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幾天後的黃昏,古世昌帶來的這一群不速之客,這些人恰巧是古赫泉最討厭的人。
他們都是古家不出三代的遠房親戚,因為有幸同娃一個「古」,因此有了對古家指手劃腳的權利。
若是單單只為錢財,那到也罷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本來無可厚非,古赫泉討厭的是那堆得滿臉的虛情假意和惺惺作態背後的陰謀算計,實在讓人提不起好感。
「Kevin啊,那天湊巧踫到程醫師,他說你的腿已經好了六七成了,真是太好了!」某親戚親熱地叫著他的英文名,佯裝關心。
「是啊,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呀!」緊接而起的道賀聲出自父母逝後,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諸多親戚。
「公司現在的運作一切正常,泉少爺不用操心,一心治腿是頭等大事,听說國外的醫療設施比台灣要先進,您有沒有考慮出國治療?」另一名親戚建議道。
「這話沒錯,再要緊也沒有我們泉少爺的腿重要……」一陣陣附和聲不絕于耳。古赫泉心中冷笑,已經私底下替他規劃好了嗎?把他弄出國,省得礙眼,未講出的言下之意其實應該是,走得越遠越好,最好再也不要回來了。
連麼迫不及待地打古家主意了?古世昌是不是太心急了點,暗地里的小動作比他預料得似乎更快!
收斂被黑發遮掩的冰冷厲眸,他狀似思索地盯著手腕上的羅馬手表,表盤上的指針正一格一格地走著。
「對了,Kevin……」古世昌見他不語,狀似突然想起什麼,「有份文件需要你簽字。」聞言,古赫泉微微蹙眉,抬起頭,一眼看到他手上那疊文件。上次是說了誰入古氏的董事會;上上次是拐彎抹角索要歐洲的生意……很好,他越貪心越好。
「對不起,沒有律師在場,少爺不能簽署任何形式的文件。」老管家趕緊出面阻止。
「傅管家,連里有你說話的份兒嗎?」古世呂的老婆馬倫娜白了他一眼,冷哼一聲︰「我們古家的事,哪里輪得你一個佣人插嘴?」
「話不能這樣講,傅管家在我們古家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古世呂緊接著皮笑肉不笑地道︰「不過呢,這兩年看著也年邁了,應該是時候退休了吧?」老管家氣極,這些人絕對是司馬昭之心,肚里打的什麼算盤一眼就能察覺,以前先生和夫人在世的時候,跟他們來往得就少,現在看古家如今只剩尚未成年、容易欺騙的小主人,就急急忙忙地跑來要分一杯羹。
「傅叔,沒關系,把文件拿過來我看看。」一直沉默不語的古赫泉發話了,聲音一貫地平靜沉著。
「是。」手指不緊不慢地翻動著紙頁,少年看得仔細。
「馬來西亞那邊的工廠,以現在這個價錢賣掉那是相當不錯的,而且對方也很有誠意,Kevin你看是不是先定下來?」古世昌在一旁敲邊鼓。
「為什座要賣掉?」少年淡淡地問。
「不賺錢呀!現在金融危機,東南亞一帶的工廠倒閉得不計其敦,趁著有人開價,早點月兌手才是呀!」
「就算不賺錢,我也不打算賣。」
「為什座?」古世昌奇道。
「馬來西亞的工廠,是外公當年給我母親的嫁妝。」他「啪」地合上文件夾,一句話就讓古世昌閉了嘴。
「哦,原來是這樣啊!不過Kevin呀……做生意可不能有婦人之仁、匹夫之勇。」馬倫娜陰陽怪氣地說︰「你現在還年輕,不懂得商場上的殘酷,你表哥所肘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古氏的發展,你可不要不懂事哦。」
