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痕 第六章 作者 ︰ 季可薔

他不快樂。

夏初雨提著野餐籃,偷偷跟著傅信宇身後,籃子里裝的是她親手做的三明治,夾著新鮮的生菜及咸肉,醬料是她獨家研發的配方,傅信宇很愛。

當年他初次嘗到時贊不絕口,一連吃了好幾個,她很想再看一次那狼吞虎咽的滿足表情,只要他開心,她便開心。

但他不開心,從走出辦公大樓時,他的臉便一直緊繃著,嚴肅的神情教她心驚,路上偶爾有公司同事對他打招呼,他總是淡漠地不太理人。

他有心事,是關于他的婚姻嗎?他老婆紅杏出牆的事想必重重傷了他!

夏初雨輕輕嘆息,手提著野餐籃的提把,很想奔上前將特地做的三明治拿給他,卻又擔心會惹惱他。

「夏初雨,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了?這不像你。」她喃喃自語,深呼吸幾遍,瞥見傅信宇獨自走進對街的公園,她快步追上,鼓足勇氣,正欲揚聲喚他,一個意外的人物驀地攜住她視線。

她啞然愣住。

那是一個衣飾華貴的中年女子,相貌極美,氣質優雅出眾,和傅信宇面對面,很明顯臉上寫著驚喜、焦慮和幾分難以置信的不確定。

「謝謝你願意出來見我!」中年美婦激動地上前一步,傅信宇的反應卻是冷淡地後退一步。

「你可別誤會,我出來見你並不表示想跟你說話,只不過我不想有人三天兩頭打電話來煩我。」他語氣也很冷。

熬人容色一黯,唇畔的笑意霎時化為苦澀。「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他輕哼,雙手插在褲袋,姿態明擺著就是疏離。

熬人霎時有些手足無措,遲疑片刻,菜幽幽開口。「信宇,就不能原諒媽嗎?媽知道自己當年做錯了。」

那女人是他媽?夏初雨愕然。

「是我不對,不該丟下你一個人,你那時候還那麼小……」

「別說了!」

「其實媽是愛你的,真的!我會離開是有苦衷……」

「我叫你別說了!」傅信宇再次打斷她,這回口氣更嗆,臉色更難看。「別跟我假惺惺地談當年的事,我不管你那時候有什麼理由,總之你離開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把你當成我媽了,這二十多年來我沒有媽媽也過得很好,你不用覺得歉疚什麼的,更不必到現在還刻意來跟我談什麼母子親情,太假了,我不需要。」

「信宇……」

「就這樣吧,我們老早就各不相干了,麻煩你以後別再打電話來了。」

語落,傅信宇轉身就走。

「信宇、信宇!」他母親在他身後無助地喚著,但他完全不理會,行走的身姿毅然而決絕。

他真能對自己的親生母親那般狠心嗎?

夏初雨在一旁看著,或許其他人看到的都是他冷血無情。對母親的殷殷求和置之不理,但她卻看見他藏在褲袋里的雙手緊緊握著,看見他咬牙切齒強自壓抑波動的情緒,看見他彷佛冷硬的心,其實有道深深的傷。

如果她能撫平那道傷……

思及此,夏初雨再也顧不得自己可能會被討厭,不由自主地追在傅信宇身後,然後超前攔住他。

他訝然。「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是……我來送午餐給你的。」她高舉野餐籃,刻意綻開燦笑。「是我親手做的三明治。」

他擰眉,有半響只是惱怒地瞪著她。「你都看到了?」

她吞咽口水。「對,我都看到了。」

他下額抽凜,眼神凍結如冰。

她不禁顫栗,但仍爽朗地笑著。「剛才那是你媽媽吧?我以前問你關于她的事,你都不肯說……」

他繼續瞪她。

她咬咬唇。「我不多問了,你肚子餓了吧?我們找個地方吃午餐好嗎?」

他當然沒那麼輕易接受她的善意。「夏初雨,你到底想怎樣?我不是要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嗎?」

「別這麼說嘛,好歹我們以前有過一段情,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太冷淡嗎?」

「……」

「我只是想跟你吃一頓飯而已,看在我早起做三明治的份上,賞個光好嗎?」

「……」

「信宇……」

「走開!」他毫不留情地撂話。

她怔住,笑意凝斂。

「趁我還沒說出更難听的話以前,勸你馬上從我面前消失。」

「可是……」

「滾!」

他不由分說地伸手撥開她,她微微一踉,身子正搖晃時,一個男人箭步一跨,飛也似地搶到她身邊,攬扶著她縴腰。

這一扶,夏初雨和傅信宇都愣住,同時望向不速之客。

「你沒事吧?初雨。」趙英才柔聲問,捏捏她臂膀又模模她的臉,確定她很好才轉向傅信宇,哇哇指責。「你居然對初雨那麼凶!你以為自己是誰啊你!」

暗信宇面色陰沈。「那你又是誰?」

「我是初雨的老板,也是她最好的朋友,趙英才!」

最好的朋友?

