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死巷深處,一雙穿著黑褲的長腿不小心露了出來。
柳憶翩踮著腳,悄悄走近,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蒙面黑衣人。他緊閉著雙眸,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地輕輕扯開他臉上的黑布。
倏地,他眼眸大張,眼底閃動著復雜的情緒,柳憶翩嚇了一大跳,將扯開的布條反射性地往旁邊一扔,也在瞬間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
是他……沒錯,是他!
炯炯黑眸深沉深邃,隱隱透著睿智神采,英挺俊美的相貌配上孤傲出塵的氣質,卓爾出群的他對千金小姐與老幼婦孺都具有不折不扣的特殊吸引力。
連她……也看得心兒急跳,小臉不禁悄悄發燙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見他身子骨虛軟,神態狼狽,眼神卻絲毫不見一絲自慚,讓她不禁心中有氣。
「你終于落在我手里了,上次你讓我受的恥辱,我這次要展開報復!」她唇角浮現莫測高深的笑意。
他文風不動,默不作聲。
「你不求饒嗎?也許我會好心地幫助你、放過你。」她煞有介事地說。
他輕蔑低笑,「你爹是罪無可赦的惡人,女兒有可能會是善人嗎?」
「你說什麼?不準你辱罵我爹!」她暴跳如雷地怒吼。
在她心目中,柳義是天底下最好的爹,是她一百分的爹。
對于她情緒激動的咆哮,他嘴角譏誚地撇開,臉上冷酷無情,眼神則熾熱地凝視著她,像一頭野獸靜待最佳時機要吞噬牠的獵物一般。
「看什麼看?」她壯膽般地低吼,內心卻感到不安。
他的眼眸陰鷙地眯起,惱怒的視線挑高她畏怕的心理。
柳憶翩垂下長長眼睫,不願與他的炯炯目光相視,也不願讓自己的情緒完全清晰地暴露在這個男子面前。
見她把眼光別開,他冷哼一聲,毫不留情地譏諷。
「被我說中了?所以心虛了?柳園里的人全是衣冠禽獸,全是披著羊皮的狡猾狐狸!」
「住口!」她心中怒火沸騰不已。
誰也不能當著她的面侮辱她的爹親,就算是眼前這個男人也不行!
她舉起右手,想也不想地動了手,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光。
清晰的巴掌聲響起,震回了她的理智,收手不及的手掌在半空中靜止了,她整個人也怔住了。
她打了人?怎麼可能?!從小到大,她從未打過人,這是她第一次打人……
他……居然能讓她憤怒到失控的地步……
手心火辣辣的疼痛感還在,這是真的,她真的打了人!
他皺緊眉心,忿忿的怒氣使他俊逸的五官扭曲,臉上的紅印更增添他的狂狷,一雙陰沉銳利的眼神直視著她,無形中給了她一股壓力,令她不再輕舉妄動,感覺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來。
她忍不住往後踉蹌一步,這心虛的舉動卻惹來他狂妄的縱聲大笑。
「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你怕我!」
「我沒有怕你。」她對他的感覺很復雜,一時之間她也厘不清,但她的心緒竟會隨著他的一言一行而產生激烈的反應,讓她感到愕然。
「你,是第一個敢甩我耳光的女人,而我,會從你身上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她的心靈一顫,「你……你……你活該被打!因為你不應該信口雌黃,隨意侮辱我爹!」
他眸里的怒焰愈燒愈熾,嘴角綻放一抹噬血的殘笑。「他該死!為了替十二條人命報仇,他非死不可!我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五馬分尸!」
他話里深不可測的憎恨清晰可見,她縴細的身子隱隱打顫,俏臉煞白。
「什麼十二條人命?你說什麼?」
「你想知道?」他冷嗤一聲,「告訴你也可以,反正你爹做的骯髒事絕對不敢讓你知道,在你心中高貴的爹,在十五年前,其實是個打家劫舍、噬殺無數的盜匪頭頭!」
