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情況遠比預料中的還要糟。
懷特身上的癌細胞,已從肝部擴散到肺部,如今他的存活期,已比醫生當初預估的還要短。
可能只剩三個月,也可能兩個月……或者更短。
當醫生用著凝重的表情如是宣告,懷特的心情很平靜,甚至還能微笑。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轉頭看向最信任的左右手羅伯特,要羅伯特通知蓓莉和凱洛。
「不可能……爹地還這麼年輕,他看起來這麼健康,不可能只剩下三個月的存活期。」
听完羅伯特轉述醫生的宣告,蓓莉的雙肩開始顫動,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抽離,蒼白得像紙片。
凱洛將她摟到懷中,讓她倚靠著他的胸膛,低頭輕吻她的發心,「蓓莉,我很遺憾。」
「不!不可能!凱洛,你相信嗎?這太荒謬了!」蓓莉很想強迫自己相信,但她就是不能。
「蓓莉,你冷靜一點。」凱洛按住她激動聳起的肩膀,眼眸堅定筆直的望入她震顫恐懼的眼底。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她眼中濃得化不開的哀傷淹向他。
「噢,蓓莉。」他只能把她按向胸膛,讓自己成為她的依靠,「你不能在這個時候軟弱,懷特需要你,他絕對不會樂意見到你為了他垮掉。」
蓓莉在他懷里徹底崩潰,大量的淚水涌入他心田,她的啜泣,她的咽嗚,全讓他心疼不已。
但是,當她停住淚水時,她從他懷間抬起頭,眼神不再憂郁哀傷,反而是亮得懾人的堅強,小臉迸發出璀燦的光芒。
「凱洛,你是對的,爹地需要我,我沒有軟弱的權利,我必須堅強起來。」親眼目睹她的轉變,他怔忡了,一時竟然很難以用言語,說明心中的震。
與他認識過的每個女人都不同,面對這種絕望的時刻,她不是柔弱無助的等待安慰,或是哭求上帝的垂憐,而是在流盡淚水之後,選擇堅強面對。
這一刻的她,美麗得不可思議,凱洛為此深深心折。
「就算只剩下三天的時間,我也要讓爹地每一分鐘都是快樂的,我不要讓他帶著傷痛和遺憾離開。」
淚水洗滌過的眼陣,閃亮得如夜空的星辰,她堅定的直視著他的雙眼,嬌小的身子卻散發出強大的力量。
凱洛無法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胸中漲滿了許多情緒,再一次,他發現自己的心與靈魂,被她強烈的人格特質深深吸引。
如此嬌小柔軟的身子,對生命卻懷抱著如此強大的熱情,他的心,為她的勇敢與堅強折服。
「凱洛,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那個全身燦亮的小女人,對他錠開一個堅定的淺笑。
一顆剛強的心劇顫不已,雙手捧緊了她的頰,他傾身給了她一個承諾的吻。
「會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你,直到永遠。」
「你做得很好。」背靠著枕頭,懷特的面頰有些消瘦,但眼神仍是炯炯有神,冷面硬漢的氣質,並未因為病魔的折磨而減損半分。
凱洛正坐在小沙發上,與岳父面對面談話,蓓莉拎著一束會令她不停打噴嚏的百合花,離開了病房,準備找個好的掩埋地點毀尸滅跡。
「我只是盡可能的履行我們簽署的每一條協議。」
「蓓莉愛你。」
「我何其幸運。」凱洛微微一笑,冷硬的心房軟下一個角落。
