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回房去沒多久,方才被房荇派出去跑腿的小廝又回來了。「小姐,有客。」
啊,她茶還沒能喝上一口呢。
來的人居然是成東青、萼兒和琴曲。
「小姐。」兩個大丫鬟禮節周到的福了福。
「兩位姊姊好,阿青哥,你們怎麼來了?」她最近和那宅邸的人沒有什麼糾葛,勞師動眾的,為什麼?
那人不過昨晚來放了螢火蟲,又送了她一盒雪蛤油,還有別的事?
「我家主子說伺候小姐的那個小丫頭不管用,讓我帶著萼兒和琴曲過來,往後她倆就留下來伺候小姐,希望小姐不要嫌棄。」
「嫌棄,我怎麼會?」
「那太好了,我還怕小姐不肯收下,公子說了,這兩個丫頭的一應用度,四季衣裳,月俸都由主子出,不會花到小姐一分錢。」
「慢著,我的意思是,兩位姊姊是公子身邊的人,無功不受祿。」兩個活生生的人,她這小廟哪供得起這兩尊大佛?隨便她們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就比自己不知道高級多少,這個她沒辦法。
要是請兩尊大神回來供著,她娘會打死她。
那夜的盞盞熒光,她收下,蛤油,她也收了,這會兒是人啊!那個人,心里打的是什麼念頭?
天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餐。
「小姐不要奴婢?」兩人異口同聲。「一定是奴婢不會伺候小姐,公子不要我們,小姐也不要,奴婢們還以為小姐是喜歡我們的,听說能來,高興得一個晚上都沒睡好。」
兩人跪下,梨花帶雨的哭了。
房荇覺得她們倆入錯行了,如果去說相聲,也許更容易出人頭地。
「小姐……」有人從中打斷,幾人的頭刷刷地一同看向那青衣小廝。「又有客人,說要找小姐。」
今天是所有的人都說好了是吧?
萼兒和琴曲各自拭了眼淚,雙雙起身,成東青趁機告辭,說是不能久待,要回去復命,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和如今是房荇兩家鋪子掌櫃的陸管事擦身而過,兩人看了彼此一眼。
「陸掌櫃請坐。」
陸掌櫃抱拳。「小姐吩咐下來的事情我都已經辦妥,這是要還給小姐的店鋪屋契,官府證書,另外那些掌櫃的帶走不少人手,我重新找人,花了一點時間。」
這麼短時間內,他居然辦了不少事,可見有頭腦,也善于發掘人才,更善用人。
「鋪子交給您,您想怎麼做就撒手去做,我相信您,這麼說好了,倘若鋪子賺十分利,我六您四,如何?目前也許鋪子不夠大,但是將來生意越好,您拿到的利潤會更多。」
如果說,初初陸掌櫃的只是為了肖不害而願意來替她做事,這下子,起碼可以換到他的忠心了吧?!
萼兒不知道什麼時候模到廚房找到漆盤和茶具,給陸掌櫃的上了茶,沏的是她爹的上等茶葉,中規中矩,杯盞一絲聲響也沒有,一派大家侍女氣派,然後倒退著和琴曲侍立在旁,見房荇沒有說什麼,偷偷朝琴曲眨眼,她們應該可以留下吧……
房荇在陸掌櫃驚訝的神色里繼續說道︰「我說過不會讓您失望的。」
進入臘月,家家戶戶準備過年了。
腌菜曬菜,殺雞鴨鵝,腌豬雞鴨鵝肉,祭祀,大掃除,裁新衣,該送什麼禮的都得細細斟酌,恩師同僚、鋪子掌櫃和伙計,一個都不能落,佃戶們也少不得要送點臘肉紅包什麼的,這些房家全家動員,就連房時也被派了去給先生送年禮的任務。
托了那七千兩的福,房家人可以過一個很寬裕的年。
除夕家宴,房子越帶著一家人輕車簡從回了大房老宅,大家客客氣氣的用了飯,分家後沒多久,房家大房便輾轉從兒佷輩那里知道房時的秀才身分,可以想見,只要鄉、會試一過,腰金衣紫,平步青雲不是不可能,又看房家越過越好,這次回來僕從女婢都有了,而且那伺候的丫頭容貌規矩哪是他們這樣人家能見的,一個個驚訝的快掉了下巴,對于分家這件事後悔得只差沒有槌心肝而已。
家宴過後各自回家過年,老實說,在老宅里能吃得下什麼?家里頭也早就整治兩桌年夜大菜,主從各一桌,其樂融融的真正吃了一頓年夜飯。
除夕守歲,根據俗例,守得越晚,家中長輩就能活得長長久久,這一日,相較爐火溫暖的屋內,外頭下起冬天最遲的一場大雪,銀裝素裹,三寸厚的雪花只是瞬間。
這種冷到叫人打哆嗦的天氣,恐怕連狗都躲在旮旯里縮成團不出來。
聞人凌波卻來了,雖然穿著黑貂大氅,肩上頭發都積了層雪。
「殿下?」他們家沒門房,除夕夜,僕人們都窩在耳房里喝小酒,賭小牌,來開門的房時差點沒認出他來。
這位太後最疼寵的孫皇是騎馬來的。
聞人凌波毫不客氣的把韁繩扔給房時,「這時候,您不應該在皇宮?」和太後、皇帝一起圍爐團聚嗎?
