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班後,裴美樂提早一站下車,到她最常去的租書店租了幾本熱騰騰、剛上架的穿越小說。
她喜歡看書,不管是有營養、沒營養的都喜歡。
她也喜歡看電視影集,休假在家的時候,除了上廁所和睡覺,其余的時間幾乎都是抱著零食跟飲料坐在電視機前。
半年前,她迷上了穿越小說,若要問她為什麼,應該是因為她一直幻想著一個全然不同的人生吧!
她媽媽是護士,在一個冬天的晚上,于返家途中被一名酒駕男子撞上而傷重不治,那年她三歲。
她十歲時爸爸再婚,繼母離過一次婚,在前段婚姻里有一對龍鳳胎。
父親不在意,將兩個毫無血緣的孩子視如己出。
童話故事里,繼母總是邪惡又殘忍的,她的繼母不殘忍不邪惡,不只沒打過她一下,也沒罵過她一句,但那是因為繼母的全副心思都在她自己的一雙兒女上,縱然沒讓她少吃一碗飯,少喝一口湯,卻也沒多看她一眼。
十六歲那年,父親心肌梗塞猝逝,繼母領了保險金、賣了房子,帶著她跟一雙弟妹搬回中部。
兩年後,繼母再婚,不久便又生了一個兒子。她的處境就更艱難了。
繼母本就視她如空氣,要不是基于道義又怕惹人閑話,她這個包袱早被一腳踢開,繼父呢……呃,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她的繼父,因為他們之間的關系有點小復雜。
總之繼母再嫁的那個男人也不喜歡她,這也不能怪他,畢竟她對他來說是個完全不相干的人,至于她那對沒有血緣關系又正值青春期的弟妹更是從沒把她當姊姊看,從小就對她沒大沒小。
高中一畢業,她考上理想的大學,只身回到台北念書,靠著打工跟助學貸款完成學業,畢業後也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
現在的她過著自父親猝逝後最快樂的日子,既不必看繼母臉色,也不必忍受那兩個可惡的屁孩,也許是因為心寬體就胖吧,這兩三年她整個人圓了起來,還被幾個壞心眼的男同事取了個綽號—小叮當。
其實她長得不錯,不是她自我感覺太良好,而是大家都這麼說。
她有雙黑亮的大眼楮,小巧的挺鼻,漂亮的嘴巴,還有尖尖的下巴,而且她皮膚白皙,雖沒特別保養,皮膚卻是白里透紅、吹彈可破。
她敢說,要是生在唐朝,她肯定能撈個貴妃來做做。
不過現在不是唐朝,而是時興「瘦就是美」的二十一世紀,因此她不過是圓了一點點,就成了別人口中的肉肉女了。
其實她不在意這件事,樂觀的她相信總有一天會遇到一個愛她的本質而不在乎她是圓是扁,且樂意接受並包容她所有缺點的男人。
回到家,她先洗了個舒服的澡,然後一邊啃著雜糧面包,一邊迫不及待翻開剛租來的穿越小說。
明天就是周休,她已計劃好要看書看到眼抽筋。
剛看完一本讓她邊哭邊笑的穿越小說,她便听見隔壁傳來物品重重摔在地上的聲音—
不消說,肯定又是隔壁那對半年前搬來的情侶。他們兩人整天吵吵鬧鬧,還老是摔門砸東西,而且時間大都是深夜。
裴美樂看了一下時鐘。九點,這時間還真是意外的早呢,只希望他們今天能早早鳴金收兵,讓她好好的、安心的睡一覺。
「啊!嗚∼∼該死的男人,啊!啊!啊!」女人像瘋了似的尖叫咒罵。
吵了約莫十幾分鐘,男人摔門而去,沒了吵架的對象,那女人應該會安靜下來吧?正這麼想著,裴美樂便听見女人嗚嗚嗚的痛哭聲,過了大概半小時,哭聲突然停止了。
「謝天謝地!」雖然不信天主也不信耶穌,她還是學影集上的外國人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
她起身走到冰箱前,準備拿出稍早買的女乃茶,再繼續窩回她舒服的懶骨頭沙發里看書,沒想到才打開冰箱,突然砰的一聲巨響,接著便是一陣天搖地動。
裴美樂瞬間失去意識,當她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被壓在冰箱下面動彈不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因為頭不能動,她只能轉動眼珠子看看四周如何,只見屋里一片狼藉,玻璃窗破了,窗框也整個變形。
外面傳來尖叫聲,公寓的警鈴大響,裴美樂卻覺得那些聲音離她越來越遠了。
她無法呼吸,意識逐漸遠去,最後終于跌入深層的黑暗中。
夜色濃黑如墨,天上的一彎新月被烏雲半掩,透著幽微的光,時值深秋,夜涼如水,幽房邃室,闃寂無聲。
岑語默拖著病體,歪歪斜斜地走出房間,扭頭一看,隔壁房里不見半點燭光,也听不見半點聲息,但不久之前,她隱約還能听見自牆的那邊傳來的低聲笑語。
這拾翠苑本是屬于她一人的,可自從範嬌兒來了之後,她便再也享不得片刻清靜。
範嬌兒人如其名,年方十七,嬌女敕清麗,有著花一般的容貌,玉一般的肌膚,還有著美麗的、珠圓玉潤的身形。
