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熒熒,灶房里一片春意盎然。
吃過壽面的人無論如何不肯就此回去,好吧,壽星最大,她慢慢陪著他走著消食,月光透出雲層,將空曠清涼的道路映照得銀白清亮,兩道影子參差不齊的散步,一前一後,一前一後。
「明年,我讓人來提親好嗎?」
房荇沒有回答。
「不願……嗎?」聞人大人擔心了。
「好……不過,」她笑得艷若盛夏綻放的薔薇。「當你要納妾,或因為許多不得不的理由要往內院放人的時候,請一定要告訴我,我能理解的。」而且,會走開的。
身分擺在那里的他,或許是榮華富貴的保證,卻也注定一生一世一雙人,是空談,是奢望,是上一世,這一世,或下一輩子也不可能成真的事。
但因為愛他,原來她做好孤老一生的準備可以往後延。
她願意嫁,不奢望一輩子,因為他的寵愛,已經是多出來的了。
她想要這些命運給她的恩賜,那些人生不確定的,她不願意再想。
「不會有那天的!」他語聲鏗鏘。
她笑了。
聞人凌波看著她的神情,微微有些迷亂,那種抓不住她的不安又錯亂的浮上心頭。
「你回去了吧,早點安歇。」房荇送他一小段路,今晚真美。
他不說話,悄悄挽了她的手,轉過身,換他送她回來。
不知不覺,來到房家大門,房荇不知不覺又往回送他一趟。
情長,而路太短。
兩人害羞又羞澀的送過來又送過去,天上好不容易露臉的月亮都看得出來這對小情人舍不得分手,差點笑歪了嘴。
舊的一年很快過去,雪藏春暖,又是新的一年,房荇滿十四歲了。
春末的四月,房家傳來青天霹靂的消息,房中書侍郎被以「擅權植黨」和、六贓中的「受財不枉法」兩項罪名,被言官上告,與房子越來往密切的一十三名官員一起鍍鐺入獄,全數關進刑部大牢。
杜氏听到這消息幾乎昏厥,但是她終究不是尋常婦人,慌亂過後便打起精神來,「我出去想辦法!」她得去丈夫的同僚家中打听打听,看看有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因何而起?
她相信自己的丈夫,或許不羈,或許有幾分狂浪,卻不是那種不懂為官之道的人。
「荇兒陪您一道去!」
「你待在家里,那些地方你去不合適。」平時,讓女兒低調的出入鋪子,她不怕人家說什麼,可現下是非常時期,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房荇也知道母親的顧忌,她轉頭。「琴曲,你跟著夫人,該帶的人手都帶著。」
她力持鎮定,上一世的她出嫁前從不曾插手過家里的事,對爹娘,包括娘親外公,對那些所謂大人的事情漠不關心,一切的一切,都是後來才慢慢知道的,但是知道了又怎樣,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這回,預知的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時間發生了,即便同樣的事又發生一遍,很多事都不一樣了,但是被誣陷下獄的爹,她不會再只是像無頭蒼蠅一樣光著急卻無能為力,她已經錯過一次,大錯特錯,這次一定要查出來,究竟是誰在和他們家人過不去!
無論如何她都要想辦法替爹洗月兌冤屈!
杜氏回房換了衣服,臨行還不忘叮嚀房荇,「這件事別讓你哥哥知道。」
春節時,百官封印,房時從洛陽回來了一趟,但元宵一過,他又匆匆回去,此時若家里出了事,依他的性子一定是放下一切,連夜兼程趕回來,但外放官員不得聖上詔令是不能私自進京的,若是被抓到小辮子,少不得又有徇私枉法的髒水要往他們家潑。
他們現在禁不起雪上加霜,除非到萬不得已……暫時,就什麼都別說吧。
房荇在堂屋的梁柱下站了一會兒,並沒有下人想象的哭泣或是其它表情,她的眼楮直勾勾的看著今日一早下人因為看粉櫻開得好,便折了幾枝插瓶的嬌艷花瓣,半晌後,慢慢回房換了衣裳,出門前吩咐萼兒,「把家看好,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小姐也要出門?」出了這麼大的事,小姐心里到底在想什麼?
「我去看爹。」
看爹?那不就是老爺……可老爺如今人在開部大牢啊!
「小姐,那種地方,你不可以一個人去,你起碼把花兒和房福帶上,要不,還是萼兒跟小姐一起去吧!」大牢,那種陰森森的地方,听說關在里面的都是十惡不赦的惡徒,平常的大男人進去也會被嚇得腿軟,小姐可是金枝玉葉的人,哪能去那種地方?
「你去準備一些給爹的吃食和保暖衣物,讓我帶去。」
「是。」
房荇最終還是帶上了丫鬟和小廝,她沒心情去計較這些小事,要她帶她就帶吧。
坐在馬車上,她心思電轉,所謂的六贓,說穿了就是貪污,貪污罪名可大可小,這天下,或許有清淨廉明的官,卻沒有不會收受賄賂的小吏,但是她父親不在尚書省,六部里毫無油水可揩,中書侍郎不過是替中書令管理事務,既不管人事升遷,想賣官蠰爵也輪不到他,即便真有貪墨之事,或是罰俸,又或者停職回家自省都有可能,就看在上位者要輕輕放下還是予以嚴懲。
復雜的是「擅權植黨」這罪名,歷朝以來,為人君王最忌諱的就是結黨營私,一旦犯了此罪,抄家滅族或興大獄都不是沒有前車之鑒,但是一切都還未明朗之前就打入大牢,這又是為什麼?
