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貴小聲地告訴主子。「四爺,他是都漕運使趙大人的二公子,不過並不是一個人,身邊還帶了三個人。」
原來是那個最會討太皇太後歡心的馬屁精,趙德洸的次子趙守成,炎承霄還記得兩年前,太皇太後要皇上封他一個爵位,不過被皇上以「對朝廷毫無建樹,難杜悠悠眾口」為由給拒絕了,還跟皇上鬧了好一陣子的脾氣,之後還是封了後宮的趙昭容為趙賢妃,才平息她的怒氣。
在炎承霄的眼里,趙守成也不過是個仰賴裙帶關系,以及太皇太後的寵愛和家族的庇蔭,才能過著吃香喝辣的好日子,甚至也不把自己放在眼底,其實要對付他很容易,不過依目前的情勢還不宜出手,只能再隱忍一陣子。
這麼想著,炎承霄也就親口坦承了。「確實是真的,不只是太醫,就連神醫也治不好,恐怕一輩子都看不到了。」
「真的嗎?」趙守成幸災樂禍的朝身旁幾個友人使了個眼色,不過馬上又惺惺作態地安慰。「天下之大,說不定還有醫術更高明的大夫,一定可以治好的。」
炎承霄一臉似笑非笑。「多謝。」
「不過四爺還真是好福氣……」趙守成可沒有漏掉站在他身後的睿仙,長相、身姿都是自己最中意的,不禁大為扼腕。「這麼標致的大美人,是四爺的小妾?還是哪個窯子里的姑娘?」
從沒听過這麼下流齷齪的話,睿仙嬌顏一沉,恨不得賞他一記耳光。
「對我家小姐放尊重一點!」春梅已經站到主子面前,想要擋住對方婬穢不堪的目光。
「她是世伯的女兒,暫時住在府里,把你方才說的話收回去。」炎承霄不由得繃緊下顎,雙手握成拳狀,原本還打算繼續演戲下去,可听他出言侮辱,頓時怒火中燒。
趙守成可不相信什麼世伯的女兒,憑什麼他身邊的小妾一個比一個美,自己又是哪一點比不上?加上炎承霄如今瞎了,又有何懼,說起話來自然也比以往來得囂張放肆。
「小妾就小妾,四爺又何必掩飾,難不成是怕被其他男人看上?看來她是四爺相當喜愛的女人,若我開口跟四爺要……」
「你不配!」他嗤之以鼻地說。
「你……」趙守成馬上變臉,惱火地說。「別以為有皇上當靠山,炎家就不會有倒的一天,如今你是個瞎子,連官位都保不住,還能得意到幾時?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府里頭,不要出來丟人現眼……」
炎承霄俊臉陰郁地對阿貴說︰「走吧!」
「是。」阿貴小心翼翼地領著主子下樓。
「炎承霄,你給我等著瞧!總有一天,要你跪在我面前,求我放你一條生路……」趙守成不甘心地嚷道,家里的叔伯長輩都畏懼炎承霄三分,但他可不怕,何況還有太皇太後撐腰,絕對要徹底毀了他。
付過了帳,炎承霄直到踏出茶樓,都還鐵青著俊臉,氣自己太沉不住氣,可見修為還不夠,不過真正讓他惱火的卻是趙守成對姚氏的侮辱,是他的口出穢言令自己失去理智。
待他坐進轎中,不禁掄起拳頭,用力地槌了下轎子,發出砰的一聲,把外頭的轎夫和阿貴都嚇了一大跳,從沒想過他會如此在意,在意到忘記以大局為重,應該要把持冷靜。
而春梅也護著自家主子,趕緊返回炎府。
夜闌人靜。
炎承霄早早打發阿貴到後頭的小房間休息,獨自一個人坐在幾案旁,都快子時了,還是了無睡意,想到白天發生的事,讓他到現在胸口還像被一塊石頭堵住,導致呼吸不順,別說躺下,就連像這樣坐著,都覺得心煩意躁。
「明明可以不必在意的……」炎承霄口中低喃,他向來只求達到目的,利用可以利用的人,將棋子的用處發揮到極限,偏偏遇到這個姚氏,卻做不到無動于衷的心態,也見不得有人出言羞辱。
他倏地站起身,對寢房的擺設已經相當熟悉,不需靠人攙扶也能走到房門口,接著輕輕地拉開門扉,跨出門檻。
這恐怕是生平頭一次,炎承霄不想用腦袋思考,而是靠身體本能,一手扶著牆面,然後在心里數著,該走幾步路,左轉或右拐地,再經過一道粉牆,全憑藉著印象和記憶,費了好大一番工夫,總算來到小跨院。
當他兩手模索到月洞門的形狀,不敢相信真的成功了。
「都這麼晚了,她應該睡了……」來到目的地之後,他反而冷靜下來,有些懊悔自己的沖動。
接下來該怎麼辦?