傅信宇眯了眯眼,目光雷電般劈過眼前這個長相過分俊美的男人,見他一手仍抓著初雨不放,胸臆徒然升起一股強烈的不悅。

「你就是……三年前害初雨失戀的負心漢吧?可惡的家伙!你憑什麼讓初雨對你那麼好,還專程送午餐來給你吃?馬的你不配!」趙英才忿忿指責。

這下傅信宇更不爽了,嗓音危險地揚起。「我不配?」

「對,你不配!就憑你對她的態度,根本不值得她的關心,剛剛居然還推她,你知道她現在的身體很虛弱嗎?她前兩天還因為暈倒去住院,她……」

「趙英才!」搶在這魯莽的男人一股腦兒地抖出她的秘密前,夏初雨及時發聲阻止。「你想我跟你絕交嗎?」

他震住,可憐兮兮地望向她。「初雨?」

「你如果是我好朋友,就靜靜地不要多嘴,我沒說你可以把那些事說出去。」

「可是初雨,我是擔心你……」

「我知道。」她嘆氣,心軟了,扯扯他衣袖。「走吧。」

「什麼?就這樣走了?」趙英才負氣又不解。「你不跟他說……」

「不用了!」她再度喝止他。「走吧。」

「初雨……」

「我真的要跟你絕交哦?」

「好好好,我走,我跟你走就是了。」趙英才舉雙手投降,悻悻然又瞪傅信宇一眼,這菜不情不怨地隨著夏初雨離去。

傅信宇目送兩人背影,照理說麻煩人士都走了,他該覺得耳根清淨菜是,但不知怎地,他只覺得滿腔怒意無從抒發。

他發現他很介意前女友這位所謂的老板兼好友,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系?為何她一句話,那男人便乖乖听從?

那家伙很看重他們的友情,似乎對她還懷抱著別樣情愫,另外他說她身體虛弱是怎麼回事?又為何會弄到暈倒住院?

「shit!shit!shit!」

愈想思緒愈亂,心情愈糟,傅信宇握拳,重重槌了公園內的樹干好幾記,指節因此瘀青泛血,他卻絲毫沒意識到疼痛。

「就是為了他,你才不肯開刀的對吧?」

在夏初雨的引領下,趙英才隨著她離開公園,兩人尋了個僻靜的角落,剛在長板凳上坐下,他便迫不及待地追問。

她只是微笑著,打開野餐籃,取出一個三明治。「要不要吃一點?」

「現在是吃東西的時候嗎?」趙英才怒視她,話雖如此,他仍下意識地接過三明治,咬了一口。「喔,這個還真好吃!這醬料怎麼調的……不對!」他倏地一凜,忙將三明治丟回野餐籃里。「差點又被你岔開話題了,這個不是重點!回答我剛剛的問題,就是為了剛剛那個男人,你菜拖延開刀的事嗎?」

看來是逃不過了。

夏初雨閉了閉眸,認命地點頭。「嗯。」

「傻瓜啊傻瓜!」趙英才發指地瞪她,幾乎想伸手掐死她。「他對你那麼無情,你還想開刀的時候他會陪在你身邊嗎?拜托你有點骨氣,他不陪你我會陪你,你不用怕!」

「不是那樣的。」她輕輕搖頭。「我不是怕,也不是想有人陪我開刀。」

「那你為什麼遲遲不答應開刀?」

他非得追根究底嗎?夏初雨深吸口氣,努力持住彎彎的唇角。

「因為只有20%的成功機率而已。」

「什麼?」他愣住,以為自己听錯了。

她凝睇他,笑著,卻掩不住眼里的憂傷。「因為在進了開刀房後,我就有80%的機率再也看不到他了,永遠、永遠見不到他了……你懂嗎?」

「初雨……」趙英才嚇慌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這不是作夢吧?他在作夢嗎?「怎麼會?老天爺怎麼可以對你這麼殘忍?」

她依然微笑著。

看她那樣笑,他反而更心痛,展臂抱住她,緊緊地,像要保護她不受傷害。

「手術一定會成功的!初雨,你一定會平安地活下來,你會幸福快樂,會有個男人一輩子疼愛你,一定會的!」

听出他話里的沈痛與關懷,夏初雨只覺得心顫著,感動著,喉間噙著一股酸楚。「謝謝你,英才,謝謝……」

「我不是要你道謝的,你知道我說這些不是要你感謝。」

「我知道,我明白的。」

是因為當她是朋友,因為在乎她關心她,才試著安慰她,給她力量。

趙英才推開她,看著她泫然欲泣的容顏,看著淚水靜靜地在她眼潭開。

「現在告訴我,你跟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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