「是呀,泉少爺,這也是大家的意思……」一班狗腿繼續附和。
還真是同心同力,目標一致。古赫泉暗自冷笑,一言不發的冷眼視之。1
屋里亂轟轟的一片,而那扇象牙色的歐式雕花門邊冒出的一顆小腦袋,非常擔憂地看著里面的情形。
「既然是大家的意思,那就這樣吧。」古赫泉戲看得也差不多了,拿起筆,正準備簽字……誰知此時,意外發生了。
「啊……」一聲女孩的慘叫在門口驟然響起,眾人紛紛回頭。
原來趴在門邊的駱小禾,壓根沒發現剛放學回家的古麗莎就在身後,古麗莎本來來就事事看她不順眼,不耐煩地大力將她一推,小小的身子猝不及防被甩得一個走趔趄,不受控制地摔向一旁,額角重重地撞到門上。
輪椅上的古赫泉眼見駱小禾受傷,臉色一變,驀然抓緊扶手。
「小禾!有沒有怎麼樣?」老管家滿臉驚慌地跑過去察看明顯摔蒙了的駱小禾。
粉白的小臉上煞白如紙,大眼楮里全是驚嚇,久久說不出一個字來,一道刺眼的血連蜿蜓而下,順著眉心直往下淌……
黑眸直白白地望著被管家抱在懷里的駱小禾,當看到鮮血從駱小禾的額間淌下時,大手倏地握成拳,古赫泉兩眼嗜血冒火,筒直怒到極點。
這些人,對他巧言令色,在公司營私舞弊、欺上瞞下。听做種種皆因他羽翼未豐,勢力單薄,而他一再隱忍,只是因為知道來日方長。
他以為自己忍得已經夠好了,卻沒料到,駱小禾的受傷如此輕而易舉地激怒了他!忍無可忍之際,便是無需再忍之時,他這次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他「啪」地一聲將手中的文件夾扔到茶幾上,冷聲交待︰「孫媽,打電話請徐醫生立刻過來,德叔,送客!」
古世昌也傻眼了,萬萬沒料到,本來眼看就要成功的事情被自己的女兒和廚娘的孫女給搞砸了,氣急敗壞地走過去,對著古麗莎就是一耳光。
從來沒挨過打的古麗莎嚎啕大哭起來,馬倫娜又氣又恨,咬切齒地瞪著受傷的駱小禾。
同樣,古赫泉也在厭惡地瞪著大哭不止的古麗莎。這女孩年紀不大,心卻極狠,那一次淹死了駱小禾的貓,連一次又害駱小禾受傷,這樣的禍喜,留在家里遲早是個大麻煩!
「我想堂哥的房子已經找好了,請馬上搬出去吧!」他想到這里,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駱小禾的傷讓阿嬤又心疼又生氣,一邊察看傷口一邊訓話,「你呀你,平時阿嬤是怎麼教你的?有人欺負你、打你,你就給我打回去,大不了阿嬤不在這里干了!現在竟然搞到破相了……將來可怎麼嫁得出去!」
駱小禾還小,听不懂,只能一臉茫然地受訓。
古赫泉在不遠處靜默地听著那連串嘮叨,心情頃刻之間沒那麼糟了,甚至連薄唇都微微勾起,詭異的令老管家模不著頭腦。
雖說古世昌一家終于走人了,古宅又恢復了往目的寧靜,然而潛伏在古氏集團內部的驚濤駭浪,即使不足對外人道,也終有一天要如火山般爆發。
古赫泉的腿已經連漸痊愈了,他常常拄著手杖走出宅子,慢慢地在周圍散步。
駱小禾總是像小尾巴一樣貼心地跟著他,照顧他,偶爾貪玩,會去追逐小徑上蹦蹦跳跳的小鳥,瞧著他們受驚嚇般「嗽嗽」飛走,就會開心地笑起來。
然而那一天,意外發生了。
他們結束了當天的散步,正一面說笑一面朝著古宅回走。連時,一輛貨車在他們身後七八公尺的距離,無聲無息地停下,不一會,從車上跳下三個人,手里拎著短短的鐵械,慢慢地朝他們圍攏過來。
一向警惕的古赫泉心中頓時警鈴大作,這些人顯然是沖著他來的!
