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憶翩離家後的三天,關凜跟關雪薇登門造訪柳園。
關凜隆重地葬了展家父女之後,對柳憶翩懷有滿月復的慚愧悔恨,他時常掛著蒼涼的自嘲,愁腸萬結,不敢見她,不敢奢求她的諒解,尤其在他失手殘殺了自己的親生骨肉之後!
愛得太深,他沒有勇氣去見柳憶翩,哪怕她一個含冤帶怨的眼神,悲淒無比的輕笑,都足以教他哀痛斷魂,置身煉獄。
「哥,憶翩快要瘦成一把骨頭了,你都還不去見她嗎?還是你要見的不是人,而是一座孤墳?」
冷眼旁觀兩個互相折磨的人,關雪薇的心底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而關凜卻日夜借酒澆愁、不求上進,更是教她慍怒氣惱,逼下得已下重藥而口不擇言了。
解鈴還需系鈴人,所有關鍵都在關凜身上!
關雪薇曾多次回柳園,剛開始被趕、被罵,後來因為她的堅持不懈,柳義也不再對她針鋒相對,卻不讓她去見柳憶翩,就怕她會幫關凜傳話,她只能偷偷地看著柳憶翩,心里的慚愧更深了。
她幾次好言相勸,關凜固執得都听不進去,不管了!她一定要把她哥逼到柳憶翩面前,讓柳憶翩知道,她哥不是不愛她才不見她,是因為太愛了,愛過頭了,才會怕再見……
「你別亂說!」關凜揮掉手中酒杯急跳起來,渾身掠過一陣強烈的抽搐,眼神狂亂淒楚地瞪著關雪薇。
她怒氣沖沖,「我亂說?你為什麼不親自去見見她,看看我說的是真是假?上
他猛力捉住她的手腕,語氣急切而沙啞地喊道︰「她怎麼樣了?她的情況很糟嗎?雪薇,讓我知道她的近況!」
親眼見他滿眼血絲、一身狼狽,關雪薇心痛不已,但她這次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為了讓他們能見上一面,她撇過頭,堅決不再透露有關柳憶翩的點點滴滴。
「我已經很多天沒去柳園了,我也不知道!」
「你……」他神色黯然,放開她布滿瘀痕的手腕,靜靜蹲坐一隅。
「哥,我求你,不要這個樣子。」見他了無生趣,宛如慢性自殺般,她不禁淚流滿腮,「我求你去見憶翩一面吧!要贖罪,你在她的面前贖罪,憶翩很善良的,她會諒解你的,你要給你跟她一次機會,別把事情想到無可彌補的盡頭,哥,我求求你……」
關凜用一種好悲哀、好落寞的眼神瞅著關雪薇,顫抖的語音淒愴傳來,「會嗎?她會原諒我嗎?我傷她那麼深、那麼重,她會給我補償的機會嗎?」
一股酸楚的淚浪直沖上關雪薇的眼圈,迅速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激動萬分地哭喊著︰「會的!會的……哥,你不要泄氣,別灰心喪志啊!給你機會,就是給憶翩機會,你千萬要好好把握,要爭取機會讓憶翩知道你對她的真心,求求你,別等到機會失去了,才在後悔莫及哪!」
宛如醍醐灌頂、當頭棒喝,關凜呢喃道︰「對,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失去她!」
他喉頭梗塞地啞聲道︰「雪薇,我們去柳園,走!現在就走……」
見關凜終于不再自怨自艾,真正地清醒了,關雪薇忍不住笑了,笑得像梨花帶雨,別有一番美麗。
「出去!我們柳園不歡迎你!」
家丁婢女們齊拿棍杖擊打關凜,他負荊請罪的心意堅定,咬緊牙關默默承受,挺直背脊往藏憶閣的方向邁進。
關雪薇的淚水泉涌不歇,她被困在角落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盯著關凜遭眾人毒打,她卻愛莫能助。
「不要打我哥……不要打了……」她哭叫著,但卻于事無補。
關凜後腿遭人一擊,陡地雙膝落地,無情的鞭打與重板將他打得遍體鱗傷,看著每個家丁、奴婢都對他義憤填膺,恨不得打死他的狠勁,他心甘情願地承受,心里沒有怨言。
關凜全身處處帶傷,處處會痛,但他憑峙著強大的意志力,不能用走的,就跪在地上用爬行的,他的目標只有一個,往前走,他要見到柳憶翩,要跟她謝罪……
「住手,住手!」游玉香在藏憶閣外看著,不禁紅了眼眶。
以為關凜是無情無義的大婬棍,今日一瞧,若非有情有義,怎願承受功夫不及他的家丁婢女對他的拳打腳踢、棒棍伺候?