她出身官家,父親範漢新是當朝議政大臣,她不但知書識墨還琴棋書畫俱通。
她岑語默是將門之後,雖是女兒身,但自幼便跟著兄長岑語浩一起修文習武,不敢說是滿月復經綸、學富五車,但絕對稱得上文武兼備,知書達禮。
十六歲那年,她在先帝指婚下,與三皇子—邢天與訂了親,當時他二十歲,是個臨風玉樹的翩翩少年。
只是邢天與不知道,早在先帝指婚之前,她便在御花園見過他。
當時正值黃昏,一抹斜陽掛在樹梢,晚風吹來,滿樹葉兒擺動,他站在樹下,雙眼直視著眼前的一池秋水,佇立不動。
那樣的他好看得像幅畫,攫去了她一顆懷春少女心,因此得知此番婚配時,她自是欣喜萬分。
指婚不久,先帝因患疾臥病不起,宮中也因為帝位之爭掀起風雲,她和邢天與的婚事也就因此擱下了。
先帝擁有東、西二宮,東宮娘娘鄭後有一嫡子—邢天樂,西宮娘娘福姬則有二子—邢天修與邢天與。
因先帝未立儲君,他一病,宮中立刻興起兩派勢力,各擁其主。
東宮大皇子邢天樂平時廣結善緣,八面玲瓏,因此在宮中人脈暢通,早已拉攏了一幫擁戴他的大臣。
西宮二皇子邢天修為人仁厚,深諳經世濟民之道,在先帝心中,他早已是繼位人選。
至于排行第三的邢天與,則是個沉潛低調、謹小慎微的人。
他藏鋒務實,不愛出頭,英氣勃發而光華內斂,在表面風平浪靜,私底下卻是暗潮洶涌的宮中,他只懸心一件事,就是保護母親不受侵害,還有扶持他的兄長一登九五。
比起溫良仁厚、爽朗熱忱的邢天修,他顯得冷漠孤僻又深不可測,看似對朝政毫不聞問,私下卻替邢天修拉攏了一幫先帝跟前的重臣及良將,以助邢天修登上帝位,而其中包括守在西北重鎮的岑君山及岑語浩父子倆。
岑氏自先祖開始便佐國參政,擔起戍守邊疆之職,驍勇善戰、忠肝義膽;岑君山父子接獲邢天與的書信後,立刻快馬返京,加入擁護二皇子的行列。
不久,先帝駕崩,帝位之爭也正式浮上台面。雖然先帝駕崩之前已傳口諭要邢天修繼承大統,登基為帝,但邢天樂在朝中的勢力仍未消滅,邢天修雖坐在龍椅上,卻隨時有被篡位的危機。
為了讓兄長穩穩的坐在那張龍椅上,邢天與私下運作並匯集著各股勢力,能者拉攏網羅;逆者則誘之以利,說之以理,動之以情;再有不服者,他也不惜背上惡名,盡其所能替兄長鏟除異己。
經過整整三年的明爭暗斗,邢天樂的勢力被逐出宮,由明轉暗。
雖然邢天樂的勢力未完全覆滅,但在邢天與的壓制下也未敢造次,至此,邢天修的帝位算是暫時穩固了。
到了岑語默終于出嫁這年,她已經十九,而他已二十三。
成親後兩人感情算是和睦。邢天與雖性情淡漠,不易親近,卻也十分禮敬她。
她不知道他愛不愛她,他對她若有一絲的好,她也會猜想是父親及兄長之故;不過,她是愛他的,深深的愛著他、戀著他、崇拜著他。
之後邢天與陸續迎回幾位侍妾,她們全是官家出身的小姐,年紀最輕的只有十五。
尋常男人都免不了三妻四妾,更何況邢天與位高權重,是權傾朝堂的碩親王,她早知道除了自己外會有其他妾室,可當那些女人一個個進了碩親王府,她就像是整天被針扎著般難受。
她開始使性子,耍脾氣擺臉色,跟所有人過不去,成了王府中最惹人厭的人。除了從小跟著她的婢女梨兒跟小貴,偌大的王府內沒人能跟她相處。
人人都避著她,不與她親近,邢天與在朝中事忙,也鮮少到拾翠苑來探望她,于是她越來越孤僻,越來越寡言,情緒也越來越陰晴不定。
一年前,邢天與迎娶範嬌兒進府,並讓她住進拾翠苑,與她比鄰而居。
從此,邢天與到拾翠苑的次數多了,可找的不是她,而是範嬌兒。
這時岑語默已經二十一,是邢天與所有女人中最年長的一個。
隔著薄牆,她總能听見邢天與跟範嬌兒親昵的低語及歡笑聲,他們有時高聲談笑,有時低語呢喃,夜深人靜之時,她甚至能听見他們燕好的聲息。
這一年對她來說,簡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她天天盼著邢天與能偶爾造訪她這里,但期待總是落空。
她的性情越是古怪,他便離她越遠,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不惜弄傷或弄病自己,可他還是不曾憐惜過她。
終于,她的身心都生了病,躺在床上日漸消瘦,他卻鐵了心不理她;她想應是她年紀大了,又瘦了,不再是他理想中的樣子。
「邢天與……」她望著另一個女人的房門,哭得淚如雨下,「你真這麼狠心,如此絕情?」
罷了,既然不被心愛男人所愛,她也再無活著的意義。
岑語默虛弱不已,腳步不穩的往自己房間走,只是剛走到門口,她突然一咳,鮮血頓時染紅地面。
她無力的癱坐門邊,淒楚的、無聲的笑著,她漸漸感覺身體變得很沉,呼吸變得幽微,心跳也變得遲緩,最後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