「我非常確定這一點。」懷特也微笑,「老實告訴你一件事,我的幸運全來自于蓓莉,她不只是一個帶來幸運的精靈,被她愛上的人,也會跟著大大走運。」
「我知道。」凱洛並不懷疑這一點。
「按照協議好的,你讓蓓莉愛上你,也成功娶了她,我已經簽好律師擬的財產轉移文件,等我死後,你就能正式繼承我的一切,當然,我會把屬于蓓莉的那一份留給她。」
「我沒意見。」凱洛淡然回應。
「只可惜,往後的協議,我可能沒機會親眼監督。」懷特的口氣充滿遺憾,似乎還有些憂心。
其實,為了確保凱洛會一輩子遵守承諾,守護蓓莉直到最後一刻,他大可以再擬定一條協議,強制凱洛到呼吸停止之前,都不能離開蓓莉。
但那終究只是白紙黑字的強制性,約束力能有多深?他寧願祈禱,凱洛會真心愛上蓓莉,這一生發自內心的守護她到最後。
愛,才是最有力的約束與驅動力。
「我一定會遵守協議,只要我心髒跳動的一天,我就會傾盡所有的保護蓓莉,不讓她受到一絲傷害。」
「年輕人,傾盡所有是一個夸飾的保證詞,還是你的真心?」眼底閃動著睿智的光芒,懷特微笑地問。
「我只能回答你,不到那一刻,我現在說的任何話都是空泛的,所以我不會去做無謂的保證,或者發下令人熱淚盈眶的毒誓,即使我那樣做,你也不可能真正放心。」凱洛不做那樣的蠢事。
「我果然沒選錯人。」懷特臉上那抹笑容加深,「凱洛,只有你這樣的男人,才能保護蓓莉一輩子。」
確定自己愛上蓓莉的那一刻,他在心中由衷的感謝懷特,他無法想象,如果今天和懷特簽署協議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個男人,他想,他將錯過自己此生最大的「幸運」。
病房的門開了一道小縫,一道龐然修長的人影投射在地板上,順隨光影的流轉輕晃。
握緊了手中的花束,艾森垂下視線,表情恍然大悟。
原來凱洛之所以會娶蓓莉,是因為他與懷特私下有了協議。他就知道,依照凱洛的個性,凱洛唯一可能愛上的,就只有戴維斯集團與他自己的野心,再怎樣也不可能為了女人費上大把心思。
凱洛是天生的商人,冷靜而且冷情,女人之于他,只不過是權勢財富之外的花邊點綴。
捏著鼻子的蓓莉從走廊另一頭走回病房,卻撞見了站立在門口不動的艾森。
「艾森?你是來探病的嗎?」她實在想不出艾森來這里的任何理由,他根本不認識她爹地。
艾森抬頭對上她困惑的眼神,心思開始轉動,「蓓莉,我有些話想跟你說。」「進去說吧。」蓓莉伸手想推開門,艾森卻更快地拉下了她那只手。
「這些話只能私下單獨談。」
「嘿,我跟你之間,應該沒有任何私密的事情需要私下單獨談。」想起凱洛坦然承認吃醋的那一幕,蓓莉揚起細眉,斷然拒絕。
「難道你不想知道,凱洛為什麼會娶你?」
「我當然知道,因為他愛我。」蓓莉揚起下巴,自信的美麗神采令艾森心跳加速。
她的外型並非是西方審美眼光的上上之選,但是在她身上有一種使人目眩的奇異特質,她就是可以輕易招惹周遭所有人的目光停駐。
她的美來自于內在的璀璨,對愛情一無所知,一天到晚只跟冰冷數字來往的凱洛,根本不配擁有她。
艾森勾起唇,「你確定?這跟我听見的似乎完全不同。」
「你听見什麼?」真懷疑他話的可信度。自從那次溺水事件後,蓓莉便將艾森列入心中的黑名單。
「給我一杯咖啡的時間,我會完完整整把我剛才听見的,全都告訴你。」
蓓莉考慮了幾秒,然後爽快地點頭答應,但也不忘撂下警告,「要是你再耍我一次,我會要凱洛把你列為禁止進入天堂鳥酒店的頭號人物。」
反正只是一杯咖啡的時間,听听又何妨?她倒想知道,艾森又想耍什麼花樣。
