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美樂不知道一向好吃好睡的自己為何失眠了,她躺在床上,滿腦子想著今天在宮里發生的事,也想著邢天與。
怪了,他是岑語默的丈夫,又不是她的,怎麼她心里卻牽掛不已?她在床上翻來思去又咳聲嘆氣,羊都數到一千八百八十八只了,眼楮卻還啵兒亮,索性下床走出房間。
一出房門,她就隱約听見範嬌兒在說話,那聲音嬌柔甜膩,一听便知道她正跟邢天與撒嬌討愛。
不知怎麼,想到此刻他們正在房里卿卿我我,她胸口竟瞬間竄出火來。
為什麼她會這麼在意、這麼生氣,這麼嫉妒呢?
正想著,一條染血的手絹映入眼簾,裴美樂幾個步伐上前拾起一看。那是她為邢天與綁上的,可現在卻被遺棄在花盆邊……
她的心情頓時激動起來,又氣又惱,忍不住想做些什麼來回敬他跟範嬌兒。
她跑到距離房門幾步距離的地方,深呼吸、清了一下喉嚨,接著拉開嗓子——
「左手鑼,右手鼓,手拿著鑼鼓來唱歌!別的歌兒,我也不會唱,只會唱個鳳陽歌……得兒隆咚飄一飄,得兒隆咚飄一飄,得兒飄,得兒飄,得兒飄得飄飄——得兒飄飄得一飄!」
她一唱歌,範嬌兒房里頓時安靜了,想必是她響亮的歌聲打斷了他們恩愛,光是想到範嬌兒此刻會有多麼抓狂,她就開心得想哈哈大笑。
唱完了一首,她繼續高歌,「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沒有耳朵,一只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三輪車跑得快,上面坐著老太太,要五……」
就在這時,範嬌兒的房門突然打打,惡狠狠的瞪著她,面孔猙獰道︰「妳這是在做什麼?!」
「當然是唱歌!」
「唱歌?」正要寬衣解帶將邢天與拉上床,卻硬生生被她的歌音打斷,範嬌兒怒不可遏,「妳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半夜三更的,根本是擾人清夢!」
這時,穿著中衣,隱約露出結實胸膛的邢天與出現在範嬌兒身後,他輕搭著範嬌兒的肩,看著站在院里的她,兩人的視線一對上,她不知怎地竟有點畏縮。
他很火大吧?她打斷了他們的好事,他一定惱得想把她宰了。
「嬌兒,妳先回房去歇著。」邢天與話聲冷冷的,听不出是什麼情緒。
範嬌兒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腳一跺便轉身回到房里。
他走上前,看著方才大聲唱歌的她。「故意的?」
「興之所至。」
「好個興之所至。」邢天與真沒想到她會回這一句。她真是越來越有想法,越來越幽默了。
從前听見範嬌兒在床第之間刻意發出的聲音,她大概只會在房里咬著棉被哭,並在心里咒罵。而現在她竟想出大聲唱歌這種方法來反擊,本以為範嬌兒要求他將她移至秋聲苑可能會傷了她,看來他的擔心全是多余。
她已不是從前的岑語默……現在的她,不再像從前那麼死心眼又倔強,她變得堅強、變得樂觀了。
裴美樂上下打量他,目光不經意的停留在他結實的胸肌。真是賞心悅目呢!難怪範嬌兒老是眉開眼笑,一副神采飛揚的模樣。除了政務,他其他的時間、體力及精神大概都用在範嬌兒身上了吧?
想到這兒,再想起白天里發生的事,她的胸口不知為何一陣悶痛。
她有種非常非常不舒服的感覺,像是有什麼心愛的東西掉了,明知道在哪里,明知道誰拿去,但怎麼都討不回來。
「壞了王爺的好事,語默真是惶恐。」她心情煩躁,酸溜溜地諷刺,「您還是快點回去吧,衣不蔽體的小心著涼。」
邢天與唇角一勾,「妳嘴巴還真厲害。」
「不敢。」
「天一亮,我會命人去整理秋聲苑,妳搬過去吧。」他淡淡的說。
「欸?」裴美樂一怔。秋聲苑是什麼鬼地方?他要她搬出拾翠苑,就因為她在這兒唱歌壞了他跟範嬌兒的好事?
