆地跑上前,而忙了整整一日的尚善,則是拖著疲憊的步伐,累得連眼楮都快睜不開了,斐然上前一把將她抱起後,她就趴在他的肩頭直接睡過去。
抱著睡得不省人事的尚善往客棧的方向走,心頭隱隱作痛的斐然從不曾感到如此後悔過,當年的他,為何要在魂紙上寫下那什麼鬼心願?若不是他的自以為是,今日她又怎會被他害成這般?
在這晚,他終于明白,為何那些曾對魂紙許過願的前人都說,在對魂紙許願時,千願要慎選心願與代價。
因為所有的願望,都是建立在他人的成全上。
而她,即使有著百般委屈與不願,她還是不得不去成全他。
斐然在將她抱回客棧房里時,低首看著懷中美麗精致的尚善,心疼不已地在她的額上印下淺淺的輕吻,再將她小小的身軀摟緊,就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融入他的身體里一樣。
次日清早,尚善在醒來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斐然給一腳踹下床去,而一夜沒睡的斐然,則是坐在地板上任由她發泄,待到她心氣比較平順些後,他握住那只還擱在他臉上的小腳丫,一雙好看的劍眉也因此深深緊鎖。
她居然……沒變回來。
打從他倆下山後,近來尚善已愈來愈少出現十九歲的模樣,大部分的時間里,她都是七歲的模樣。以往她之所以會出現魂印現象,大多是因盛怒中氣過頭了,或是突然受到驚嚇,再不然就是听到有肉吃太過激動才變身,可無論如何,每日清晨她醒來時,她總會保持著正常的十九歲模樣,可如今,她卻是連這也維持不住。
難道魂印的力量正一日日地在增強中?
不行,他得快些辦完手邊之事,然後趕緊帶她回到原國去補魂魄才成。
用完早膳就準備出發的三人,在來到客棧外頭等著馬車過來接他們時,一群昨日接受尚善幫助的百姓一見著小恩公,當下興沖沖地圍了過來,令尚善當場被嚇白了一張臉,一骨碌地跳到斐然的身上緊緊抱住他不放。
「我不管我不管……」她將臉埋在他的胸膛里,怎麼也不肯抬起,「今兒個我說什麼都不要再看到路見不平的狀況了,我不要又再行善助人一整天……」
「好好好,咱們什麼都不看……」斐然將她護在懷中,邊說邊以冷冽的目光驅趕著那些想要靠上前的民眾。
「三、三爺?」一路自南濟城趕來的知書與達禮,在找到斐然時,頭一眼見著的,就是斐然一臉殺人樣地護著個女圭女圭。
「你們來了正好,一道走吧。」斐然只來得及分他們一眼,然後便擠過人群直接閃進了馬車內。
「還愣著做什麼?不上車?」公孫狩在路過知書與達禮時,不忘提醒一下被斐然古怪的行徑給嚇到的那兩人。
知書與達禮呆滯地爬上馬車車廂,然後直愣愣地瞪著那個除了斐淨之外,頭一個能那般親近斐然的女女圭女圭。
尚善在馬車離開了大街甩開人群之後,便二話不說地掄起小拳頭朝斐然開揍。
「都是你都是你……」
「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斐然不痛不癢地任由她肆虐,「乖,別打了,仔細傷著你的手。」
尚善不解氣地坐在他腿上,揚起拳頭改捶打起他的肚皮。
斐然一手扶著她的背好讓她坐穩,低首輕聲哄著,「不然這樣好不好?你先拍一張大力金剛符省得浪費力氣。」
她氣鼓鼓地瞪他一眼,「你當我家賣符的符多啊?」
斐然別無他法,只好繼續由她在他的身上練拳頭出出氣。直到她終于打累、怒意也消散大半了,他這才調整好她的姿勢,讓她安妥地趴睡在他的身上,並徐徐拍撫著她的背。
「好了,先歇會兒吧,待你睡醒我再讓你揍個痛快。」
深知自家主子性子的知書與達禮,趁著斐然哄孩子睡覺時,紛紛轉過頭看向從頭到尾都沒出過聲,只是一徑笑咪咪地看戲的公孫狩。
「公孫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公孫狩滿足地揚起唇角,「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