「蓓莉?你迷路了?」見到離開病房超過一個鐘頭的妻子回來,已經掏出手機處理公事的凱洛立刻起身迎上前。
蓓莉對他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淺得一點也不像是會出現在她臉上的虛軟無力。
凱洛眉頭微皺,「你還好嗎?」
他下意識伸出手臂想摟住她的肩,卻被她技巧性的躲開。
蓓莉微笑的看了一眼已經躺下休息的懷特,然後抬手掮風,一副熱得快月兌皮的模樣,「呼,醫院的空調壞了嗎?老天,這里真是悶得讓人快窒息了。」
她演得太自然,凱洛的質疑只是一閃而逝,沒再繼續深究,他貼心的替她倒了一杯冰開水。
「謝謝。」蓓莉很自然的接過,垂下雙眼專心喝水,長長的睫毛掩蓋住眸子,讓人看不清蕩動的水光。
「都是假的。」半個鐘頭前,在一樓大廳的長凳上,艾森對她說出一個驚人的內幕,「凱洛和你父親私下簽訂了某些協議,條件就是他必須娶你。他只是假裝愛上你,你們的婚姻只是一場騙局。」
她不相信……或者該說不願意相信。
艾森干脆將剛才在門口偷听到的對話,一五一十如實轉述。
她不會輕易相信一個外人的話,但是看見艾森信誓旦旦的強調一切屬實,她的心,她的信念……全動搖了。
她想起結婚那一天,黛安憂心忡忡的提醒她一切發生得太快,心中的不安像染上白布的污漬,開始擴散蔓延。
看著病床上假寐的懷特,她有太多的疑惑想問,卻不知該從何開口。
爹地真的拿財產當籌碼與凱洛交易?為什麼要拿她的婚姻當條件?
太多的謎團待解,在弄清楚真相以前,蓓莉決定保持沉默。
「親愛的,你的臉色不太對勁,需要找醫生過來幫你檢查一下嗎?」凱洛接走見底的空杯子,手掌輕揉著她的肩背。
蓓莉撐開笑容,掩去所有的心慌與不安,「我沒事,只是有點累。」
「畫去休息吧,這里有羅伯特和專業的護士照顧著,不會有事的。」凱洛輕擁她一下,低下頭,親吻她的發心。
這些溫柔的關懷,甜蜜的舉動,寵溺的口吻……真的有可能是假的嗎?
蓓莉垂下雙眼,感覺到心中的不安繼續蔓延,她卻無力去抵抗。
趁著某日懷特剛結束治療,昏沉沉的陷入熟睡狀態,蓓莉得以抽空離開醫院,來到經常和黛安踫面的老地方。
街口轉角的熱狗攤,是她和黛安放松心情的最佳去處,她們喜歡坐在街邊的路梯上,大口咬下手中的熱狗堡,曬曬陽光,聊心事。
她和黛安約好四點半踫面,顯然她來得太早。看了一下手表,她不經意的抬眼一掃,目光驀然僵住。
一個很面熟的白種男人從她面前悠然走過,還停在老喬的熱狗攤前,一邊跟老喬攀談,一邊拿起剛擠上辣醬的熱狗堡吃著。
蓓莉眼楮瞪得大大的,一手還橫抬在胸前,整個人像被下了定身咒。
是那個男人。
當初她在暗巷中撞見被殺的男人。
她的記憶力一向過人,所以她不可能錯認。
以為已經埋進土堆的尸體,此時此刻正毫發無傷的,站在她面前一邊吃,一邊笑。
撞見那樁殺人事件後,她就被綁到了天堂鳥酒店,遇見了凱洛……一切就像是懸疑小說的開端,只是添了更多浪漫元素。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切就像是一場精心設計過的電影,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巧合。
放下了已經開始發酸的手臂,蓓莉白著一張臉,在一旁的階梯上坐下,開始從頭回想她與凱洛從認識到現在的一切經過。
不安,像病毒一樣,開始吞噬她的心。
生活中一旦出現猜疑,再甜蜜的情感,都只是浮光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