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炎承霄坐在原位,兀自生著悶氣。
自己又何時屈服于命運安排了?這兩個多月來,努力配合每一位太醫的要求,讓他們輪流把脈問診,無非是希望早日治好眼楮,可最終還是一場空,他不想再經歷這種大起大落的滋味,只是徒增絕望。
待阿貴把房門關上,見主子臉上陰晴不定,更是小心的伺候。「四爺要喝茶嗎?奴才把杯子放在幾上,只要伸手就拿得到了。」
誰知他才伸手,不慎掃到茶杯,頓時掉落地上摔個粉碎。
阿貴嚇得臉色都白了。「是奴才的錯……」
出乎意料的,炎承霄並沒有大發雷霆,或許是沮喪到連氣都發不出來了。「再倒一杯吧!」
「是。」阿貴趕緊又倒一杯。「四爺?」
炎承霄伸出右手掌心。「給我!」
「四爺小心,茶水有點燙。」他不敢太快離手,等主子拿穩才放開。
直到兩手捧住茶杯,炎承霄將杯沿湊到嘴邊,喝了一口,情緒也稍微冷靜了。
「大夫確實不是神仙……」這句話其實沒錯,如果大夫能治好所有病,豈不是人人都長命百歲了?但總要有個原因,連病因都找不出來,要他如何心服口服?
阿貴听主子口中喃喃自語,不禁把耳朵湊近。「四爺說什麼?」
「沒什麼。」待炎承霄把茶水喝完,就要擺回幾上。
隨時注意主子動靜的阿貴馬上伸手接過去。「奴才來就好。」
他澀笑一聲。「這麼一丁點小事,都得依靠別人,我還能做什麼呢?」
「四爺別這麼說,說不定區大夫有辦法治好。」阿貴安慰地說。
炎承霄從座椅上起身,兩手在前方模索著,憑著腦中的印象想要走到床榻,還得注意不要被桌椅給絆倒。
「四爺小心……」
「不要扶我!」他著惱地揮開阿貴伸來的手。「就這麼一點距離,還不需要別人來攙扶……」
見狀,阿貴只好緊跟在旁,好隨時拉主子一把。
「他們應該都回去了吧?」炎承霄口中低喃著。「這會兒要是把人又請回來,難保不會在心里嘲笑,我這張顏面又該往哪里擱?」
從小到大,他何曾跟人低聲下氣過?一時還真是開不了口,說不定紀大夫的那位表外甥女又會藉機挖苦了,炎承霄可沒見過誰像她這般伶牙俐齒,膽敢教訓他。
只是,他真的就要這麼放棄嗎?如果再試一次,雙眼說不定還有機會復明。
他不由得握緊置放于膝上的手掌,陷入天人交戰。
叩、叩,門上傳來兩聲輕敲。
「四郎。」三夫人在外頭喚道。
炎承霄身軀輕輕一震,親人的關心和安慰,只會讓自己更加煩躁,若真的一輩子都看不見,還得依賴他們的庇蔭和照顧,只要想到這一點,便深感過意不去,那麼自尊和面子又算得了什麼?