哼,他嫌她礙眼礙事也沒關系,她不是岑語默,不管是對他還是對拾翠苑,都沒有依戀。
搬就搬,她還開心耳根清靜了呢!
「好呀,秋聲苑在哪?」她負氣地說︰「離拾翠苑越遠越好。」
邢天與深深地凝視著她,觀察、解讀著她臉上的表情。她是真的不在乎吧?不在乎這屬于她的拾翠苑被範嬌兒強佔,也不在乎他寵溺範嬌兒了……他的心猛然一揪,莫名地感到疼。
一直以來他忽視她,不完全是為了作戲給範嬌兒看,也是為了她的安全。敵人總是會想方設法奪走你所珍愛的東西,一但你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渴望,就沒有什麼能被奪走,也不會有任何的弱點跟要害。
他對她越是冷淡無情,她便越安全。可如今,她滿不在乎的態度卻讓他不悅,想到她今天在馬車上睇著他時的眼神,還有輕輕抓住他手的觸感,他忍不住又有些悸動。
他得說,在那當下,他覺得她還愛著他——盡管她失憶。
「妳是真的不在意?」他的聲線不自覺一沈。
迎上他的目光,裴美樂毫不遲疑的點頭,「我沒差,拾翠苑雖大,但三個人太擠了。」說罷,她轉身便要回房。
見她掉頭就要走,邢天與胸口莫名一緊,腦袋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手已伸出拉住她。
裴美樂一愣,猛地轉頭看他。「干麼?」
她的臉龐清瘦,更顯得兩只眼楮圓亮,她張著大眼,直勾勾地睇著他,那眼底沒有絲毫留戀或憤怒,就像她根本什麼都不在意。
他幾乎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問她是不是對她遭到威脅的地位、對這拾翠苑、對他都不在意?
可下一瞬間,他便打消了這樣的念頭,他的意志必須貫徹,他有著終極目標,在那目標未完成前,他不能有一絲動搖。
于是,他放開了她,冷淡依挈,「回房去吧。」語罷,他連多看她一眼都不的轉過身子,大步邁進範嬌兒的房間。
※※※※
一個上午不到,秋聲苑已整理得差不多了。
梨兒跟小貴收拾了東西,不甘不願地跟著主子移往秋聲苑居住。而這事,也在碩親王府傳開,成了大家私下議論的事情。
趙飛紅、許尋香等人未待她安頓好,便急著到秋聲苑來探望,並且,為她打抱不平。
其實,她在意的不是搬離拾翠苑這事,而是邢天與真的不要她了。
當她墜馬時,他不顧自身安危救她,還有在馬車上為她拭去淚水時的溫柔,她真的以為他對她就算沒有感情,至少是有感覺的。
可她錯得離譜,她一廂情願以為他對她有情,他卻視她如無物,那方被他丟在花盆邊的手絹,她洗淨後便揣在懷里,活像根針一下一下戳著她,彷佛在提醒她只是個棄婦的事實。
可話又話回來,被冷落的是岑語默,為何她卻如此心痛難受?難道她對邢天與有感覺?想到這兒,她忽然好氣自己。
她怎麼能對邢天與動情?他不只不要她、不愛她,還把她逐出拾翠苑,這種沒有心肝的男人,她裴美樂才不……
「姊姊?」一道夜鶯般優美的聲音喚回了她。
她回過神,看著身邊的許尋香,她不們知道從哪兒得知京里來了雜戲團,又看她心情悶,便找她出府散心。可看著那些教人瞠目結舌、驚呼連連的表演,她卻心思全無。
「姊姊沒事吧?」許尋香憂心地看著她。
她搖頭一笑,「我沒事。」
「姊姊自從搬到秋聲苑後,似乎不常笑了。」許尋香幽幽地說,「妹妹跟幾位姊姊們都很為您擔心。」
見她如此關心自己,裴鉣樂胸口一熱,笑著握住她的手,「我真的沒事,秋聲苑跟安樂苑緊鄰,每天能跟妳們玩在一起,我不知道多上心呢。」
「兩位姑娘……」突然,她們的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
