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古宅深處的某間臥室內,猶如不幸經歷了歹徒的入室搶劫,凌亂不堪。
因惱羞成怒,終于從天使化身為魔鬼的歐少爺,很快確定了要如何對付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水同學的步驟。
在一陣徹底的翻箱倒櫃後,歐馳從行李箱底模出一個長型的檀香紫木盒,將里面的東西「嘩啦」一聲倒在書桌上,臉上露出邪惡的微笑。釣魚還要撒餌呢!他就不信她不上鉤。
棒天,一把罕見的千年桃木劍重現「文德學院」的消息,惹得整個學院都沸騰了。
小小巧巧的一把,長不過十多公分,听說是天然千年桃木,純手工雕刻而成,色如紫銅,清香亦人,無比精美。
持著它把玩的主人,正是歐馳。
年近花甲的歷史系老師聞訊趕來,拿著放大鏡研究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抹掉一頭的汗,一邊念叨著「好東西啊好東西」,一邊火速沖進圖書館查找相關數據去了。
同學們迅速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贊不絕口,眾說紛紜。
「哇,這是不是電影里頭那種可以殺鬼的劍啊?」
「我听說桃木劍可以驅鬼避邪,這下可好了,好兄弟都不敢靠近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拜托,別說得我們學院好像天天鬧鬼。」
「這東西真是稀奇,不知道歐同學是從哪里弄來的?如果是被道家仙師加持過的,那就更強大了!」
面對這種頗識貨的行家提問,歐馳僅是輕挑眉頭,淡淡一笑,不予回答。
民間聲稱,槐樹聚鬼,桃木避邪。桃木又稱降妖木,五木之精也,百鬼畏之,是道家收伏鬼怪時不可缺少的法器。
那姓水的丫頭,如果真喜歡裝神弄鬼,怎麼會不來見識一下這少見的法寶呢?
果然,她很快找上門來!依然是在櫻花如雪的樹下,依然是長發飄飄、素顏如玉,卻沒有了那日的嫣然巧笑,反而緊抿著紅唇,隱隱生出幾分怒意。
「嗨!」歐馳瞥見她配戴在縴細皓腕上的佛珠,不禁勾唇,和善和她打著招呼。
「你的?」話很簡潔,但他知道她問的是什麼,因為那雙美目的目光未離開過他手中的桃木劍。
「嗯。」
「請不要帶到學校來。」
「為何?」
「殺氣太重,它們會害怕。」
「誰?」
「呃……」她沉默一下,「說了你也不懂。」
歐馳費了老大的勁才按下怒氣,開始照計劃的第一步,投其所好,以小利賄之!俊顏呈現出最和煦的笑容,「水同學如果喜歡,我可以送給妳,這個比佛珠的法力強多了。」
「我才不要,這麼髒的東西……」她撇撇嘴,一臉的不屑,明擺著對這種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
歐馳硬生生地哽住了,一番心意被棄之如敝屣,嫌如驢肝肺,不知遠在千里之外的歐陽資政,如果得知自己書房中不翼而飛的傳家寶貝竟遭人嫌棄,會作何感想……
深吸一口氣,他再默數十秒,方才有力氣開口,「那水同學覺得這個應該如何處置?」
「別帶來學校就可以了。」
「好。」
「謝謝你。」她總算露出甜甜淺淺的小梨窩,旋身抬腳欲走。
「等等,水同學。」他趕緊喊住她,俊顏上揚起最親切的笑容,好心地提醒道︰「妳那天說過,如果有需要妳幫忙的事情,妳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對吧?」
「呃……」她歪著頭,單純的腦袋努力回憶。
「妳不記得了?」
「好像……是吧。」
「記得就好,那麼妳說話算數嗎?」
「算。」
很好!機不可失,想要馴服這死丫頭,就得先接近她,所以歐馳不惜以美色誘之,「有件事……」他緩緩吐出一口氣,「非妳幫忙不可。」
「什麼事?」
「跟我交往。」
沒錯,只要能誘拐她同意交往,他就有接近她的機會,有了接近她的機會,也就有機會掌握到她的弱點。從此以後,牢牢將主動權完全操控在自己手中,他發誓再也不會被這丫頭耍得團團轉了,他要讓她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主宰者!