游玉香走到關凜面前,痛苦無奈地說︰「你現在才來,又有何用?」
關凜的心如翻涌的浪潮,「她……她不原諒我是嗎?讓我見她一面,我會乞求她的原諒,就算付出我的性命,我也要死在她的面前向她謝罪!」渾身是傷的他虛弱沙啞地說道。
游玉香看著吃盡苦頭,深情俊俏的關凜,徹底被他的痴情給歐動了。
「翩兒她……」
「玉香!」一聲焦促來自從節義軒奔出來的柳義口中,「翩兒跟關家已無瓜葛,不要理他!」
「柳……伯父,求求你,讓我見憶翩一面。」
柳義摟著游玉香的腰,視若無睹地從關凜身旁而過。
苦澀又復雜的情緒快要把關凜的心撕裂,他的眼淚不能自禁地從眼眶里流了出來,他的聲音是緊繃而顫抖的,是真摯而懺悔的。
他嘶啞著聲音大喊著,英挺的容顏全籠罩在深沉的哀痛與後悔之中,「我愛憶翩,我愛她!我愛她!憶翩,憶翩,請你出來,給我繼續愛你的機會,憶翩……讓我用今生好好彌補你,讓我有贖罪的機會,憶翩,你出來吧!出來見我一面吧!憶翩……」
他深情熾熱的眸直望向藏憶閣的方向,但是里頭卻毫無動靜。
「憶翩,你不願再見我……不願原諒我是嗎?」他艱澀而悲痛地問,臉上掠過深刻的痛楚。
柳義也不是鐵石心腸,「你來晚了!」他面無表情地說。
關凜悚然一驚,悲慟地嚷,「憶翩……她……」害怕她已經棄他而去,離開人世。
「老爺,告訴他吧!」游玉香見關凜真情流露,相信他是真心愛著柳憶翩,已經心軟了。
柳義臉上充滿沉痛,「翩兒走了,是他害慘翩兒,教我如何輕易原諒他?」
「翩兒走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關凜駭然驚呼,心宛如被壓捏擠扁,痛得無法言語。
「翩兒……上窮碧落下黃泉,我絕對不會棄你而去!」他單手凝聚內力,欲往自己的天靈蓋擊去。
游玉香急忙推開柳義跑向關凜,「翩兒沒有死!」
關凜嘶吼一聲,「那她在哪里?告訴我,她在哪里?」
「玉香,你……」柳義懊恨。
「老爺,翩兒痛苦,他也痛苦,就算他死了,翩兒也不會快樂,他們這對有情人已經經歷太多磨難,難道我們狠心再加重他們的痛苦嗎?」游玉香轉身看著關凜,「我希望你是真的愛翩兒,不然我就太對不起翩兒了。」
「我是!若我有違背誓言,願遭你們處置。」他坦然無畏的氣勢震住了在場所有人,游玉香尤其深信不疑。
「翩兒不在柳園,三天前她就收拾簡單行李四處流浪去了!她去哪里,我們也不清楚。」
聞言,關雪薇淚眼婆娑,走到柳義面前跪下。
「老爺,如果您還承認我這個義女,就讓我代替大小姐承歡膝下,讓我代替我哥來償還欠柳家的債,好不好?」
痛憐抓住柳義的心,他扶起關雪薇。「我殺了你爹,你還願意當我的女兒服侍我、照顧我,你不計前嫌嗎?」
「冤冤相報好累!從我哥身上,我得到警惕,我不明白這樣的復仇有何意義?只是一再地將深愛的人推向地獄,傷了別人,也害苦了自己!」她從嘴里逸出幽沉的嘆息。
「我有記憶以來,就是在柳園生存,老爺、夫人、大小姐都是我服侍的對象,我寧願不要另一個身分!另外一個身分代表仇恨,代表殘殺,代表丑陋!我只想做大小姐的『悅兒』,做老爺跟夫人的婢女,為那個有著沉重負荷的『關雪薇』好好贖罪。」
她眼中閃過無限痛楚,凝注在殘破衣裳上處處是血跡的關凜身上。「哥,我很自私,我知道,但你又能要求我什麼呢?當初若不是老爺帶我回柳園,我怕已是路旁的一具無名尸骨了!」她噙住滿眼悲痛的淚水。
關凜被她的淚炙痛了心肺,臉上血色全無。
「我……我不知道……我太自私了!比起你們大家,我才是那個最自私自利的人。雪薇,哥從未顧全你的想法,只私心地想到自己,哥向你道歉,對不起!」
她閉上眼,任由淚珠跌墜衣襟。「別說對不起,哥,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你啊……」她走上前,蹲,抱住關凜,痛哭失聲。
兩兄妹緊擁在一起,一會兒,他將她推向柳義跟游玉香。
「我把我妹妹交給你們了。無論憶翩人在哪里,我都會找到她,等我找到她,我會帶著她回來柳園跟你們大家團聚。」
話盡,他顫巍巍地起身,不要別人扶,不要別人送,不要別人醫治他身上的傷,他要用這些傷來警惕自己,于是步伐不穩地走出柳園,開始千里尋妻的迢遙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