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您怎麼了?」嚴登雲一進到御書房,便見父皇神態疲憊,快速問安後,心急地關心問道。
聞言,皇上睜開了透著老邁的眸子,嚴登雲卻覺得瞧著了一絲悲傷。
初時,他還以為自己瞧錯了,這世間事,哪一樣不是父皇說了算,又怎會有這樣悲傷的眼神呢?
「太子,別急,朕沒事,只不過昨夜不成眠,累了些。」
收起了滿心的疲憊,皇上試著振作精神,早已習慣要在旁人面前強大,所以方才的那點軟弱,只適合在無人之處展現,連親生兒子也不能輕易瞧見的。
「還是讓太醫來瞧瞧吧!」
「那些個膽小怕事的太醫,有幾個敢真正醫的,專用些吃了不痛不癢的藥兒,何必費那些事呢?」
皇宮里有些事他不是不曉得,只是無力改變,他這江河日下的身子已經撐不了多久了,所以他才會急著替太子做些事兒。
「不然讓笑天來瞧瞧吧!」
「不必了,他來,我不被他氣死就算命大。」皇上想也沒想的便拒絕了。
兒子才尋回來,他可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是這副破爛身子,要是傳進如妃耳里,被她知道他這幾年是怎麼糟蹋自己的,怕是會氣得再也不想見他吧!
所以寧願獨自撐著病痛,也不願讓如妃為他傷心難過。
「可是,父皇這樣,兒臣怎能放心呢?明明身子就出了問題,卻怎麼都不肯召太醫,又不肯讓笑天瞧瞧,若是真出了什麼事,可怎麼好?不然,讓尚初兒來替父皇把把脈,可好?」
「她?!」完全沒有料到兒子會在這個時候提起尚初兒這個小姑娘,那姑娘瞧著並不似大夫啊。
「是啊,我听笑天說過,尚姑娘跟著他的弟子學習醫術,天資聰慧,雖然可能不及太醫,但瞧瞧又何妨呢?」
「這……」
皇上有些遲疑,可這陣子房笑天為了她在外頭鬧的事,他也略有耳聞,看來是真為她傾心不已。
雖說他打心底覺得兒子可以配個更好的正妻,那丫頭若是只當個侍妾,他倒是不排斥的。
可一想到房笑天固執的脾性,那日又當著他的面說要娶尚初兒為妻,他心里頭的不是滋味可是至今未消。
每每他想發作,想尋尋尚初兒的麻煩,又會想起房笑天總是帶著警告的眼神。
這母子倆還真是一個樣,都是他命里的魔,固執得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好。
「父皇,當真留著尚姑娘,不放她出去嗎?」
「我留著她,也沒苛待她,難不成我連留個人做客的權利都沒有嗎?急什麼?」
留著她自有用處,一則希望能讓她別纏在房笑天身邊,久了興許會忘,就算真不能忘,或有一天,會有人來找他說情也不j定。
「不急,不急。」
但見皇上的神情帶了幾分怒意,嚴登雲不再多說,這可是父子倆在斗法呢,他便是要勸,也只能適可而止,否則要是弄僵了,只怕更不美了。
下跪,奉茶。
早先像是被遺忘了似的,一個人在寶月的伺候下,悠悠哉哉了過了近二十日,尚初兒還以為日子會一直這麼悠閑下去。
原來,是她開心得太早了。
在她端著茶的手發酸得都要抬不起來之際,斜倚在美人榻上的太後,這才緩緩坐起身來,接過已被抖得叩叩作響的茶盞。
雖然接過了茶,還是沒允尚初兒起身,徑自優雅的將盞內漂浮面上的茶末子往旁邊撥了一撥,這才仰首飲下。
「皇上既然讓你留在宮里,可不是讓你享福的,而是要你學點規矩,可惜皇上事情忙,忘了這事,以後就由哀家來教教你吧!」
「是!」
太後發話,尚初兒除了應是,還能如何?但見太後今日這場下馬威,只怕自己在宮中的好日子已經到了頭。
可問她怕嗎?不是不怕,只是怕了又有何用?
唯一不懂的是,為何太後會忽然得知她的存在?
「一個女人的品性可是至關重要的,我今兒個才知道你是三皇子的心上人,既然如此,你更該學學規矩,知道身為一個皇室女人該怎麼待人處事,將來好能在重要的時刻,勸勸三皇子別那麼莽撞。」
「是!」
現在她懂了,原來又是為了房笑天。
怎麼人人都將他的渾話當真,都認為她將來會是他的女人,然後個個都來為難她,怎就沒人來問她個仔細明白?
低眉順眼地低著頭,對于太後那出于女誡的訓斥彷佛認真聆听,可心里想的、埋怨的,盡是那個神采飛揚的房笑天。
他又是怎麼得罪太後的,否則人家怎麼找上她來撒氣呢?
心里頭還轉著這樣的念頭,耳邊忽聞皇上駕到的呼聲,尚初兒的身形一僵。
怎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後還沒訓斥高興,皇上也要來湊上一腳嗎?
她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叫苦,可發疼的身子還是不敢挪上一挪,依然直挺挺的跪著。
「咦,怎麼母後招了尚姑娘來作陪嗎?」
踩著閑適的步伐,皇上對太後行禮之後,便在太後的身旁坐下。
如今的太後是先皇的皇後,卻並非他的母後,所以母子倆向來不是太過親近,當年若非先皇不願年幼的理親王登基,由太後、外戚把持朝政,這龍椅只怕也輪不得他端坐。
這幾年來,他與太後雖名為母子,可並無太多母子親情,只能說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罷了。
「是啊,听說皇上把三皇子的心上人給拘在宮里,哀家閑著無事,招來這個水靈似的人兒想看看,哀家一見就喜歡,便留著她說說話。」
這場面話說得多漂亮呵!
