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絕在大廳里提筆練字,即使他早已寫了一手好字,仍改不了每天至少寫上十張字的習慣。
王婆婆端著茶點進來,往一旁暫時擱著。「絕少爺,我做了你喜歡的栗子糕,還幫你沏了一壺熱茶,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就差一張字了。」他說著,兩只眼楮仍定定的看著自己的一筆一劃。
王婆婆逕自在一旁坐下,悠閑的喝著茶,嗑著栗子糕。
沒多久,邊絕將最後一張字練完,終于擱下筆,坐下來跟王婆婆一起喝茶。
「不知道那位姑娘還會不會來?」突然,王婆婆沒頭沒腦的說了句。
他手微微一抖,卻故作淡然地問︰「誰?」
王婆婆悄悄的覷了他一眼,若無其事地說︰「就是趙家的那個丫鬟,小冬姑娘啊。」
邊絕沉默的听著,臉上沒有任何情緒跟表情,讓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跟念頭。
「我一見那孩子就喜歡,」王婆婆試探地問︰「絕少爺,你看……我們跟趙家買下那孩子如何?」
邊絕斜睨了她一記,「她是人,怎能拿來買賣?」
「難道她是自己高興到趙家當丫鬟的嗎?一定是被賣去的呀。」她續道︰「我老了,這宅子需要有人打理,我看她應該很機靈,不如……」
意識到她真正的用意為何,他冷淡的回答,「別惹麻煩了。」
王婆婆輕啐一聲,「哪是什麼麻煩?這宅子太安靜了,多個人不是很好嗎?」
「我喜歡安靜。」
「老婆子我啊,是行將就木的人了,要是我死了,這宅子就只剩下絕少爺一個人了。」
邊絕揚眉一笑,促狹地道︰「好人才不長命,你還能活很久呢。」
「去,老婆子我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王婆婆好氣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不死心的又問︰「絕少爺難道不覺得那孩子有趣嗎?」
「有趣?」他微微皺眉,一臉不解。
「自從你跟樂少爺從京城回來後,我已經有多少年沒听你笑過了,可那天晚上,」她慈祥的目光投注在他臉上,感嘆的說︰「你卻因為那孩子笑了。」
邊絕心頭微受震撼。是啊,那天晚上看見她受到驚嚇那狼狽又可憐的模樣,他是笑了。
為什麼?他不是那種以捉弄別人為樂的人,為何會因為她受驚嚇的模樣而哈哈大笑?
「那孩子居然能取悅你,我還真是意外呢。」
「養條狗也能取悅我。」他冷淡的說。
王婆婆有點生氣的瞪著他,「你真是顆軟不了的頑石!」
他無奈的一笑,「婆婆,我知道你的用心,不過別費事了。」
他明白王婆婆雖未必非得替他討一門媳婦不可,卻希望能找個人伴著他。
「婆婆,就算哪天你不在了,我一個人還是可以過的。」
「絕少爺,你……」王婆婆還想說話,卻听外面傳來聲響,有人正用力的敲著門環。
「一定是王吉。」
王吉是近三年來專門替他們采買各項生活所需物品的販子,從前王婆婆偶爾還會上市集去逛逛,但年歲漸大,腳越來越不好,已經不太出門了。
她起身前去開門,而邊絕也暫時移步至一旁的小偏廳。
沒多久,王婆婆領著王吉來到大廳,並點數了銀兩交給他。
王吉收下貨款及工錢,笑咪咪地說︰「謝謝王婆婆的照顧。」
邊絕給的工錢不低,王吉十分高興,盡管關于邊府及邊絕的可怕傳聞那麼多,但看在錢的分上,他還是欣然接下了這份工作。
「王婆婆,這宅子那麼大,你一個人打理得來?」他看著這偌大的正廳,疑惑的問。
「我還能干什麼粗重活兒?只能隨便做個三餐罷了。」王婆婆說︰「家里很多工作是絕少爺自己做的。」
聞言,王吉一怔,「邊少爺自己做?」
「可不是嗎?」她話聲有幾分得意,「我們家絕少爺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體諒我年邁,他根本不舍得讓我做太多事情。」
王吉十分訝異,半信半疑,「這跟外面的傳聞差太多了吧,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這宅子除了我跟絕少爺,也沒別人了呀。」
