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剩下這一箱廢紙還要嗎?」門口的搬家工人們滿身大汗,對著門內的雇主大喊。
「不要了……啊,等等!要,我還要,麻煩你幫我搬進來好嗎?」同樣滿身大汗的杜毓伶趕緊沖到門口去搶救那箱廢紙。
「好,那這樣就全部搬完了吧?」
「嗯,對,這樣就全部搬完了,謝謝你們。」
「不會啦小姐,我們才要謝謝妳咧!那我們先走了,下次有需要的話記得再找我們公司哦!」穿著白色背心的搬家工人們咧開滿口檳榔漬的大嘴,笑著跟杜毓伶揮手。
「好的,謝謝你們,再見。」
搬家工人走了之後,杜毓伶關上公寓的大門,開始整理她的新家。
她的新居是間一房一廳一廚一衛的高級單身套房,每個月的房租加上水電雜費將近二萬五左右,這樣的租金對很多人而言都是負擔不起的高價位,但是對她來說,住在這樣子的套房里,反倒是「屈就」她了。
因為她本來住的地方比這里還要豪華十幾倍!
全台資產額排名前三名之一的杜氏集團,其董事長杜昆山只有一個獨生女,那便是杜毓伶,從小杜昆山就給杜毓伶最好的資源,最好的呵護,從她還是小嬰兒開始,身邊就有好幾個佣人隨伺在側,不管她要吃什麼喝什麼拿什麼,統統都不用自己動手,她甚至在十歲之前都沒有自己綁過鞋帶、剝過果皮。
杜毓伶從來沒有外宿過,每天都是由司機接送上下學,直到大學畢業之後,杜昆山也不讓她在外面工作,認為她只要好好的享受生活就好了,反正家里有的是最好的生活環境跟資源,所以杜毓伶活到目前為止,可以說是一步也沒有離開過陽明山上那個佔地百坪的別墅老家。
沒想到,這種溫室一般的生活,在最近起了劇烈的變化。
為了確保杜毓伶這一生都能夠過得幸福,杜昆山甚至連她未來的丈夫都不放心讓她自己選擇,于是在杜毓伶國小六年級那年,杜昆山領養了一個少年,給了他一個名字叫作杜子齊,讓少年住進他們家,與他們一家人共同生活。
這個少年原本是個孤兒,有一天在街上搶了杜昆山的錢包,當杜昆山的司機抓住他,準備將他送往警察局的時候,杜昆山猛然被他堅毅的眼神所震懾。
少年的眉梢俊銳挺拔,眼神里沒有半點偷兒該有的猥瑣,反而炯炯有神,一臉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當下的情況,竟不免讓人產生一種錯覺,好像他們主僕兩人才是惡霸,正在欺壓一個無辜又正直的少年。
不知怎地,杜昆山突然覺得,這個少年配得上他的女兒。
只要讓他好好訓練他,照著他的方向去改變他,假以時日,他一定可以成為一個配得上他寶貝女兒的出色男人。
而杜子齊果然沒有讓杜昆山失望,在杜昆山嚴格的教育之下,他在二十歲以前就取得了管理碩士的學位,來年馬上進入杜氏集團旗下的連鎖大型購物廣場「春漾」實習,一年之內,購物廣場的總業績大幅成長,打破了以往的收益紀錄。
同樣沒有讓杜昆山失望的是,杜子齊靠著他自己的魅力,成功地擄獲了杜毓伶的心。他們兩個早在高中時就屬意對方進而交往,而在杜子齊通過董事會的考驗,正式成為春漾購物廣場的總經理之後,兩人開始論及婚嫁。
原本這一切都很順利,杜毓伶幾個月前還在開開心心地試婚紗、準備婚禮,只是沒想到,杜子齊突然愛上了別的女人,並且在婚禮前夕告訴她,他沒有辦法娶她。
杜毓伶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們兩個相愛相戀了這麼久,他竟然在結婚的前一刻告訴她不能娶她,因為另一個女人突然讓他發現,他對她的感情只是兄妹,只是責任,只是一種想要報恩的心態,不是愛她。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她關在房間里哭了好多天,哭得不成人形,雙眼紅腫,她知道她越傷心,就會讓杜子齊得到越嚴厲的懲罰,可是她管不了那麼多,更何況他為了那個女人,竟然不惜跟爸爸吵架,還揚言就算要他放棄「春漾」的總經理職務也在所不惜。
他都忍心這樣對她了,她還為他心軟,豈不是太不爭氣了嗎?
