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荇兒,沒事、沒事了……」一向像小老頭般穩重的房時此刻眼里閃著淚花,再也顧不得什麼的沖上前,把她模了又模,直到確定房荇除了一些小擦傷外並無大礙,快眺出胸口的心這才稍稍安定下來。「有沒有別處傷著了?哥瞧瞧,別怕,沒事、沒事了……」
房符鼻頭有些酸,她這一不見,肯定是嚇壞他了。
這邊,衙役已經將聞人凌波手上的繩索解開,房子越看了眼房荇,神情雖然沒有流露任何關切之情,黑臭的臉卻放松了下來,他走到聞人凌波面前,「小少爺也隨本官走一趟公堂吧。」
聞人凌波笑得有些清冷,「大人,在下聞人凌波,我外公是城東姜遺,我被那兩個惡人卸了胳膊,動彈不得,勞駕大人了。」
「竟然是姜公的孫子。」姜遺,河晏的名門大戶,家財萬貫,雖是沒有功名的布衣,卻是書香世家,一家四代都是讀書人,在這白丁多過識字人的縣城,只要提到城東姜遺,人人都要肅然起敬的。
房子越抬手將他的胳膊接上。
聞人凌波試著擺動手腳,已經一切如常。
他一躍而起,拱手抱拳。「多謝大人。」
「只是舉手之勞,公子不用客氣。」
「官府我自是要去的,縣令大人您請。」他文質彬彬,氣度從容,哪還有方才在房荇面前的陰暗。
房子越頷首,經過兩兄妹時,對房時說︰「帶著你妹妹一道。」
「是,父親。」他轉過身,牽起房荇,「荇兒,你累不,要哥哥背你嗎?」
「我走得動,」她臉上笑開了花,掏出小小的帕子,邊角繡著一叢無邪花,要替房時抹汗。「是荇兒讓哥哥累著了。」
房時接過帕子自己擦了擦,「是我沒把荇兒顧好。」那自責,那種幾乎失去荇兒的恐懼還留在眼底。
這些,一旁悶不吭聲的聞人凌波都收進了眼里,眼中意味不明。
隨後一行人去了縣衙,走了個過場,交代過事發原由,但聞人凌波對于為什麼會被綁架,一概推說不知,房子越只能飭令他們回家,打算從旁處著手調查了。
衙門外,房府的馬車早等在那,房荇往正在等自家馬車的聞人凌波看了看,就算眼皮子累得一直打架,全身都乏了,卻總覺得好像應該向他說點什麼。
如果房時真的趕不來,那麼,到時候,她會把這少年當棄子。
她會扔下雙手被捆的他逃跑。
她身量小,只要鑽著小路躲藏,逃走的機會很大。
這些人的目標不是她,就算她跑了,他們也不會一定要追殺她不可。
她要自保,她要活下去,就算選擇牲他也在所不惜。
這件事,她會一輩子爛在自己肚子里,一輩子。
想不到聞人凌波這時走了過來,雙目幽寒。
「我有一件事要問你。」
「什麼?」
「在破廟的時候,你……是不是藏了別的心思?」他的聲音清朗,清寒眸色卻掩在眼底深處。
「你想听哪一種回答?」原來瞞不過他啊,真是聰慧,一山還有一山高,她顯然踫見可怕的人了。
這種人以後一定要離得遠遠地。
「你說過你的命很值錢,我也說過我的命一樣值錢,我不能讓我的爹娘哥哥為我哭,所以我既然沒有救你的能力,就只能自救……放棄你,自己逃跑,我的確這麼想過。」他讓她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有一種人,無關年齡大小,你在他面前就是說不了假話,她今天遇到了一個。
聞人凌波一直看著她,看得房荇開始毛骨悚然了起來。
忽然一道陰影將房荇遮了個嚴嚴實實,是房時。
兩人對峙,那種一觸即發的危險氣息濃厚,就像點著了引信的火藥。
然而,一只小手從房時後面伸過來,拉住他的袖筒。「哥,我和這位公子只是說說話,沒事的。」
「沒什麼好說的!」
「我和他再說兩句就好。」她保證,在和房時說話的同時,眼角瞥見聞人凌波的嘴角掛著冷笑。
房時終于讓開一步,就一步。
「你听見了,我只能說兩句話。」
聞人凌波從齒縫擠出話來。「我不喜歡被人家擺一道的感覺。」
「公子錯了,我什麼事都沒有對你說,對你做。」她可不想因為這樣招來一個小人。
「以後,別再存有那樣的念頭,最好連想都不要想。」他抿嘴,鎖住她的眼。
她一窒。
她從來都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上一世甚至懦弱的害自己死于非命……她不一樣了是吧?世間的事,都需要做選擇,這次,她選擇了自私。
「你欠我一次。」他的聲音沒有溫度,彷佛永遠也溫暖不了。
話,听入耳中,像一瓢水,冷冷的,沁人的,入了血管。
「我知道了,可是我不後悔……」她頓了頓,輕聲說︰「對不住。」
以後也許還會有層出不窮、需要她硬起心腸的事情……她的心會慢慢的,一點點的變干涸混濁吧,可是她一點也不後悔。
他深深的瞧著房荇,瞧到房時皺眉發火,攔到兩人中間,直接把房荇抱進了馬車內。
聞人凌波眼神依舊晦暗不明。
她說對不住嗎?她居然道歉了?
