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徐孟磊計劃要買房子,已經看了大半年了,每回都有她作陪,說是听听她的意見當參考,一直看到現在,都沒有滿意的。
買房子是一輩子的事,所以她很慎重,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到,雖然很龜毛,但那是他和家人要住的,住得安全與舒適很重要。
她是不知道那里面有沒有他看中意的,但是每次她搖個頭,他總是說︰「沒關系,再慢慢看,你不喜歡就不考慮了。」
他們這次看的,是有口碑的建商,環境、交通、生活機能上都還不錯,前面有公園可以讓女乃女乃散步,算是鬧中取靜。
然後了解一下建商用的建材與公設部分,也都不算差,這一次她很滿意,如果價格上能談得下來,那就值得考慮。
「你喜歡?」他們在外頭商量時,展銷人員頻頻往他們這里看,應該也很想成交。
她拉了拉他,靠到耳畔說話。「你真的要買上下兩層,負擔不會太大嗎?」
「我希望能跟家人住,但將來會結婚,總要有點夫妻的私人空間。」
權狀坪數四十,扣掉公設,實際坪數還不足三十坪,要住上一家人是牽強了些,難得有她看上眼的,放棄太可惜。想了想,這樣也好,反正下個樓梯就到了,既照應得到家人,也能保有夫妻應有的私密空間。
「那不然這樣好不好?我先出一半的錢——」
「燕燕,」他笑嘆。「頭期款我還負擔得了,你不用擔心。」
「喔。」如果是這樣的話,只能卯起來殺價了。
她一進門,開口就殺得人家血流成河,男人要面子,但女人在這方面向來不講究,什麼面子、里子完全不拘泥,買菜再多要把蔥對女人來說是常理。
徐孟裔從頭到尾很配合,連展銷人員招架不住往他這里望來,他都只是抱以歉然的微笑。「家里的事,老婆作主。」
楊季燕對他投來贊賞的眼光,對他的配合度相當滿意。
當天走出展銷會場時,並沒有談下來,因為她開的價錢真的讓人有點小為難,恰恰好見血見肉、又不到挖骨的地步。
「你說他們會讓步嗎?」
她其實不是很有把握,但是能讓他少花一分錢,怎麼樣都得談談看。面子?身段?咕,那是什麼?
「會。」徐孟磊答得很肯定,算準了對方會讓步。
他自己就是搞行銷跟企劃的,這種價錢上的拿捏與竅門、察言觀色、以及議價的話術,哪里會不比她懂?只不過他的專業是在工作上,而現在,不是工作,是家務事。
家務事,有家務事的不成文定律,他很安分待在自己該扮演的位置上,沒越權半分。
說到這里,楊季燕贊賞地拍他肩膀一記。「你剛剛演得很好耶,把那種『老婆說了算』的乖乖牌老公形象裝得跟真的一樣。」
徐孟磊揚唇,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我沒裝。結了婚,我真的在家里會是一切老婆說了算。」
他的精明只會放在職場上,回到家,就換老婆作主,當個千依百順的好老公。
「好好喔。」能嫁他的女人超幸運。
「想角逐徐太太寶座?」
「我哪有這個福氣啊?」
他看看天空,吸氣,再吐氣。「楊傻妞。」
「干麼?」應得真順口。難怪她永遠只能是楊傻妞,至今仍當不成徐太太,他到底是為了什麼要陪她一起笨?
「走了,吃飯!」他一肚子悶地拉起她的手。
「欸,阿磊。」被他默默牽著走了一小段路,突然出聲。
「怎麼了?」
「你——結婚的話,我們還能當朋友嗎?」
她不傻,當然知道他們現在這樣,根本不是一般通俗定義的那種朋友關系,站在同理角度看,她也不可能容忍自己的丈夫有一個這樣的異性朋友。
剛剛,他說到結婚時,她其實有一點害怕。
怕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跟他牽著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怕那個她卯足了全力殺價的房子,最後成了他的新房,卻不會再有她專屬的房間,隨時留她過夜。
徐孟磊停步,側首瞧她,好半晌才開口。「朋友和妻子,位置不一樣。」
「什麼意思?」
是在承諾她,兩者沒有沖突,就算有了妻子,也不會因此舍棄朋友嗎?還是……但他已經沒打算再開口,拉著她繼續往前走。
「阿磊?」
「自己想。」這是她的問題,不是他的。
如果她夠勇敢去面對自己的問題,今天不會還抓著他,擔心這種蠢問題。
朋友和妻子,位置不一樣。
楊傻妞,你寧願死死佔著這個朋友的位置,天天害怕失去我,也不願再往前跨一步,當我的徐太太嗎?
徐孟磊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他處理,只請了半天假,吃完午餐後便認命回公司報到,而她也沒什麼事,就跟著一起過來。
楊仲齊看著窩到他這邊來的堂妹。這可稀奇了,天降紅雨不成?居然能迎來這尊嬌客,她不是一向都窩徐孟磊那頭的嗎?
「阿磊在忙。」
「喲,這麼識大體?」
小姐你哪位?真的姓楊名季燕嗎?