沒有主子同意,阿貴也不敢去開門。「四爺?」
不等炎承霄出聲,就听到房門外頭又傳來年輕女子的嗓音。
「既然四爺無心治好自己的眼疾,咱們也強求不來……」睿仙跟著表姨父和表姨母在花廳內枯等了半個多時辰,心想今日到六安堂來求診的病人必定很多,總不能為了一個人在這里干耗,不下猛藥不行,于是主動請纓,說有辦法說服他答應,|夫人這才陪她一起過來。
他不禁豎耳傾听,想不認得這口齒伶俐的聲音是誰都很難。
「要知道,生病的人能找到一個好大夫,是他的福氣,而一直找不到對的大夫,導致病根不除、痛苦不堪,那麼就是福分不夠,或許四爺和表姨父果真無緣……」說著,她口氣頓了頓。「咱們還是先告辭了。」
炎承霄氣得咬牙切齒。「站住!」這句話分明是在說他沒有福氣,也沒有福報,所以眼楮才會好不了。
「不知四爺還有何指教?」睿仙有禮地問。
他冷哼一聲。「若是連區大夫也找不出病因來呢?」
睿仙想了一下。「妾身願意誠心誠意的跟四爺道歉。」
「好!」炎承霄用力拍了下大腿,就等著她跟自己低頭認錯,原本有些消沉的意志,又重新燃起希望。「三嫂,麻煩你請區大夫過來。」
「我這就去請他們過來!」三夫人不禁喜出望外,訝異地瞥了睿仙一眼,沒想到這法子真的管用。
待兩人踱離房門,炎承霄也听不見她們的對話了,睿仙才輕聲道歉。「方才那麼說實在萬不得已,還請三夫人見諒。」
三夫人倒是和氣,並不見怪。「也多虧了你,否則咱們還真不知該如何說服他,是我要道謝才對。」
「不敢當。」她只是想把四郎哥的恩情,報答在這個男人身上罷了。
就這樣,區大夫又被請進炎承霄的房中,炎府的三位夫人再次坐定,而睿仙則和紀氏站在一旁觀看。
區大夫先檢查他的兩眼,沒有現代化的科學儀器,光從外觀是看不出異狀,不過連太醫署的太醫,甚至自己的妻子都查不出病因,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便是由心理影響到生理的刺激,也就是得了「創傷後壓力癥候群」,導致突然失明。
「敢問四爺那一天之所以受傷,真是因為意外嗎?」若是創傷後壓力癥候群,他並不是心理醫師,可就沒轍了。
炎承霄沒料到他會問這個。「是不是意外,有何差別?」
「因為外頭眾說紛紜,有一說是意外,還有另一說是遭到行刺,因而受傷,還請四爺坦承相告。」事出必有因,區大夫不得不回頭找出問題的癥結。
听區大夫口氣十分堅持,炎承霄猶豫一下,這才道出實情。「是遭人行刺沒錯,不過還不確定是誰派來的刺客,知府衙門尚在調查中。」
「這是四爺第一次遇到有人行刺?」區大夫又問。
「沒錯!」他沒好氣地回道。
區大夫撫著下巴的胡子。「那天是什麼樣的狀況?四爺可認得那名刺客?」
「那是兩個多月前的事了,因為踫巧是休沐日,便決定到永安茶樓喝茶,也是我太大意,只帶了個小廝就出門……」炎承霄偏頭回想著。「就在回府途中,刺客不知打哪兒冒出來,一劍刺進轎內,幸好沒有刺中,我立刻離轎回擊,原本可以將對方拿下,可是當對方的劍在眼前揮舞,不知怎麼,頭部傳來一陣劇痛,害我連站都站不穩,就這麼一頭撞到牆昏了過去,也幸好有人及時趕來,才讓對方知難而退,否則我必死無疑。當我清醒過來,已經過了三天,而眼楮也看不見了。」
「依我的診斷,四爺雙目會突然失明,不是因為疾病引起,而是『心理創傷』所致。」區大夫口氣認真,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炎承霄听了不怒反笑。「心理創傷?那是什麼?區大夫以為隨便編造一個這麼荒謬的理由,就可以搪塞過去嗎?不如老實的承認,你根本找不出病因。」
炎府的三位夫人不禁面面相覷,听得是一頭霧水,她們可從來沒听過這世上有「心理創傷」這種病癥。
對方的反應全在區大夫的預料之中,因為在這個世界里頭,根本沒有這項醫學名詞,實在很難解釋。
他盡力說得簡單一點。「由于四爺突然遭遇行刺,受到極大的驚嚇和沖擊,才會顯現在生理上,造成短暫失明。」
「我可不是被嚇大的,豈會這麼容易就受到驚嚇。」炎承霄壓根兒不相信自己會如此軟弱。
睿仙對表姨父的醫術向來信服,便適時地幫腔。「表姨父的意思是四爺得了『心病』,是這個『心病』讓他的眼楮看不見?」
「可以這麼說。」他感激地看著表外甥女。
炎承霄不由得放聲大笑,笑到眼角都濕潤了。「心病?我有什麼心病?若真的有,又豈會渾然不知?」
「或許是四爺自己尚未察覺罷了。」區大夫只能這麼猜測。
「夠了!我受夠了!」炎承霄不想再繼續听對方胡扯。「你們都給我出去!」
見他一臉沮喪和憤慨,睿仙輕咬下唇,想著該如何勸導。
他嘶吼一聲。「全都出去!」
炎府的三位夫人不禁嘆了口氣,也只能暫時作罷,起身離開。
「咱們回去吧。」區大夫對著妻子說。
紀氏頷了下首,若真是心病造成,他們也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