「我不相信……」十五年前,她才三歲啊……
「十五年前,我爹辭官返鄉,深知『伴君如伴虎』的真理,也向往陶淵明的桃花源仙境,帶了全家由長安返回老家杭州的途中,遇到一群強盜,他們全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亂刀殺死我爹跟忠心護主的一干奴僕,還擄走我唯一的親妹妹,搶走了所有的金銀財寶!當他們揚長而去,強盜頭子卻去而復返,回頭將本來只是昏死過去的我娘給奸婬了,然後殺死我的娘親……」
他淒然的目光像越過空茫,毫無焦距,緩緩訴說當年的慘境,「要不是我因小解躲在草叢內沒有被發現,一定也難逃一死!我那時整個人簌簌發抖,就怕會被強盜頭子發現,一直陪著我的忠僕臨死前一直要求我立誓不能被發現,要活著為我爹娘報仇,但他卻為了保護我、遮掩我的行蹤而死,讓我僥幸逃過一劫。我那時才五歲啊!看著一個個凶狠的強盜殺害我一家十二口人命,逃過一劫的我直到今日仍日日夜夜不忘復仇之事,你爹,就是當時的強盜頭子!」
柳憶翩被他悲慘的身世完全震懾住了,也被他最後的一句話給徹底擊垮了。
她激動而狂亂地搖著頭,喉頭一梗,崩潰地大哭大叫,「我不相信,這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你看錯了,一定是假的……」
「這是事實。」他眼神堅定而犀利,「我明查暗訪多年,當年我爹也不是文弱書生,要不是你爹使出下三濫手段,灑出『軟骨散』,我爹絕不會輕易喪命,我也不會只能看我娘被你爹蹂躪至死而束手無策。」他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鼓動著憤慨及強烈的恨意與殺機。
柳憶翩全身如遭雷擊,停駐在他臉上的視線愣住不動,直到被他充斥著滿腔源源不絕恨意的黑眸駭到才移開。
一縷悲哀攫住了她的心靈,她泫然欲泣,淚水再度奪眶。
她敬畏的爹親,是殺人無赦的強盜?
百般愛她,千般呵護她的爹,是這個人咒罵連連、恨不能奪去性命的仇人?
她該義正詞嚴地反駁的!她的爹對她最好了,不可能會做出這些傷天害理的事來!
可是,看著他的眼,听著他的話,她的聲音像被奪走了,完全無法辯駁,不知怎地,他的話,她的心百分之百地接收了,相信了。
是他的恨讓她心顫,也是他的恨讓她心驚。
她的唇邊試圖漾出一朵微笑,但是笑不成笑,笑意微乎其微,苦澀卻愈來愈濃。
心中有股不可言喻的抽痛,尖銳的指甲陷入她柔軟的掌心中,她掐出血痕,也渾然無所覺。
「你騙人!你挑撥離間!」縱使心里信了他的話,她還是貪婪地希冀著他是故意欺騙她的。
「我叫關凜,關之航是我爹,十八年前受封為代天巡狩的欽差,卻在風光三年後辭官歸鄉時死于非命,當年還轟動一時。不信你可以回去問問你爹,看他听到『關之航』這三個字會有什麼表情?由他的神情中,你就能窺探到一些真相。」
刻不容緩地,柳憶翩當機立斷。「我馬上回去問我爹,我爹從不騙我的。」
關凜卻陰冷一笑,笑聲令人毛骨悚然,「何必多此一舉?」
「咦?」她不解地看向他。
他冰冷的神情毫無溫度,「沒有一個人會在兒女面前坦承自己犯過的罪大惡極。」他冷嗤一聲,深邃的眸里燃起地獄之焰。
「我……你……」
他打碎了她的希望,他好殘忍!他說的話也讓她宛如置身冰天雪地,打從腳底升起一陣凜冽冰寒!
柳憶翩彷似被人打了一個無形巴掌,臉上毫無血色,全身抖顫難止。
「你爹奪走我最珍貴的溫馨家庭,讓我家破人亡。」他目露寒光地瞪著她,慢慢地坐起身,發出大笑,「我也要奪去他最重視的東西,」
由于事先服了解藥,「軟骨散」的藥力在他身上無法發揮作用。他伙同四名大漢刻意在大街上拳打腳踢,為的就是要引她過來。
柳憶翩驚訝地看著他,口吃地說︰「你……你的體力恢復了?還是,你根本就沒中『軟骨散』的毒?」
「我中毒了,你也看到了,只是我事先吃了解藥,所以行動自如。」他靜靜看著她,眸底透露出的怨恨冷芒讓她不寒而栗。
「這一切……是騙我的?」她皺起秀眉。
「沒錯!」他大方承認,「我想找你來我的住處作客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