「吃過筵席,太後她老人家說她乏了,叫我們自己玩樂去。」守歲這種東西,在皇宮里他只願意替太後守,她老人家卻說意思到了就好,他又多賴了一會兒,直到皇帝老爹,皇後和一干嬪妃將整個壽康宮塞滿,他趁隙溜了。
他的玩樂就是跑到他家來?
听見外頭聲響,房荇跑去開門,門一開,一大片的月光和雪片翻卷的涌了進來,風卷衣袂,人如謫仙。
他的眼楮緊緊盯著房荇,亮若星辰。
十一皇子殿下,您很閑嗎?國家大事不用您操心嗎?祖母父親跟前不用您孝敬嗎?大年夜的,您要沒事也不應該轉悠到我家來啊!
房荇轉身要走。
「這是我順手買的張記糕餅鋪的棗泥千層糕,我記得你喜歡。」他從寬闊的袖子里掏出還冒著煙氣的紙包。
紙包一掏出來,香氣立即飄了出來,只有剛出鍋沒多久的雪白甜糕才會有這樣的香氣,那糕中間夾著紫紅的棗泥,她吃過一回,清香滑潤,在皇子府,想不到他居然知道。
這大年夜,哪家糕餅鋪會開門?他不會惡勢力的硬敲開人家的門,叫人家專程給他做一鍋棗泥千層糕吧?
她怔怔的讓聞人凌波拉起她的手,接住那猶帶熱氣的糕點,他的指尖微涼,似一塊白玉,涼潤又冰。
「這糕貴得很,你可別浪費了。」
很貴,什麼意思?張記糕點是比旁家糕點鋪子賣的價格稍微高了點,但就這兩塊糕能貴到哪去?
她作勢要還。
「我從來不吃甜食。」一塊糕了不起幾文錢,可他哪來的零錢,拿到糕,怕糕冷了不好吃,放下一小錠元寶就走了。
今日的他原本不該出宮的,除了年夜圍桌吃飯,他那些皇兄們也多的是精心安排各種名目的宴會,絲竹歌舞,極盡聲色,他卻在離開皇宮的甬道時,看著輝煌寂寥的樓閣長殿,那些宮殿里頭的各種面孔,再目及殿外雪白靜寂的世界和一望無際的蒼穹,忽然想起了一張清涼如玉的小臉。
他不知不覺離開層層迭迭的巍峨宮殿,神思恍惚的策馬出宮,走了一陣,才詫異自己買了糕,四面一望,竟然來到她住的地方。
他心里總有些放不下她,他就是為這個來的吧?
「荇兒,怎麼了,不是有客人嗎?怎麼不請客人進來?」杜氏微微側首出聲。
為了避免麻煩和父母親甚至哥哥追問,房荇將那一小紙包藏進了自己寬大的袖子里,仍是疑惑的瞅了聞人凌波一眼,這小動作落在聞人凌波眼里,一縷微笑泛上嘴辰口。
就知道她會喜歡,他問過婢女那天她在府里都吃了什麼,那個叫萼兒的丫鬟說她多吃了兩塊張記的千層糕。
所以,他記住了。
他一進門,正用左手和右手對弈的房子越放下了棋子,起身迎客。
眼熟啊,這位少年貴客,發戴玉冠,錦袍頸領和袖口均瓖一圈白狐毛,五指有三指戴著玄鐵戒指,那玄鐵熠熠生光,竟不輸金石寶玉,腰帶上的宮絛系著荷包,荷包下懸著東珠、碧璽和蜜蠟,腳踏鹿皮油靴,整個人看起來神秘高華,王者風采叫人不敢直視。
房子越看他越覺得有些眼熟,淺淺施禮。「貴客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重赫回府,路上遇雪阻,一時窒礙難行,不想做了回惡客,擾了房大人一家,甚感抱歉。」
「不知貴客如何認得在下?」
「房大人貴人多忘事,您對重赫還曾有救命之恩。」聞人凌波一抹笑風致無雙,光華四溢。
房子越細細回味,眼里掠過一抹恍然大悟,撩袍就要下跪。「原來是襄王殿下,恕下官眼拙。」襄王敕封,主管戶、刑二部,在過年前已經由聖旨頒下,舉國皆知。
聞人凌波不讓他跪,「不在朝堂,房大人千萬不要多禮,說起來我們還是舊識,房大人還是喊晚輩的表字便好。」
「不敢不敢。」對方的身分擺在那,房子越心里不由忌憚了幾分。
「大人千萬不要拘束,重赫造訪本就唐突,您若拘束,就是我的錯了。」
「殿下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