水同學明顯沒有心理準備,張大水眸,狐疑地瞪了他好幾秒,倏地一言不發地埋頭翻書包。
「怎麼了?」歐馳楞了楞,「妳在……找什麼?」
「符紙。」
「找符紙作干什麼?」
「除穢去邪。」
她以為他中邪了嗎?靠!歐馳朝天翻了個大白眼,有氣無力地說︰「妳已經給過我了。」
「是嗎?」她停下手中的的動作,懷疑地看著他︰「確定沒扔掉?」
「沒有。」
「可是……」她蹙著秀眉,聲音好生苦惱,「我們才第二見次面。」
好在歐馳已經開始習慣她很跳Tone的說話邏輯,呼了口氣,開始循循善誘,「不要緊,一回生兩回熟。」
「可是,我不喜歡你。」她為難的看著他,從來不懂得趨炎附勢的單純心性,自然也不會想佔人半分便宜。
「沒關系,我也不太喜歡妳。」他強笑,指關節寸寸收緊。
「喔。」這下公平了,「不過,你確定嗎?」
「當然。」他斬釘截鐵。
「那……」只遲疑了一秒,最後決定一諾千金,「好吧。」
她的爽快反而令歐馳有片刻傻眼,生疑地看著她精致又不失溫柔的小臉蛋,「妳答應了?」
「嗯。」
「可是,我們才第二次見面。」他提醒。
「不要緊!」她善解人意地替他寬心,「還會有很多次見面機會的。」
「我……不太喜歡妳。」
「沒關系,我也是。」
「那妳為什麼要跟我交往?」他一頭霧水地問,將對付她的計劃已然拋到九霄雲外。
「咦?不是你拜托我跟你交往的嗎?」她嘟了嘟菱形的小嘴,一臉的奇怪。
無力的挫折感有如潮水一般涌上心頭,歐馳頹然地瞪著她,良久,突然伸手撫額低笑,笑得一發不可收拾。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一個,簡單爛漫近乎到天真無恥的家伙?
你說東,她就講西;你問一加一等于幾,她就回答說二,再加上一句,或許還有可能會是三;說話深諳東扯西拉、左顧而言它的精髓,就算話題已經跑到千山萬水,也會驀地揪住尾巴繞個大圈回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丟給你,再眼巴巴地等著看你如何收場,果然是個對極了胃口的強大對手!
「那麼就難為妳了,水同學,那我們交往吧!」陽光燦爛的俊臉上浮現出深情款款的笑容,小惡魔卻在心中的歡欣鼓舞地叫囂著︰死丫頭,準備接招吧!
◎◎◎
從來沒談過戀愛的歐少爺,為了修理膽敢無視自己的古怪女生,心懷不軌地與對方開始了所謂的交往。說是交往,其實跟平時的生活也沒什麼兩樣,上學、上課、放學、回家,唯一有交集的時間,是在中午時分的櫻花樹下。
他們每天共享午餐,東一頭西一邊地聊幾句有頭無尾或者沒頭沒尾的話題,然後,等對話實在已到窮途末路之際,少女總是會一臉禪機地先行離去,留下百思不解或哭笑不得或七竅生煙的少年。
天氣漸熱,已經到了初夏,樹葉鮮亮而女敕綠,陽光透著斑駁的縫隙,成為襯托年輕情侶的天然背景。歐馳懶洋洋地坐在藍色的野餐布上,從藤編食物籃里搬出很多看起來特別美味的食物,火腿、鮪魚壽司、水果色拉以及檸檬茶。
他對面的女孩也在忙,並膝跪坐在布上,小嘴里咬著半塊三明治,手在忙不疊地從書包里一直往外掏著東西,一封、兩封、三封……
「別急,先吃完再拿,要不然就拿完再吃。」歐馳狀似體貼地建議。
「不行……我好餓……」水藍舍不得到嘴的美食,連連搖頭,總算將那一大迭書信掏得一封不剩,遞給他。
一手接了,看也不看地扔在一邊,歐馳隨手抽出兩張面紙,捉住她縴細的皓腕,細心地替她將手擦拭干淨,「吃東西的時候別模那些,都弄髒了。」
「唔!」她點頭,乖乖地讓他替自己服務。