刑部大牢的獄卒知道她要見的囚犯是房侍郎,連忙將她塞過來的銀錠還了回去。「上面交代下來,若是房小姐來了,絕對不可以刁難……不……要好好招待。」
她仍把那錠重約十兩的銀子推回去。「有勞這位大哥了,我爹在這里,還請多照看。」
刑部歸聞人凌波管,想必是他打過招呼了。有他在,其實她也不是很擔心父親會受虐待或刑求,但是人在大牢,哪抵得過在家舒心?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獄卒哪有不收的道理,嘿嘿笑之後,收下銀子,因為收了銀子,對她帶來的酒菜和衣物也就沒有太過為難,只略略看過就讓她帶進去了。
「小姐請往這邊走。」
在獄卒帶領下,房荇經過層層陰暗潮濕的石階,每一間牢房都臭不可聞,火把根本提供不了什麼照明作用,里面的人影影綽綽,戴著手銬腳鎳的手腳叮鈴當啷響,那些偶爾轉過來的狠戾眼神看起來更加令人恐怖驚懼。
房荇掩著懼意,來到一間被隔離的監牢柵欄前,那里面不像其它房間什麼都沒有,看得見一張干淨的木床和小幾,「謝謝這位大哥。」
獄卒點點頭。「有事就叫我。」說完便轉身走了。
她扳著鐵柵欄,語帶哽咽的喊了一聲,「爹……」
身穿囚衣,就著小油燈正埋首看書的房子越抬起了頭。「荇兒!」
「爹!」
「你怎麼到這里來了?」
「娘不放心爹,荇兒也擔心您。」父親面上帶著幾分疲憊,人明顯比幾天前清瘦了一些。
「這件事別告訴你哥。」房子越盤膝坐在地上。
「娘也這麼說。」
房荇靜靜的蹲下去,父女倆隔著鐵柵欄相望。
「你娘呢?她還好吧?」
「娘很好,她出門去替爹設法了。」她將帶來的東西一樣樣遞進去。
「叫她不用擔心,這一切都是小人作祟,大家等著瞧吧!」房子越十分生氣。
那天早朝,言官當著一干國家重臣上告,首輔宰相很快樂的落井下石,說道︰「結黨營私,為官大忌,理應重罰。」
一國宰相都這麼說了,其它大臣面面相覷,沒有人敢多說一句不是。
「爹指的小人是……」果然爹是被人陷害入獄的!
「這是大人的事,你別管!」本可大事化小的事情,因為某人蓄意將事情擴大,變成今日局面。
那日下朝,皇帝陛下將兩人分別叫到御書房,眼色不善的看了他和水素弦。
「諸卿都是朕的股肱之臣,不替朕分憂解勞就算了,如今唱的是哪一出?」
據說,這兩人還是平民的時候就不樂見彼此,後來又為了爭奪一個女子關系更加惡劣,最後同朝為官,就像一段斬不斷的孽緣似的,現在連家事都鬧到朝堂來了。
「首輔你說!」皇帝開始點名。
「微臣愚魯,不知道陛下所謂何事?舉發房大人是言官上告,與微臣無關。」
他撇得一干二淨,一眼都不屑給那姓房的。
「素弦。」
「微臣在。」
「還要朕挑明著說嗎?那言守正是你的人,你把他當槍使啊。」
「微臣惶恐!」
「那你要收回誣告一事嗎?」
「微臣不能不願也不必!」
「好你個不能不願也不必!」看著自己案桌上堆積如山的奏折,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他真想叫這兩人出去外面打一架,誰贏了,輸的那個以後都不許再唆!
只是這混蛋宰相也太不把他這皇帝放在眼底了。
「房卿。」
「微臣在。」
「言官告你一事,你有什麼話要說的?」
「陛下不可被片面之詞蒙蔽。」硬要將白布染成黑布,只有黑心人做得出來。
「愛卿說朕昏庸嗎?」他口氣很不好,今天不好好治治這兩個不體諒他為國事操勞,還找事給他做的臣子他難消心頭之氣。
「微臣不敢。」
「一個不敢,兩個也說不敢,結果你們都干了什麼事?!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兩個不和是為了什麼事,為了一個女子鬧得顏面掃地,你們說這話傳出去能听嗎?」
皇帝摔杯子了。
「陛下,那是臣的妻子,不是普通女子!」混蛋!房子越毫不客氣也不忌諱的瞪了看起來人模人樣,其實是衣冠禽獸的水素弦。
都是你的錯!你讓萬歲摔杯子的!
那人也不相讓的瞪過來。無聊!
「朕本來想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你還放不下嗎?」萬歲爺問向首輔大人。
水素弦緊緊閉了嘴。怎麼放下?他到底是為誰奮斗這二十年的……
「陛下,微臣敢問陛下,覬覦人妻又該當何罪?」房大人趁機也落下一塊大石頭,若能打死這個混帳宰相,天下就清淨了啊!
萬歲爺不耐煩了,妄想當這兩人的仲裁,根本是自討苦吃。「你們兩個……房卿,你被人抓到把柄,可見為官處事尚有不足,你去刑部大牢坐坐反省,如果反省不出個所以然來,就一直住下去;水卿,你回去給寡人想想,江山國家和女人哪個為重?你回府閉門謝客,另外國庫空虛,罰俸三十萬兩白銀,沒有朕的諭令,哪個都繼續待著,不許出來!」
「臣,領旨。」看起來誰都沒有討到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