「可我听說……」王吉壓低聲音,「听說邊少爺能使喚小鬼,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所以這宅子里的活兒都能命那些小鬼替他……」
听到這兒,王婆婆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是胡說八道,絕少爺要真能使喚小鬼,第一件事一定是封了那些造謠之人的嘴。」
王吉抓抓頭,干笑道︰「也是,不過這麼說來,邊少爺對王婆婆還真好。」
「那當然,我不是說了嗎?我家絕少爺是好人。」
王吉看她滿臉紅光,精神矍鑠,想來她在這兒確實是受到極好的照顧。
不過從她口中所听到的邊絕,實在跟外面傳聞中的判若兩人。
「我真替王婆婆你感到高興,你遇到了好主子呢,不像趙家的婢女小冬……」
听王吉提及那個她十分喜愛的丫頭,王婆婆連忙追問,「那位小冬姑娘怎麼了?」
王吉微怔,「怎麼,王婆婆認識她嗎?」
「有過一面之緣。」她急切地問︰「她出了什麼事嗎?」
王吉一嘆,「听說她不小心弄壞了趙夫人的嫁妝,如今已被罰跪在店外兩、三天了呢。」
「什麼?!」王婆婆十分驚訝。
「趙夫人嚴厲出了名,不知還要罰她多久呢。」王吉接著又說︰「那小冬也真是命苦,她原是盛家村村長的掌上明珠,十幾年前守軍為阻止蠻子南侵而擊破堤防,引發大水,她爹娘都因大水死了,才七歲就到柳莊的羅家為婢,吃了不少苦頭。後來羅夫人死了,便將她給了胞弟,也就是趙老爺為婢,她啊,除非有人幫她贖身,不然一輩子都注定是奴婢呀。」
听完王吉這番話,王婆婆神情凝沉。「真是個苦命的孩子。」
「可不是嗎?」他無奈嘆氣,「要不是我實在付不出高額的贖金,還真想把她贖了討來當媳婦。」
王吉說完,忽而想起什麼,「哎呀,我待會兒還有事,得先告辭了。」
「好,我送你出去吧。」
「有勞。」王吉禮貌的道謝。
等王婆婆送王吉出去後,邊絕便自小偏廳出來,眉頭深鎖,神情凝肅。
方才王吉說的那番話,他一字不漏的全听進耳里了。
她因為弄壞了墜子而被罰跪在店外,而且已經兩、三天了?怎麼會?那天他將墜子交給她的時候,明明是完好無缺的啊。
忽地,他想起了那天她因為受了驚嚇而跌坐在地之事。
莫非是那時弄壞的?若真如此,那麼是他害她挨罰了?
想到她受的委屈,他的心不禁揪了起來。
「絕少爺,那位小冬姑娘……」王婆婆一進來,開口便要說。
「我都听見了。」邊絕打斷了她,若有所思。
王婆婆坐下,幽幽一嘆,「原來她身世那麼可憐,听了真是教人心疼。」
關于她的身世,他也都听見了。
她與他雖同是幼時便失去雙親,可他被叔父收養,受到極好的照顧,而她卻被賣去為婢,從此過著任人使喚及打罵的生活。
雖說人各有命,但她此次挨罰顯然是無辜冤枉,他實在無法坐視不管。
「婆婆,」他目光一凝,「你立刻帶著一百兩銀票到寶慶當鋪去。」
「咦?」王婆婆驚疑的看著他,「絕少爺要替小冬贖身嗎?」
邊絕濃眉一蹙,「並非如此,我是要你去買下那斷頭的墜子。」
她疑惑不解,「絕少爺為何要這麼做?」
「那墜子應是她跌坐在地時弄壞的,由我來賠也是應該。雖說那墜子是趙夫人的嫁妝,但一百兩應該也夠讓她消氣了。」
王婆婆微頷首,「絕少爺說的是,不過……」
「不過什麼?」
「絕少爺還是自己走這一趟吧。」
他眉心一皺,「婆婆?」
「若真是絕少爺害小冬姑娘受罰,由你去為她解圍也是應該。」
其實王婆婆是想趁這機會讓少爺踏出家門,並借由此事讓大家知道他是個仁厚之人,而非傳聞中的可怕惡鬼。
為了解救無辜受罰的小冬,她相信他一定會邁步跨出邊府的。
邊絕與她相處也不是一天兩天,哪會不知她的心思。
「婆婆,你這是……」他無奈又懊惱的看著她,卻不知能說什麼。
他不想出門,不想面對人群,不想與人接觸,可眼下他若是不前往趙家,小冬姑娘不知還要跪多久。她一個柔弱女子,哪禁得起幾天不吃不喝的長跪?再這麼下去,弄不好會出人命。
思及此,他立刻起身,「好吧,我上趙家一趟。」
聞言,王婆婆難掩喜悅,「是嗎?那換件衣服再出門吧!我馬上去幫少爺準備。」說完,常哀怨自己腳力不如從前的她快如閃電起身,一下子就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