「吃吧。」歐馳將壽司遞給她,看她吃得香甜,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浮上俊顏。
現在早上上學時,他都會繞道去買一些美食,在中午喂飽兩人的胃,而身為女友的她呢?不曉得成天在忙什麼,比他還要神出鬼沒、行蹤不定。
見她兩三口解決掉一塊三明治、兩片火腿、三塊壽司,進食速度才開始慢下來,歐馳這才狀似隨意地問︰「晚上有空嗎?」
「沒有。」
「喔。」他聳聳肩,早知道是多此一問,因為她晚上從來不曾跟他約會過,他一直奇怪著她究竟在搞什麼東西。
「對了,差點忘記了!」水藍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趕緊將嘴里的食物吞下,說︰「隔壁班的同學跟我說她很喜歡你,問你可不可以兩女共侍一夫。」
還兩女共侍一夫哩!那下回是不是還有三妻四妾?這種白痴問題,歐馳連回都懶得回。
「我跟她說,我是為了幫你的忙才跟你交往的,她卻罵我得了便宜還賣乖,真是的。」水藍嘆氣,覺得如今真是世態炎涼,人心不古,說個真話也沒人信。
「是嗎?」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問句。
「是啊,還有,初中部的學妹今天問我,她在官家的晚宴上看到你了,你為什麼會住在人家家里呢?」
總是會有那些八卦女,聊東聊西,還操心人家的家事,譬如說他跟她之間如何如何,又譬如說他跟官家有些什麼瓜葛。
若是她問他,他會很樂意回答,可是她卻替別人問的!她這個正牌女友到底有沒有身為人家女朋友的自覺性?
他從來沒見過像他們這樣離譜的戀人……女友每天充當免費郵差,替閑雜人等拿一大迭情書給男友,卻沒見她寫過只言詞組;而男友不僅沒有得到一點身為男友的福利,甚至還淪落為彼此之間的褓母。
想來實在是有些憤憤不平,于是他幽幽地嘆口氣,「既然妳問了,我就告訴妳,妳願意听嗎?」
「當然。」她點點頭。
「我到官家的原因很簡單!」他鄭重道︰「因為我從小就有一個遠大的夢想。」
「喔!」她被他的神情吸引,主動挪動位置,朝他靠近並專心地側耳傾听。
他傾身,一本正經,並且非常嚴肅地小聲透露心聲︰「就是當一個敗家子。」
「啊?」她眨了眨眼,與他對視。
「可惜我家很窮,沒什麼值錢的東西或家產給我敗,所以我才想方設法混進了官家。」他真誠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叮囑著︰「如果再有人問妳,妳就這樣回答吧。」
「喔……」長長的眼睫輕輕撲搧了幾下,然後一臉了然的輕點螓首,並不質疑半句。
美顏上意想不到的平靜使歐馳頓了頓,終于忍不住追問,「妳信我的話嗎?」
「信啊。」
「咳,為什麼?」
「因為我也有一個遠大的夢想。」她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水眸中滿是憧憬,伸出食指,神秘地向他勾了勾。
「喔。」他听令是從的附耳過去。
「就是當一名合格的驅鬼師。」
「喔?」歐馳遲疑地回應。
「可惜……我功力不夠,還要不斷地學習,所以我才會跟師公到台中來。」水藍見他呆呆地盯著自己,有些羞赧地抿嘴笑,「你別把我的夢想告訴別人,替我保密好嗎?」
「……」歐馳一陣無語,只覺得荒謬透頂,原來比他更會瞎掰的,是他的女朋友。
抬起頭,俊顏頹然地面向枝葉茂盛的櫻花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