兩人回過頭去,發現在她們身後的男子,竟是那天在蓬萊山為她們解圍的竇嘯天。
「竇副教頭?」裴美樂十分驚訝。
「在下冒昧,還請兩位姑娘莫怪。」竇嘯天拱手一揖。「哪兒的話,能遇上恩人實在太好了。」裴美樂說。
「不敢,姑娘言重了,身為京捕處的一員,那本是在下的職責。」說著,竇嘯天眼楮不自覺地望向害羞得躲在她身後的許尋香。「今天就只有二位姑娘?」
「不,我們的姊妹正在那頭看著雜耍呢。」裴美樂說。
「兩位姑娘的姊妹還真不少。」
「是啊,我爹娘一個不小心就生了一窩。」她話鋒一轉,「對了,竇副教頭也來看雜耍嗎?」
「不是,是京捕處的兄弟們剛才逮了個偷兒,所以我過來看看。」
「人多是會發生這種事的。」她說著,注意到竇嘯天又看了許尋香一眼。
她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竇嘯天對許尋香有好感。她回頭瞥了許尋香一記,發現她怯怯的臉蛋漲紅著,含羞帶怯的偷瞄著竇嘯天。
竇嘯天俊逸非凡,確實有其迷人之處。許尋香十五歲進府,雖是美人,但其實還不諳人事,如今兩年過去,十七歲的她想必情竇已開。
只可惜她已碩親王府的侍妾,就算他們郎有情、妹有意,今生也是無緣,想著兩情相悅、互有情愫的兩人卻無法續緣,裴美樂突然覺得感傷。
「在下冒昧,能請教二位姑娘閨名嗎?」
「喔,我叫……我叫美樂。」
岑語默是威震西北的大將岑君山之女,又是碩親王妃,竇嘯天就算沒見過她的本尊,應該也听過她的名號,為免泄露身分,她索性拿自己的真名當假名。
「她是我最小的妹妹,名叫尋香。」
「原來是美樂姑娘跟尋香姑娘。」
「姊姊,」許尋香拉了她一下,「我們該走了。」
她轉頭看許尋香一眼,發現她眼底有著復雜的情感及思緒。
「竇副教頭,我們的姊妹們還在另一頭等著,得先告辭了。」裴美樂說。
竇嘯天眼底有一絲失望,「那在下就不耽誤二位姑娘,後會有期。」
「嗯,後會有期!」說完,她跟許尋香轉身便鑽進了人群之中。
一路走著,許尋香雖走得急,卻好幾次回頭去看。
裴美樂一眼便覷出她的心思,「竇副教頭真是個不錯的人,是吧?」
許尋香皺著眉,勉強勾起笑意,似是無奈,又似惆悵。
「尋香,我覺得他對妳有意。」裴美樂直接指明。
她一思,臉頰羞紅,「姊姊別尋我開心了。」
「我看得出來,妳也——」
「姊姊!」許尋香打斷了她,神情激動又悲傷,「那是不可能的,我是碩親王的侍妾。」
「我知道,但王爺從沒踫過妳,對吧?」她低聲地問。
許尋香神情平靜,「是又如何?我生是碩親王府的人,死是碩親王府的鬼,任何妄念都是多余,只會害人害己。」
「尋香,妳還年輕,有機會追尋自己的真愛及幸福。」裴美樂心生一計,「我雖不得王爺的寵,倒是可以幫妳去跟他求情。」
「不,千萬不要!」許尋香一臉焦急,「姊姊的好意,妹妹心領了,可是這事萬萬不可。」
「尋香,妳真的不用……」
「姊姊不知道吧?」許尋香苦笑,「我跟幾位姊姊的父兄都曾經在政爭時幫助過大皇子,政爭結束後,我們的父兄雖然已歸順皇上,但我想王爺之所以納我們為妾,只是想藉由我們來懲罰政敵,他壓根兒就討厭我們。」
聞言,裴美樂一驚。若真是如此,便說得通邢天與為何冷落她們,並將她們困在安樂苑了。
可若納她們為妾只是想征罰政敵,是否意指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放她們自由呢?想著,她又替許尋香發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