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血兩虛,腎虧脾弱,心血凝滯,肝火郁結……」
猶帶著幾分的迷迷糊糊,尚初兒才從黑甜鄉中幽幽轉醒,便听到滔滔不絕傳來的聲音,似乎是在說她的病情。
初時,她半眯著眼,靜靜的不作聲,愈听卻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照這說法,只怕她不久便要去見閻王了。
這個江湖郎中真是唯恐天下不亂,想來是要訛些銀錢吧!
尚初兒沒好氣的想著,心中卻忍不住有著微微的失望,他們怎麼不去百草堂找常大夫呢,至少常大夫的人品醫術都好,不會這樣危言聳听。
「大夫,那該怎麼醫治呢?」
「得先用一只老山參吊著氣,然後再用血燕供著,再加上我自制的九轉續命丸,應該能為她調理調理。」
她一听到那些名貴的藥材,冷不防打了個激靈。
她不過是乞兒出身,哪有什麼家財,就算這幾個月琉璃莊的營生有些進項,可又哪里吃得起這麼貴的藥?
驀地,她睜大了眼,瞪著背向她的大夫,然後毫不留情地啐道︰「庸醫!」
這句話聲音不大,可恰恰好竄進了在場所有人的耳里。
不單單是被曲掌櫃急急請來的曲醉瑤傻眼,就連伺候她的雲采也急成了大紅臉,連忙低聲勸道︰「姑娘別亂說話!」
雖然她是個丫鬟,因為久居京城、多在富貴人家服侍,見識也不少,要知道眼前這個大夫來歷可不小,若非她們去請常大夫時他剛好不在,而房笑天又突然興致好地主動表示願意前來,否則憑她家小姐的身分,又哪里有可能請得動這個妙手回春的尊貴之人。
「我哪有亂說,我不過是一時氣血不順暈了過去,多休養幾日也就行了,這個大夫張口就要老山參、血燕,這不是訛財嗎?」
「訛財?!」房笑天難以置信的回身看向她。
這輩子他什麼難听的話都听過,便是不曾听過人家指控他訛財,不知怎地,尚初兒的詆毀讓他感到有趣,心情也莫名好起來。
尚初兒一望見他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龐,怒意更盛。
她就不懂,這個男人是與她有仇嗎?干麼三番兩次的詛咒她?
頭一回也就罷了,可這回卻是在曲醉瑤的面前,她很清楚以這個好姊妹的性子,必然會將他的那番胡話給記在心里。
只要一想到好友會三天兩頭地盯著她養身體,她的頭皮就忍不住一陣發麻,對于房笑天的怨慰自然猶如雨後春筍般狂冒出頭。
「他就是訛財,我本不是什麼尊貴之人,何須用上那麼名貴的藥材,那些買藥材的銀子就算是把我賣了十次也不夠!」
「初兒!房公子是許多人家就算重金禮聘也請不到的大夫,你別胡說得罪了人家。」坐在床沿的曲醉瑤皺著眉頭,出言喝止。
從來只覺得這個姊妹個性溫和,待人向來不急不躁,怎麼偏偏就對房笑天這個神醫這麼疾言厲色,半分面子都不顧?
「我哪有胡說!」見曲醉瑤一臉的不認同,尚初兒心急,不顧三七二十一地申明道︰「我警告你,你可千萬別听信他那危言聳听的話,弄那些什麼老參和血燕給我吃,我可是不吃的。」
雖然醉瑤嫁得好,可若是為了她撒下大把銀子,只怕也對霍家無法交代,她可不想自家姊妹誤信讒言,讓自己推入了困境之中。
「這事我自有主張。」不想再糾結在這個問題上,曲醉瑤更擔心的是尚初兒的身子是不是真如房笑天所說的這麼不好,如果是,以後要仰仗他的機會只怕多的是,萬萬不能在這個時候讓尚初兒得罪了人。「反倒是你無禮在先,你得向房爺道個歉。」
「我才不要!」尚初兒難得任性固執又孩子氣地拒絕。
為什麼她得要道歉,明明就是他胡說八道,她可不認為自己有哪里說錯了。
她就是討厭他,很討厭、很討厭……
「尚姑娘無須道歉,我的確沒有什麼醫者聖心,習醫的確是訛財的一個好法子。」
饒富興味地听著兩姊妹的嘀嘀咕咕,房笑天倒也沒有丁點非禮勿听的自覺,反而還拉長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你……」聞言,尚初兒愕然地抬頭,有些傻眼地瞪著他。
有人能將這種話說得這般理直氣壯嗎?他不該努力地為自己辯解幾句嗎?
「所以你承認自己是庸醫?」
「我是不是庸醫,你自個兒心里清楚。」他有些沒好氣地說道。
這個女人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憑著他高超的醫術,不知有多少人散盡千金,只為了讓他把個脈、斷個癥,只有她,他都已經巴巴地送上門來,她竟然還嫌棄萬分。
更別說被她嫌棄他氣結歸氣結,卻還是無法撒手,放著她不管。
要是套句他娘常說的話,他這會又不知道著了什麼魔,竟巴巴地趕到她面前被她這樣嫌棄。
房笑天的唇角撇了撇,等著瞧尚初兒怎麼說。
他以為她會大聲否認,可偏偏她又出人意表,很實誠地說道︰「我的身子是不怎麼好,可我相信不至于需要那麼珍貴的藥材來吊著。」
沒想到原本一再否認的她,竟然會這樣爽快的承認,房笑天不禁有些愣住,原本凌厲的目光竟染上幾絲傻氣,他沒有說話,想看看她如何自圓其說。
「再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的身體還是不勞你費心了。」
雖然換了個說法,但說到底,她就是不相信她的身體已經隨時有著頹傾的可能。
對于這種自找死路的人,房笑天知道自己應該二話不說轉身離去,畢竟依他的性子,他向來都是這麼做的。
但瞧著她的一臉豁達,房笑天的步履卻有些遲疑,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神一掃,朝滿臉憂色的曲醉瑤問道︰「夫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沒問題!」雖然訝異于他的舉動,可是一想到此事攸關著初兒的身體,她便再無猶豫,很是爽快地與他連袂而出。
他這麼做是無視于她的存在嗎?