「不然我平時是多不懂事?」
「……」不予置評。
楊仲齊也不逼她,她自己在旁邊悶了一陣子,就忍不住吐實了。
「我覺得阿磊好像不太高興。」早上還好好的,去吃午飯時就有點怪怪的了。
「他凶你?」這更神奇。他好像從來沒有看過徐孟磊對他家燕燕發脾氣,包容底線深得不可思議。
「沒有啦,跟他說話他會應我,剛剛在路上還說要把年假休一休,問我有沒有辦法把時間排出來,一起去度假。」
所以應該不是吵架吧?吵架才不會想跟對方出去玩。
他是沒對她擺臉色,就是比平常安靜一點……她也不會形容,看起來沒什麼不對勁,可是那些「沒什麼不對勁」,感覺起來還是怪怪的。
楊仲齊挑挑眉。「你幾時對別人的情緒這麼敏銳了?」
老是捅人一刀也沒自覺,還一腳從傷口上踩過去的天兵堂妹,要真這麼會看人臉色,幼秦就不會老叫她白目了。
「……我不要跟你說了!」怎麼听都覺得在損她。
人家阿磊就不會,雖然嘴上傻妞、傻妞地喊,可她知道那不是笑弄,而是一種專屬的感覺,只有他會這麼喊,也只有他喊「傻妞」,能讓她應得這麼開心。
楊仲齊支著下顎,若有所思。「你們……認識也快十年了吧?」
好像就是季燕讀大一那年,有一次回來,向他問一本行銷方面的書,他連書名都忘了,卻還記得當時的訝異。
他不認為他這大堂妹有這麼好學進取,何況還是她從沒接觸過的管理類原文書,那對她而言,大概差不多是太平洋的深度吧。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徐孟磊」這個名字。
後來的幾年,動不動就去他書房挖寶,斷斷續續听到的次數多了,難免也就記在心上。
有一年寒假,她跑來問他,公司有沒有適合的打工職缺,還規定不能搬重物、不能太累,阿磊去年剛出過車禍,不能做粗重的工作,最好是動動手指、鍵盤就好。
于是,在听她提了一年、以及被季楚當成笑談跟他們分享過之後,他終于見到那個傳說中跟燕燕「還不錯」的朋友。
暗暗留心觀察了好一陣子,最初只是寒、暑假的打工性質,在收發部負責文件歸檔、收送之類的雜務,後來覺得是個人才,在他服完兵役後,主動要燕燕去問他,願不願意在公司待下,長期發展?
他不否認,因為是燕燕的朋友,難免多關切了一點,但是要關照到什麼程度,取決于個人才情,徐孟磊自身要是沒有這個本事,燕燕的面子也沒大到這種程度。
這人也識大體,能屈能伸,知道自己有多少能耐,有基本自信與自重的人,不會拘泥在無謂的傲氣上,在「裙帶關系」里糾結半天。
燕燕給的,只是機會,能到達什麼位置,是他自己的問題。
一個人的氣度,決定了他的高度。
這一點,楊仲齊對他是激賞的,燕燕這輩子到目前為止,大概就是結交徐孟磊這件事做得最聰明,要是最後沒能成為他的妹婿,他會覺得很可惜。
「九年又九個月吧,再三個月就滿十周年了。仲齊哥你一定要準他的假,我們要去慶祝認識十周年,這很重要!」
「……」
不是口口聲聲說是哥兒們嗎?又不是情侶,跟人家慶祝什麼十周年?
她自己說了都不心虛?
「你們……好像沒有吵過架吧?」
至少他沒看過,徐孟磊那人的包容度,兄弟們除了敬服,還真找不到第二個形容詞。
「有啊,有過一次,還鬧到絕交。」
印象可深刻了,一輩子都忘不了。
「你們有絕交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還好她有厚著臉皮去找他求和,後來就好像沒再看過他發脾氣。
但是一次就夠她嚇到,再也不敢去挑戰他的底線——
大二一開學,徐孟磊成了肢障人士,進出都靠楊季燕開車接送,有時她早上沒課,依然早起接送他,然後直接在他的教室補眠。
有一次被教授叫起來回答問題,還一臉沒睡飽的憨樣,讓教授冷冷地翻點名簿。
「同學大名?」
「我喔?」
「她不是我們班的。」
他有些窘,很遺憾地告訴教授︰你當不到她。
于是,有些恨恨合上點名簿的教授,只能不甘地補她一槍︰「女朋友要慎選。」
「……」
她也不是我女朋友。
幸好這教授還算有些氣度,沒把她趕出教室,瞪著眼看她把他的課堂當補眠地點。
下了課,他搖醒她,問道︰「昨晚沒睡飽?」
「不是。因為你的課太催眠了,我忍不住……」
「噓!」教授還沒走遠耶,她真想下次被轟出去?
「事實咩,你那個教授的嘴臉好機車。」
他當人的時候更機車,我還有好幾個必修學分在他手上,拜托你不要害我。
尤其看到未走遠的教授腳步一頓,回眸朝他們望來,徐孟磊當下超想毒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