只可惜,她就是這麼不爭氣。
當她哭完了之後,走出房間,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去跟杜昆山求情,要他不要革杜子齊的職,不要為難他。
杜昆山又氣結又心疼,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竟然這麼傻!可是為了不讓寶貝女兒擔心,盡管他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還是答應她不為難杜子齊。
從這件事情之後,杜毓伶開始質疑起她這二十幾年來的溫室生活。
一直以來,她什麼都不用擔心,不管她要什麼,家里都會幫她準備,就連未來的人生都幫她規劃好了,可是杜子齊拋棄她之後她才發現,原來她的人生並不像她想象的那麼順遂,原來很多美麗的假象,隨時都有可能崩毀。
原來,她從來不曾體會過真正的人生。
生平第一次,她想要離開家里,她想要自己一個人生活,想要靠自己的力量養活自己,真實地感受這個世界。
杜昆山當然不可能答應她的要求,可是這次她心意已決,生平第一次有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她不想放棄,不想就這麼混混沌沌地過她的人生。
最後,杜昆山熬不過她的苦苦哀求,終于答應了。
今天是她搬出家里的第一天,新房子是她自己找的,搬家公司是她自己叫的,就連所有的花費,也都是用她大學去拉斯韋加斯玩的時候贏的那一大筆錢支付,沒有依賴父親一絲一毫。
杜毓伶覺得很驕傲,很有成就感,她的獨立生活有了一個很好的開始。
「好,房子都打掃完了,現在開始擺設東西吧!」杜毓伶花了三個多小時把整間房子打掃完,可是她一點也不累,獨立生活的新鮮感與興奮感讓她依舊精神奕奕。
這時候,她突然看到大門邊那箱差點被搬家工人丟掉的廢紙。
杜毓伶走過去把紙箱打開,在里面翻翻找找之後,抽出了一份娛樂晚報,上面刊登的是杜氏集團千金即將與養子結婚的消息,還有她跟杜子齊的婚紗照。
杜毓伶找出了剪刀,小心翼翼地把那張照片剪下來,然後放在掌心里慢慢地撫平。
她還是忘不了他,就算他已經把她傷得透徹了,可是他畢竟是她愛了十年的人,怎麼可能說忘就忘呢?
離家的時候,她本來想帶著她們的婚紗照,可是又怕爸爸媽媽看到她這個舉動之後,不免又要為她傷心不舍,所以她只好偷偷帶著舊報紙走。
「我還要多久才能忘記你呢……」杜毓伶看著照片上的杜子齊,像是在問他,但其實是在問自己。
正當她還沉浸在自己的情傷之中時,門外突然響起驚天動地的敲門聲,不過不是敲她的門,而是敲對面的。
她們這棟小區是專為附近科學園區的黃金單身漢打造的,因此整棟大樓都是獨立大套房,一層樓只有兩戶,個別出入互不干擾。
那位訪客越敲越急,邊敲還邊破口大罵,杜毓伶覺得有點害怕,透過鷹眼想看看到底是什麼人。
出乎她意料之外,這位粗魯的訪客竟然是個嬌艷的大美女,她穿著低胸小洋裝和高跟鞋,一頭性感蓬松的大卷發飄逸在身後,這樣的大美女,為什麼要如此不顧形象,像個強盜似地亂敲門呢?