她怎麼看都不像會隨便向人低頭的人,看起來她今天似乎很累——
他就這樣微眯著眼,直到房府的馬車消失在轉彎處,這才轉身回頭,上了姜府已經來到且候在一旁的馬車。
房荇原本不想讓母親知道自己這半天發生了什麼事,便在馬車上細細的叮嚀房時,兩人甚至串供好為什麼會晚歸,只是隨著房子越返家,兄妹倆撒的謊就不攻自破了。
經過房荇再三保證,杜氏才收起了眼淚,不過房時卻難逃責罰,他被房子越罰寫《魏公碑》三百遍,卻一句反駁也沒有,不用父親責備,他也恨死了自己,是後來房荇一再求情,這才改為抄寫一百遍,但也就這樣了,房子越再也不許女兒討價還價。
房荇連晚飯也顧不得吃,回了房,月兌了鞋就睡下了。
這一睡便睡了兩日,她吃得下,睡得著,醒著的時候卻不願意多開口,多是倚在床頭發呆。
平安月兌險了,這不是她想要的嗎?有什麼好想的?
但是,以前十歲的自己完全沒有這年紀被匪人擄過的記憶,為什麼會有這件事發生?以前那一世,沒有聞人凌波這個人,沒有這件事。
難道她的人生雖然重來一遍,但是命運的分歧點也跟著出現了,也就是說但凡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不見得都會照著既有的軌道進行,那麼別人的命運也會跟著變動嗎?
明明她什麼都沒有做……不,她做了,她重活一遍,就已經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是因為牽一發而動全身嗎?
不確定的因素那麼多,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她無意當神,也沒那能耐,但無論命運的手要怎麼推著她走,她也不怕,因為無論如何,他們一家子都得好好的……
父親來看過她好幾遍,有時候她在睡夢中,有時看她精神不濟也就沒多說,只吩咐杜氏讓房荇休息幾日,也讓房時去書院給妹妹請假,至于杜氏看她一副神魂不屬的樣子,又想到那些驚險場面,二話不說去請了城西的道姑子來收驚,還去大恩寺求了香灰回來。
房荇看著那碗混著金紙和爐灰的水,看著娘親這幾日憔悴了的眉眼,笑咪咪的接過來,喝了個干淨,「好了,娘,女兒要去書院了。」
頹廢這些天也夠了,該做什麼,還是得做不是嗎?
「什麼?你的身子還沒好,還是多休息幾日吧。」
房子越听見動靜,走到門口的腳步轉了回來。「爹贊成你娘的意思,你還是多休憩幾天,那些之乎者也的東西不讀也沒什麼要緊的。」
「爹,我許多天沒去,課程都落下了,再說,難道只因為走路跌了一跤,就從此不走路了,難道因為不小心被牽扯了,就從此都不出門了?」
她這番話令房氏夫婦瞠目結舌。
送房荇和房時出門後,杜氏對著房子越說︰「老爺,荇兒一個這麼小的孩子,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不想想她是誰的女兒?她的聰穎像我啊!」房子越與天下偏寵女兒的老爹一個樣,無論阿狗阿貓,自己養的,一定是最好的。
「老爺倒是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杜氏輕輕的笑,眼波如水,清媚如絲。
房子越有些看痴了眼,不自在的轉頭咳了聲,「那孩子日前不是想要學防身工夫?本來想說我們家不是武將出身,女孩子家動刀動槍的不象話,現下發生了那樣的事情,要是荇兒有工夫防身,起碼不會那麼容易被人擄走,尋常人也不敢打她主意,不如找個懂武的人來……怎麼,夫人不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