炎承霄跨進月洞門,想著該不該出聲叫人,不過這麼做恐怕會驚嚇到她,深夜造訪,更是不妥,還是循著原路回去。
「我應該叫阿貴一起來才對……」他懊惱地說。
才這麼想,炎承霄隨即移動腳步,但一時方向出現錯亂,不確定月洞門在哪個方位,只能舉起雙手四處胡亂模索,結果一個不留神,踩到地上的石頭,硬生生地摔了一跤。
「啊……呵呵……還真是狼狽……」他從來沒有這麼莽撞過,完全失去理智,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他揉了揉膝蓋,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
「……誰在那里?」一個細柔的女子嗓音冷不防地響起。
睿仙也同樣無法入眠,見今晚月色不錯,索性走到外頭來,直到听見不遠處傳來異響,心生警覺,揚聲質問。
「是我!」炎承霄臉上有些熱度,不想出聲也不行了。
「……四爺?」
他輕咳一聲。「沒錯。」
聞聲,睿仙連忙尋了過來,在明亮的月光映照下,眼前這具高大偉岸的身影,確實就是炎承霄沒錯。
「四爺怎麼會在這兒?」睿仙驚疑不定地問。
炎承霄清了清喉嚨。「我出來散心……」
「散心?」
「結果迷路了。」他面頰熱度上升,暗自祈求夜色漆黑些,別讓人看出來。
她又跟著重復一次。「迷路?」
「對。」炎承霄硬著頭皮回道。
睿仙看了看他的四周。「怎麼只有四爺一個人?阿貴呢?」
「咳,就我一個。」
這下子可讓睿仙不禁目瞪口呆。「三更半夜,四爺一個人出來散心?」
「這是我的院子,我出來走一走、散散心不成嗎?」炎承霄不禁困窘,口氣也變得不太好。
「正好散心到妾身住的小跨院?」她狐疑地問。
他不自覺的提高音量。「方才不是說迷路了?」
「是,四爺迷路得還真巧。」睿仙才不信。
炎承霄俊臉泛紅。「你別忘了,我現在是個瞎子,迷路也是在所難免,只要告訴我該怎麼回去就好。」
「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四爺這麼晚了,究竟來做什麼?」這個時辰來這兒,絕不是湊巧,必定有事。
他嘴巴一開一合。「我……你可別誤會……」
「誤會什麼?」
「誤會我半夜跑來這兒……意圖不軌。」炎承霄窘迫地說。
睿仙掩住口,才沒笑出聲來。「四爺真的不是?」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還怕沒有,何必來招惹她這個寡婦。
「我像是那種人嗎?」他不滿地叫道。
她還是不免納悶。「那麼四爺到底來做什麼?」
「方才不是說迷路嗎?我該走了……」說著,他在原地亂轉,還差點摔倒,看得睿仙也跟著擔心。
「妾身先扶四爺找個地方坐下……」她遲疑了下,攙起炎承霄的右手腕,引導他方向。
「就不怕我害你失節?」右手腕就這麼被她的小手扶著,雖然隔著層層布料,仍讓炎承霄施不出半點力氣,連掙開的力道也沒有,只能乖乖地被她帶著走,不禁心想他又不是沒踫過女人,怎麼偏偏在這個姚氏面前就會如此失態,不過這種有損男子氣概的事,是絕不想讓人知道。
讓他在一張石椅上坐下,睿仙這才開口。「四爺也不想讓人知道三更半夜到小跨院來的事,那麼咱們誰也別說,自然無損妾身的名節。」
「如果我說出去呢?」炎承霄想听听她的反應。
睿仙鎮定地回道︰「四爺不會說的。」
「何以見得?」
「因為四爺不是那種只顧自己、蓄意毀人清白的小人,至少妾身是這麼認為。」這段日子的相處,睿仙還是願意相信他不會做出那麼卑鄙無恥的事來。
他先是一怔,接著苦笑。「你太抬舉我了。」
「難道不是嗎?」她在另一張石椅上坐下。
炎承霄輕扯了下嘴角,還是說了實話。「其實……我是來為白天在永安茶樓時,趙守成的無禮行徑,向你表達歉意。」
「為什麼?那跟四爺無關。」睿仙也正為了這事睡不著。
「當然有關了。」他深吸了口氣。「當我決定借用你的雙眼,請你幫忙時,便已猜到會有類似今天這種事發生,世人對女子的名節要求甚高,尤其是寡婦,雖然不曾禁止寡婦再嫁,但若能一生守節,則給予表揚獎勵,眾人見你跟在我身邊,就算用世伯的女兒這個名義,也很難蒙混過去,可是只要能說服你答應幫忙,這些顧慮大可拋到一旁,不須放在心上,這就是我的作風……」
一口氣說到這兒,炎承霄反倒覺得輕松多了。「我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好,甚至不算是個好人,我只在乎能不能把事情辦成,根本不管別人會怎麼看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