「裴若峰!裴若峰!你這個王八蛋,你他媽的是個大渾球,我這輩子再也沒有見過比你更混賬的爛人了,你開門啊!你有種放我鴿子讓我丟這麼大的臉,為什麼沒有種開門?王八蛋!」大美人似乎精疲力竭了,緊握的雙拳抵在門板上,好像被門板黏住了似的,再也舉不起來。
只見她不停地喘著氣,雖然還想要繼續罵人,可是已經罵到詞窮的她,不知道還能罵些什麼,只好一直重復︰「你這個王八蛋,你這個王八蛋!」
從來沒遇過這種事的杜毓伶心里覺得很不安,虧她剛剛還為自己的新生活有了一個好的開始而志得意滿,結果沒多久就踫到這種事。怎麼辦?她竟然開始後悔,開始想回家了。
不行不行!她怎麼可以這麼軟弱呢?
「裴若峰!你……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裝也沒有用!」嬌艷的大美女毫無放棄的跡象,顯然要跟里面的人對戰到底。
只是,門內依舊毫無動靜。
「好,是你逼我的,信不信我真的放火燒了你們這棟破爛公寓!」
放火燒公寓?這怎麼可以!
杜毓伶再也憋不住氣了,她慌張地打開大門,對著美女大喊了一聲︰「不可以!」
原本還在盛怒中的美人被她嚇了一大跳,轉過來看著她,表情變得呆愣茫然。
「妳……妳是誰啊?」真奇怪,哪來的瘋女人?
「小姐妳好,我是今天剛搬來的住戶,很冒昧撞見了你們爭吵的場面,可是……請妳不要這樣做好不好,如果妳燒了公寓,我真的會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雖然我不知道妳跟里面的人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原諒的,真的,像我就是啊,妳听听我的故事妳就知道了。」杜毓伶怕只是用說的不夠表示她的誠意,馬上邁開大步走到對方面前,兩手抓住她的肩膀,激動地說個不停。
「妳知道嗎,我本來有一個未婚夫,我們交往十年了,前陣子我們決定要結婚,結果他竟然在婚禮前夕跟我說他愛上了別的女人,不能娶我,妳不覺得這是很過分的事情嗎?當時我真的好難過好難過,每天都哭……」
「等、等一下!」美女用力甩開杜毓伶的箝制,拍拍自己兩邊的肩膀,一臉不悅地看著她說︰「妳這女人有病啊,我又不是要找妳,妳跑出來干什麼?更何況我根本就不認識妳,妳未婚夫甩了妳又關我屁事,干嘛對著我唆唆的,莫名其妙!」
「不是,我是要跟妳說,任何事情都能夠解決的,妳千萬不要燒房子啊!」
「燒房子?呵……我說妳這個人是太單純還是腦子有病啊?燒房子我當然是隨便說說的啊,燒了我要被抓去關的妳懂不懂!」真是倒霉,找不到裴若峰算賬也就算了,還沒事被一個瘋女人纏上。
「開玩笑?啊,是嗎?原來妳是在開玩笑啊!哎呀那太好了,哈哈……真的是太好了!」杜毓伶松了好大一口氣,雖然她不知道這個笑話哪里好笑,可是知道對方不是真的要燒房子,她就自然而然地笑了出來。
「哪里好啊?」這女人是不是真的腦子壞了啊?沒看她已經夠不爽了嗎?還一直講一些惹人生氣的話,真是太白目了!
「對、對不起。」
「妳跟我說對不起干什麼?該說對不起的人不是妳,是他!是他妳知道嗎?」盛怒的美女伸出筆直的食指,豪氣干雲地直指對戶的大門。
「知道……」杜毓伶像個被老師訓話的小學生一樣,手足無措地站在自家門口,不知如何是好。
「知道?妳又知道什麼了妳?我什麼都還沒說妳就說知道,妳這不是存心敷衍我嗎?」
「我不是的……我……對不起。」
「又對不起!」
「我……我……對不起嘛!」不管說什麼都會被罵,怎麼說怎麼錯,杜毓伶簡直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