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盛小冬再次來到城西的邊府。
不知為何,她不似昨晚來時那麼害怕。
雖然關于邊絕及邊府的傳聞都非常嚇人,但在昨晚見著本人之後,她對他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
他雖深居簡出,難得在人前露臉,可畢竟同在一座城中,他一定听說了那些關于自己的傳言,例如……他又殘又丑之類的。
他是殘,但他一點都不丑,只要他出門隨處晃晃,那傳言便會不攻自破。可為何他從沒試著那麼做?
大家都說他可怕,把他形容得像是什麼吃人的惡鬼,而她之前也的確那麼深信著,但是,他真是那麼可怕的人嗎?
昨夜,他幫她把熄了的燈籠重新點燃,還叮囑她回程小心,口吻雖嚴肅,卻感受得到他的真心和溫暖。
這些舉動讓她忍不住懷疑起傳聞的真實性,可話又說回來,這些事都與她無關。此刻,跟她息息相關的只有趕緊找到那白玉觀音墜子。
「觀音菩薩,禰到底在哪里啊?」
她仔細搜尋地面,但找了好一會兒是一無所獲。
這雜林里到處都是枯葉雜草,就是沒見著小姐說的露出地面的手絹。
「觀音菩薩,求求禰,快現身吧。」她急得發愁,喃喃自語。
「你又來了?」
盛小冬陡地一驚,打直腰桿,抬起臉,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面前已站了一個人。
那聲音她記憶猶新,因為除了邊絕,她從沒听過那麼低沉的聲音。
「邊、邊絕大爺!」她還沒覷著他的臉,已經彎腰鞠躬。
看著眼前的她,邊絕有點意外,但並沒有太驚訝。
他本要回房,看見後院的雜林里有個亮點晃來晃去,便猜到是她。
「很抱歉,又打擾到你了,我是來……」
「你是來找墜子的吧?」他打斷了她。
她微怔,「你怎麼知道?」
「我正打算明天托人給你送去,既然你來了就拿回去吧。」說著,他轉身走開,「跟我來。」
看著他逕行離去的背影,盛小冬愣了一下。
跟他去?安不安全啊?雖說她覺得他不似別人說的那麼可怕,但對她來說,他終究是個陌生男人。
這大半夜的,她跟著他進去,要是一個不小心對兩人都不好。
「你在磨蹭什麼?」回過頭,見她還杵在原地,邊絕問道。
「咦?呃,我……」她一臉不知所措。
他濃眉一蹙,「真怕被吃了?」
明明怕死了,居然還敢跟別人打這種賭?
「不,不是的。」
他好心把東西還她,她竟懷疑他會對她不軌,這對他來說,根本就是一種侮辱。這麼一想,她不知哪來的勇氣邁步上前,隨他而去。
穿過黑幽幽的長廊,他領她來到書齋門前。
走進書齋,他點燃案上的燭火,從抽屜里拿出用一方手絹妥善包著的墜子。
「你找的就是這個吧?」他攤開手絹,讓她看清楚里面的東西。
看見那白玉觀音墜子安安穩穩的躺在手絹里,盛小冬懸著的心終于放下。
「謝謝邊絕大爺,謝謝。」她一連鞠了三次躬,興奮又感激。
他將墜子包好遞過去,她接過墜子,迎上他的眼楮,雖然書齋里的光線並不明亮,但比起昨晚在後院,她更清晰的看見了他的模樣。
他有著濃黑而長、英氣勃發的三角眉,眼珠子的顏色有點淡,但卻炯亮有神,再加上高挺的鼻、好看的嘴唇……她昨晚沒看走眼,他確實是個美男子。
她看得出神,等驚覺時,發現自己的嘴巴竟不知不覺的張開了。
「呃。」她趕緊閉上嘴巴,羞赧尷尬地解釋,「那個,邊絕大爺,我、我該……」
天啊,她在做什麼?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麼盯著他看,而且還失了神。
他一定覺得她很奇怪,甚至會覺得她是個不懂矜持,沒有羞恥心的女子吧?
正慌著,忽听他不明顯的嘆息。「你可以別叫我大爺嗎?」
「咦?」她抬起臉來,「那我該叫你什麼?」
「什麼都好。我應該沒老到讓你喊我一聲大爺吧?」
她忖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雖說是尊稱,但他確實還稱不上是大爺。
她怯怯的、語帶商量的問︰「那我叫你邊絕少爺好嗎?」
邊絕忽地怔了一下。
她如何叫喚他是那麼重要的事嗎?拿了墜子之後,她便不會再來,而他跟她也不可能有任何的牽扯及瓜葛,大爺還是少爺,似乎並不要緊。
「你是趙家小姐,趙雲霓嗎?」他話鋒一轉。
「咦?」他知道她家小姐?