可誰見了這場面,也不會認為太後真的有多喜歡尚初兒,讓她這樣跪著听訓,只怕是在幫理親王出氣。
本來這事他不想管,若非太子提醒,怕若折騰太過,房笑天那蠻起來的性子,可是誰也擋不住的。
為此,他這才扔下繁忙的國事,走這一遭,但見尚初兒已經跪得臉色蒼白,雖然勉力自持,仍有些搖晃的模樣,他的眉心也是一皺。
「太後,朕讓初兒姑娘進宮來做客的,學規矩的事倒是可以緩緩。」
「哦,哀家怎麼听說那日是皇上自個兒這麼下令的?哀家還記得三皇子可說了這是他心愛的女人,將來要三媒六聘娶進府里做王妃的,怎麼能不好好教她宮里的規矩呢?」
「老三的性子本就不羈,瞎說的。」皇上含笑輕松帶過,順道還給隨著尚初兒跪在一旁听訓的寶月一個眼色,讓她扶著尚初兒起身。「再說了,就算要學規矩也不用急于一時,朕還要找初兒姑娘替朕把把脈,不如改日再讓她來母後這兒听教誨。」
「嗯!」既然皇上都開了金口,太後再堅持下去,倒也顯得刁難了,點了點頭,算是應了皇上的要求。「哀家也乏了,讓小李子伺候哀家歇息一會,皇兒若和尚姑娘有話要說,自便去吧。」
皇上和尚初兒恭送完太後後,她這才又匆匆地在皇上的隨侍太監的催促下,回到了御書房。
皇上站在龍椅前,原本還算慈眉善目的眼神頓時銳利了起來,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尚初兒,也不言語。
尚初兒倒也沉得住氣,皇上不開口,她便不開口。
直到皇上終于忍不住說道︰「先起來吧!前回老三為了你去打了理親王,顯然沒將三綱五常給放在心里,朕今日同你說的,有機會你也得勸勸老三,免得他一錯再錯,知道嗎?」
听了這話,她的不解褪去了幾分,她終于明白為何皇上執意將她留在宮中,甚至還睜只眼、閉只眼地讓太後發作于她。
顯然皇上認為她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是無妄之災呀?
尚初兒的膝蓋疼得幾乎直不起來,若不是寶月在一旁扶著,只怕她是怎麼也站不穩的。
「皇上,民女和三皇子之間,其實……」
其實真的什麼也沒有,她想要這麼說,可是話才到了唇邊,皇上就揮了揮手,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
皇上正想說什麼,突然間一陣暈眩襲來。
只見那偉岸的身軀晃了一晃,尚初兒還來不及反應,皇上已經重重跌坐在龍椅上。
「皇上,您怎麼了?我讓公公們為您傳太醫吧!」
「不用,朕只是累了,讓李公公進來伺候我回潛龍閣休息休息就行了。」
「可是……」尚初兒望著臉色蒼白的皇上,她知道想要在這宮里頭活下去,應該閑事少管,可這人卻是房笑天的親爹,她又怎能不管?于是她上前,伸手扶住了皇上,輕聲說道︰「皇上若是嫌召太醫麻煩,等會咱們送您回寢宮後,讓民女為你把把脈吧!」
雖然她習醫的時間不長,稱不上是名大夫,可是分辨脈象是否有異,倒也還是行的。
抬眼望向尚初兒,皇上倒沒想過她竟然會主動將這事給攬在身上,她難道就不怕自己隨便尋個大不敬的罪名,將她拖出去斬了嗎?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她微微掀唇而笑,渾然不在意皇上心里頭曾經有過多麼惡毒的心思,只是淡淡的說道︰「三皇子于民女多有大恩,皇上是他的父親,我又怎能瞧著皇上受苦而袖手旁觀呢?」
更何況俗話說得好,危機就是轉機!
雖然她並不願總是被困在這宮中,也清楚只要待得愈久,像今日太後來找碴的情況會愈頻繁。
除非她真能當好那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受氣包,否則她是得做點什麼,才能讓自己與房笑天全身而退。
而且她瞧著皇上的氣色真的不太對,她若真當成沒瞧見,她的良心一輩子也不能安。
「你當真不怕朕是小人?」
會說出這種話的人,要不是對自己的醫術很有信心,要不就是有一種愚勇。
他是皇上,她若為自己把脈,很容易便讓人找著了陷害的把柄,她為何要做這種蠢事?
「皇上和房公子是父子,民女曾經以為房先生是個卑鄙不堪的男人,可事實證明,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想皇上總也小人不到哪兒去吧!」
听了她這段話,皇上結結實實地愣住了,雖說不怎麼中听,可是那父子、爹親這樣的稱謂,倒真讓他板著的臉裂開了一絲的笑紋。
「為什麼?」明明看起來就不是什麼勇敢的人,為何可以這樣大無畏的面對他呢?
「房先生這段時間其實為我做了很多,我總該還點什麼,既然皇上是他的爹親,還在皇上身上也是一樣的。」
「你覺得一樣嗎?」
房笑天向來與他疏離,而尚初兒這樣的說法彷佛讓他們拉得很近,皇上自然喜不自勝。
透著染笑的眸子望著尚初兒,皇上似乎有些明了為何自家兒子會對這樣的姑娘動了心。
「好吧,既然你不怕,那就讓你把上一脈吧!」
說不怕,真的是騙人的,可是也不能因為怕便什麼都不做吧,她欠房笑天的已經夠多了,總要還上一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