唯一通往古宅的這條路一向缺少行人,他們所在的位置距離古宅不算近,大門口值班的保會有可能發現不到這邊的情形,他又無法快跑,大聲喊叫到是能引起保全的注意,但顯然同樣會拖累駱小禾……他不想她受到一點點傷喜。
「小禾!」他掩飾著心中狂跳,平靜地對小女孩說,「我覺得有點累,你跑著去叫阿忠阿全他們趕緊過來,好嗎?」
「好!」駱小禾听話地點頭。
「要快點跑噢!你不是跑步比賽得了第二名嗎?讓我看看有多快。」
「知道啦!」
「阿忠叔叔!」小女孩不知情況有異,一溜煙地朝古宅方向狂奔過去,邊跑邊喊,身後的那幾個人似乎沒料到這一出,愣了一下,更迅速地聚攏過來。
駱小禾……快跑!
頭部遭到重擊,在意識抽離並暈眩之前,這是古赫泉心中唯一的念頭。
清晨的太陽還是會照常升起,每天的生活依然會照常繼續,地球的無數個角落里,或許都上演著離奇的、殘酷的、驚心動魄的事件。很多年後,幾乎沒有人記得,在那一日過後,第二天,國內的權威報紙「中華日報」上登裁了一則不算特別引人注目的消息。
據報導︰本月二十五日傍晚,隸屬台南警局第四分局特警支隊一舉破獲了一起襲擊案,三名案件嫌疑人中一名被當場擒獲,另兩名潛逃。
廖廖數語,別無下文。
同樣在那一晚,有個不知從哪里傳出的新聞稱台南古家唯一的少爺遇襲,幸虧保全來得及時,被救後火速送入島內最知名的私立醫院「濟仁」台南分院,隔天又因傷勢病情嚴重專機轉往台北。
從此,古家少爺宛如失蹤的黃鶴,再未出現在人們視野中,有的說他重傷不治死了,有的說曾看他在南美出現過,還有的說他因殘疾自暴自棄命不久矣……當然,訛言難信,傳聞多失,亦不可信。
可駱小禾知道,那些,並不完全是謠言。
她剛跑回大門口,就看見阿忠和阿全拿著警棍風一般地沖出來,她疑惑地回頭,便看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渾身是血的大哥哥。
那幾個人在毆打他!
她整個傻了,張大嘴,卻完全不能呼吸……"
後來,她哭著求管家爺爺帶她到醫院,隔著急救室的玻璃,看到他緊閉雙眼,毫無意識地陷入昏迷,剛剛痊愈的腿又嚴重地斷掉了,身上插了好多管子,參與急救的醫生們個個眉頭緊鎖。
都是你!你怎麼這麼笨?泉叔叫你走你就走?丟下他一個人,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如果泉叔死了,都是你害的!你就是幫凶!」
人們都忙碌著各司其職,無瑕理會她,唯有古麗莎卻沒有放過她,她惡毒的字句就像匕首一樣刺入駱小禾的心髒。
大哥哥,你別死,別死!
她流著淚,整夜整夜地輾轉反側,一閉上眼就會作惡夢,她在睡夢中尖叫出聲,全身都冒著冷汗。
她絕望地夢見大哥哥死了……
後來,她再也漫有見到過大哥哥。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還活著,她不知道該相信哪個。
每當想起大哥哥明知道遇到了壞人,危急之際,卻還想著怎麼讓她離開險境,駱小禾幼小的心里就裝滿了痛苦。如果她機靈一點、聰明一點,也許大哥哥就不會……她固執地認為是自己的過失害了他!
她陷入了無盡的自貴中,漸漸的,她的話語越來越少,阿嬤焦急地帶她離開古家去了台北。
八年中,她開始學會遺忘掉許多事,她變得快樂起來,像個正常的女孩子一樣生活,卻始終再也無法開口說話。
其實,她比誰都清楚,有些事是銘刻于心、根植入骨的,無論如何也記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