「你三更半夜在外面,家里人不知道?不擔心?」他以為她是因為被自己識破身分而驚慌得不知如何回應。「家里人知道你跑到吃人宅邸來嗎?」他注視著她。
她搖搖頭,「你、你的宅子真的會吃人?」
見到她眼底那一絲疑懼及不安,邊絕忍不住興起了捉弄她的念頭。
身為一個女子,她實在太大意、太天真了,先是半夜在外游蕩,入侵有著可怕傳聞的宅子,然後還毫無戒心的跟著他進到屋里。
幸好她遇見的是他,不然可是要吃虧的。
為了讓她這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人心險惡的大小姐有所警惕,他當下做了一個決定——
「我的宅子不吃人。」他唇角微微揚起一抹笑,「吃人的是……我。」
迎上他灼灼的目光,再覷見他嘴角的那抹輕笑,盛小冬背脊一涼。
她下意識退後一步,倒抽了一口氣,「你……你開玩笑的吧?」
「我最喜歡年輕女孩的肉了,」她眼底的驚懼讓他想笑,「她們的肉質鮮甜,有著特殊的香氣,尤其清蒸最是美味。」
聞言,一股寒意自盛小冬腳底板往上竄,一下子便沖到頭頂,雖然不斷在心里告訴自己要冷靜,但她的身體卻還是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距離上次,已經三年了呢。」他笑視著她,「你听說過布莊女兒的事吧?」
她嚇得說不出話來,牙齒直打顫。
「她體態豐腴,我足足吃了七日,如果是你的話,」他上下打量著她,「大概只能吃上兩三天吧。」
她強自鎮定,硬是擠出一絲笑意,「邊、邊絕少爺,你是在捉、捉弄我嗎?」
「昨兒個跟今天見了我之後,你一定以為我不如傳聞所說,是個可怕的人吧?」他突然說出一句不相干的話。
「什麼?」她一愣。
他邪邪一笑,「外面的人說我又殘又丑,是不?」
「是,沒錯。」
說他丑的傳聞是假,說他被什麼邪靈纏身、吃人的傳聞一定也都不是真的。別怕,盛小冬,他在開你玩笑,尋你開心呢。
「傳聞不是真的,你、你長得一點都不難看,你是個……是個……」
當著男人的面夸他是個美男子,令她有點羞于啟齒,她一時之間還真說不出來。
「美男子是嗎?」他深深注視著她。
迎上他幽深的眸子,她的心驀地狂跳,小小聲的說︰「是的。」
「你以為我一直是這個模樣嗎?」他發出低沉的哼笑。
她一呆,這是什麼意思?
「我只有在晚上才會是這種模樣,」他壓抑著幾乎要迸出來的笑聲,續道︰「而我之所以在晚上變成美男子,就是為了迷惑像你這樣深夜前來的女子,你不也被我迷惑住了?」說罷,他突然朝她跨出一步。
「啊!」盛小冬嚇得尖叫,轉身就想跑,不料竟腿軟癱坐在地上。
「別吃我!」她抱著頭,緊閉眼楮哀求著,「我不好吃,我真的不好吃,求求你別吃我!」
「不嘗嘗怎麼知道你不好吃呢?」他真的快笑出來了。
「不,是真的!」她瞪大眼楮,淚眼汪汪的望著他,「我從小干粗活,皮厚肉不女敕,肯定不好吃,求求你別吃我啊……」
看她那驚恐的模樣,邊絕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
「哈哈哈……」
听見他大笑,她先是一愣,然後更害怕了。
「邊、邊絕少爺?」
他目光一凝,嚴肅地注視著她,「這也算是給你一個教訓,以後別再玩如此愚蠢的游戲,一個姑娘家半夜在外,該擔心的不是吃人的鬼,而是惡徒……」
訓斥著,他忽然想起她剛才所說的話。
從小干粗活?皮厚肉不女敕?她不是被捧在掌心上嬌寵著的趙家小姐,怎可能從小干粗活?
看來是怕被吃了,她還真能急中生智呢。
接下來,她該不會說自己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年幼子女要養吧?
「教、教訓?」她怔愣的看著他,一時之間反應不及。
他是在教訓她?意思是他只是在嚇唬她嗎?