尚初兒對于房笑天的自作主張更加氣惱,也顧不得身子還在虛弱,連忙要起身下榻,可她都還沒挪動身子呢,雲采已經先一步地按住了她,語氣恭敬且堅持的說道︰「房先生說過,小姐應該多多臥床休息,小姐還是再躺躺吧!」同時不由分說地壓著她躺下,甚至妥貼地為她掖了掖錦被,顯然鐵了心地不願讓她下榻半步。
「好采兒……」尚初兒本要出言央求,她著實很想听听房笑天又會與醉瑤說出什麼惑人的妖言,可是瞧著雲采那堅定的神色和眸底的擔憂,到嘴的話又全都吞了回去。
罷了,她不急,早晚會知道他說了什麼,反正他最好識相些,要是真敢再用妖言蠱惑醉瑤亂花銀子,她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想著想著……一股子的疲憊又襲了上來,于是她緩緩闔上了眼,最近倒真是容易犯累。
曲醉瑤和房笑天一前一後來到正房旁的小花廳,她揚了揚手,讓一名小丫頭去張羅茶水,便和他面對面地坐了下來。
「房先生和尚初兒有過瓜葛?」
都說房笑天的醫術了得,卻不輕易出手,原本她還以為是運氣好,才能請到他來替初兒瞧瞧身子,可再對照著她異于往常的態度,心思敏捷的曲醉瑤很快地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稍早之前曾經結下個小梁子。」房笑天含笑大方承認。
如果只是小梁子,像他這樣身分的男人,應該沒有無聊到特地尋著這個機會來報仇吧?
那他為何而來?
一念及此,她望著他的眸光瞬間浮現一抹警戒,而且明顯得一點兒也不介意被他發現。
「房先生,為何而來?」
「因為覺得有趣!」俊眸揚笑,房笑天很實誠地說道。
很明顯的,尚初兒對他的笨徒弟有意思,他一開始就看出來了,可偏偏他那徒弟不但是個呆頭鵝,而且還心有所屬。
常雲頃之所以一心鑽研醫術,其實是為了他心愛的女人,他想這點尚初兒應該不知道吧?
「你覺得初兒有趣?」
「明明有著溫婉的外表,性子卻這麼強悍,這種女人愛著了是個模樣,恨著了卻又是另外一個模樣。」君子向來不該這樣談論一個女人,但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君子,所以落落大方地說著自己之所以心血來潮的原因。
「所以呢?」
曲醉瑤望著房笑天的眸光又多了一分深思。如果只是個小過節,何以這個男人可以將初兒的性格觀察得如此仔細?
「只是剛巧她喜歡上的是我那呆頭徒弟,所以我好奇她若知道我徒弟的心早就給了別的女人,她會如何罷了。」
好奇可以成為他這麼大費周章的理由嗎?
或許對旁人來說是不可以的,可偏偏房笑天就能說得理直氣壯。
「你的意思是,你是來看初兒笑話的?」听到這里,曲醉瑤的眉頭完全皺了起來,一股子不悅開始在她的臉上醞釀著。
他競這樣大刺刺地談論著初兒的女兒心事?雖然初兒從來不曾將心底的話宣之于口,可她其實多少猜得到初兒應該是對常大夫動了心。
如今卻被人用這般輕浮的語氣說出來,怎能不惹得曲醉瑤起了肝火。
就算眼前這個男人的身分非凡,那又如何?天底下沒有任何人能用這樣輕蔑的心態看待初兒,她是那麼的善良。
許是和霍之天那個無法無天的男人相處久了,曲醉瑤也感染了他的膽氣,忍不住想要好好教訓房笑天一頓,怎料還未啟口,就被搶去了話頭——
「別急著發火,我倒覺得你應該感謝我,若是我不說,你們又怎會知道我那呆頭鵝徒弟已經心有所屬。」
「你……」曲醉瑤一時語塞,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房笑天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她原本對于初兒的傾戀,也是樂觀其成,甚至還有著隱隱鼓勵的意思,畢竟那時誰也不知道常雲頃已經有了心上人。
還好……現在知道了還不遲,可卻是以這樣的方式知道,這真是……
「怎麼,還不能服氣?」很是認真的看著曲醉瑤喜怒交加好一會兒,房笑天忽然開口問道。
「初兒是個值得認真對待的姑娘,既然房先生是用這樣的心態看待她,那麼我想她的身體也不適合交托于你了。」
想了半天,曲醉瑤覺得這是最好的法子,至于初兒心中的那抹情苗,她自會想辦法替她抹去。
聞言,房笑天倒也不介意,只是聳了聳肩,便率性的離去。
反正多的是人願意花上大把銀子讓他看上一眼,他房笑天從來都不欠病人的。
至于那個壞脾氣的姑娘,不過就是萍水相逢,好奇過了,也就什麼都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