果然,他不是吃人的怪物,他只是個……過度驚嚇之後又突然放松,盛小冬忍不住流下眼淚。
驚覺到淚水流下,她又趕緊將它抹去,一臉堅強。
「你實在太過分了,為什麼要這樣嚇人?」她起身,氣呼呼的瞪視著他。
他唇角懸著一絲促狹笑意,「連續兩天闖進我家的你,難道就不過分?」
他的意思是捉弄她是在報復她?虧她還以為他是個好人,沒想到行為竟如此惡劣。盛小冬咬著唇,憤憤不平。
「像你這種不知世道險惡的大小姐,還是做如此危險的事。」
「我才不是什麼大小姐,我……」
「哎呀?」听見尖叫聲及笑聲的王婆婆急忙趕來,一進門看見陌生女子,不禁驚呼出聲。
盛小冬轉頭看見她,愣了一下。原來這宅子里除了他,還有一個婆婆。
王婆婆上下打量著她,「姑娘你……是誰?」
「我、我是……」
她還未回答,邊絕已開了口,「婆婆不是見過她嗎?她是趙家小姐。」
王婆婆眉頭一皺,滿臉疑惑,「趙家小姐?不,她不是趙家小姐。」
聞言,邊絕一怔,「她不是趙雲霓?」他目光定在盛小冬身上,「你是誰?」
她訥訥地說︰「我叫盛小冬。」
「盛小冬?」邊絕濃眉緊皺皺,語氣些微不悅,「你不是趙雲霓嗎?」
「我、我沒說我是啊。」她可沒謊稱自己是,是他一直自顧自的以為她是。
「你不是說你是趙家的人?」
「我是趙家的人啊。」她有點委屈,卻又理直氣壯地回答,「我是小姐的丫鬟,是趙家的奴婢。」
听見她的話,邊絕頓時說不出話來。
搞了半天,原來她不是趙雲霓,而是名叫盛小冬的奴婢。
「難怪我就覺得你不像……」
他低聲說著,被盛小冬听見了。
知道她不是小姐,讓他感到失望嗎?他以為她是,才會對她那麼友善,才會說是為了她好而教訓她?
可她不是,她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丫鬟,不值得他浪費這麼多時間……
忖著,她不知怎地感到失望、落寞又難過。
「我剛才听見尖叫聲跟絕少爺你的笑聲,是發生了什麼事?」王婆婆追問。
夜里听見尖叫聲已夠讓七十幾歲的她心驚,但真正讓她從床上跳起來的卻是她家少爺的笑聲。
與少爺相處那麼久,這是她第一次听見他如此爽朗愉悅的笑聲。
「我騙她說要吃了她,結果她嚇得尖叫,我就忍不住笑了。」邊絕說著這事時,嘴角還帶著笑意。
王婆婆先是一愣,然後憐愛的看著一臉余悸猶存的盛小冬。
「絕少爺也真是的,瞧你,把人家姑娘嚇得臉都白了。」王婆婆和氣地問眼前這清麗秀逸的姑娘話,「你叫小冬是嗎?」
「是的,婆婆。」對長輩她向來恭敬有禮。
「請你原諒我家絕少爺,他只是尋你開心,絕不是真的要吃你。」王婆婆一嘆,「吃人之事絕不是事實,請你離開之後千萬別張揚。」
從王婆婆臉上,小冬可以看見她的憂心,身為一個老奴,她似乎十分在意主人的名聲。
「婆婆放心,小冬口風很緊。」她語帶保證。
有了她的承諾,王婆婆安心不少。
「絕少爺,你就送小冬回去,算是向她賠罪吧。」她轉頭對邊絕說。
盛小冬一怔,下意識看向他,見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那算是不願,還是為難?
「不必了,我自己能回去的。」
她不想麻煩他,再說她只是個卑微的丫鬟,不是他所以為的趙家小姐,哪需要人護送呢?
將包著墜子的手絹塞進衣帶里,她抓起燈籠,朝兩人一福。
「夜深了,不打擾兩位休息,我走了。」說完,她轉身便要離開。
「慢著。」邊絕喚住她。
她停下腳步,轉過頭來,「還有事嗎?」
「從大門出去吧。」他說著,邁開步伐掠過了她身側,「跟我來。」
盛小冬錯愕的愣住,一時反應不過來。
王婆婆輕輕推了她一下,慈愛的望著她,「跟絕少爺去吧。」
「呃……喔。」對于長輩的話,她總是順從。
轉身正要跨出門外,身後的王婆婆又喚住她。「小冬!」
「婆婆,還有什麼吩咐的嗎?」她怯怯的問。
王婆婆彎唇一笑,「再來玩啊。」
再來玩?她怎麼可能「再來」,而且是來「玩」?
要不是為了替小姐拿回白玉觀音墜子,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跑到這兒來的,往後她應該不會再來,也沒有機會再來了。
同樣的游戲,小姐是不會玩第二次的。
她想告訴王婆婆自己不會再來,但看著王婆婆那張慈祥的、殷殷期盼的臉,她卻怎麼都開不了口。
偌大的宅子里只有她跟邊絕兩人,她或許很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