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庭芳一睜開眼楮,便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空氣中有消毒水的氣味,手腕上包著紗布,整個人昏昏沉沉,難受得像有人把她的血抽干似的。
她最後的記憶是周遭的尖叫聲和一片火海,連痛苦都來不及感覺,就已經沒了知覺。
原以為,自己會死于空難,想不到居然獲救了,而且好手好腳,身上也沒有灼傷,實在是奇跡。
正在慶幸之時,很快的,她就發現不對勁了。
眼前的這些醫生和護士叫她江巧林,讓她感到十分不解,而且他們還說了一些她听不懂的話。
她告訴他們認錯人了,可是他們卻要她冷靜,別激動,還說她剛清醒,所以意識不夠清楚,忘了自己的名字。
她越來越覺得事情不尋常,好在因為常年從事口譯工作的關系,時常接觸大人物和國際會議,養成了她處變不驚又見多識廣的能耐,所以即使眼前的情況有些詭異,她也能保持冷靜,不動聲色。
雖然不了解情況,但江庭芳還是能從這些人的話中抓出重點。
「對不起……妳說……我割腕自殺?」
「妳呀,真是胡涂,何必想不開?這世上有什麼過不去的,這也是妳當初自己的選擇,事到臨頭了,妳卻跟自己過不去,為那種人自殺多不值——」說話的護士顯然見多了這類事件,所以對她好言相勸,她听到這里,總算听出些眉目。
為情自殺?有沒有搞錯?現在是在演哪出戲?
是他們走錯病房,認錯病人,還是我在作夢?
所幸,江庭芳的自制力一向很好,即使滿心疑惑,也不會立刻發作。
她很肯定他們不是瘋子,那麼問題就應該出在自己身上了。
「麻煩給我一面鏡子。」她說道。
護士應她要求,拿了一面鏡子給她時,她看著鏡子里那張陌生的臉,發呆了好久。
然後,她放下鏡子,閉上眼,說她累了,想休息,這是讓自己靜一靜的最好借口,就算要發瘋起乩,也要等四下無人的時候。
當護士走了之後,床上的她霍地半坐起來,再度拿起鏡子照著,她眨眼,鏡子里的人也眨眼;她張嘴,鏡子里的人也張嘴。
然後,她用力捏自己的臉頰,會痛!這不是一場夢,是現實世界。她的臉變了,大腿上的那顆痣不見了,膚色也更白了。
一種恐怖的感覺襲上心頭,這種劇情她在小說里看過,可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卻壓制不住內心的恐慌,雙手握拳,歇斯底里大喊——
「天哪——我借尸還魂啦——」
她吼得很大聲,病房的門也開得很及時。
剎那間,她和對方都呆住了。
站在門口的男人,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高的身材、修長的腿,身高大約一百八十公分以上。
他相貌俊朗,斯文儒雅,但嚴肅的表情令立體的五官有些冷凝,他戴了一副細黑框眼鏡,使他看起來更加一絲不苟,渾身透著嚴謹的氣質。
這個嚴謹的男人,正因為她的大吼而呆愕住,目光驚訝地盯著她;而她,則是僵硬不動,才剛要發泄,就被這個突然闖入的男人打斷了。
兩人就這麼四目相對,你看到我眼中的驚嚇,我看到你眼中的錯愕。
最後,這男人也不簡單,那錯愕的神情只在臉上出現三秒鐘,便又恢復面無表情,將門帶上,像沒事似的走到床前,拉了一把椅子來到她面前,然後雙腿交迭的坐著,十指交握的手放在膝上,目光清冷的盯著她。
他的動作流暢精準,彷佛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會讓他的行為有一絲混亂。
像這樣的人,毫無意外的,也擁有一副威嚴沈穩的好嗓子。
「妳的事,楚先生已經知道了。」
江庭芳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她雖然受到「借尸還魂」的打擊,可是多年來的職場歷練,讓她可以在情況錯亂中,還能保有一絲理智,就像連續劇演到精彩處時,突然插播廣告,她告訴自己,現在的她,最好什麼都別說。
「楚先生派我過來,要我慎重轉告妳,他不喜歡女人太任性,尤其是以死要挾的女人。」
說到這里,莊品翰停頓住,看看她有沒有話要說,見她還是沉默地听著,便又繼續說下去。
「因此,如果再有下一次,他就會收回所有給妳的福利,和妳撇清關系。」
什麼福利?什麼關系?
她很想問,但忍住了,這里是醫院,她可不想被人以為自己精神有問題,發瘋了,才大吼一聲就被這男人撞見,她已經很後悔了。
「妳同意嗎?」
在男人問到這里時,她想了想,點頭,表示同意,不管同意什麼,先應了再說,事後再來弄清楚。
在她點頭後,發現這男人盯她的眼神,多了一抹打量,她心想,剛才不知道他有沒有听清楚自己大喊的內容,應該沒听到吧?還有,這人是誰啊?那位楚先生又是誰啊?
這些,都是她要先弄清楚的事。
「妳能同意就好。」
對方似是交代完畢,站起身,看來要走人了,這一場談話,完全就是公事公辦的態度。
臨去前,他叮囑一聲。
「好好休養,過幾天,我會來接妳出院。」說完後,打開門離去,從頭到尾,他的態度都是不冷不熱,說話不生不熟的。
待他走後,她整個人往後倒回床上,連大吼的力氣也沒有了。
接下來幾天,不知是打擊太大,或者真是失血過多,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就算醒來也要閉著眼楮裝死,吃飯時,食之無味,不過是為了維持生理機能而吃的。
她的頹喪只有三天,大概是與生俱來的韌性吧,她沒有消沈太久,三天後便接受了這個只有小說或電視劇才會出現的夸張情節,開始接受現實。
既然重生了,她必須為自己打算,不能一直病懨懨的裝死,因為她篤信,人必須為自己的人生負責,就算重生也一樣。
首先,她得先弄清楚自己現在的身分,只有先弄清楚,才能規劃未來。
想到這里,原本無神的眼瞳燃起一絲明亮,思緒也慢慢回復清楚了。
她向護士打听了下,這才曉得那個男人的名字叫莊品翰,在她自殺時,是這男人送她到醫院的,可是他並不是這個身體主人的男朋友或是丈夫,也不是親人,只知道,她住院期間的一切都由這男人打理。
再來便是檢視現在這個身體,不幸中的大幸是,她重生的這個身體長得很漂亮,不比前生的自己差,前生她長得算不錯,卻比不上這張臉漂亮,五官不管是合在一起看,還是分開看,都很漂亮。
這皮膚嘛,也很細女敕,不過就是臉色蒼白了點,應該是失血的關系,好好休養的話,就會恢復氣色了。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自從換了張臉,她就一直把鏡子帶在身邊,三不五時照一照,先習慣一下,免得哪天不小心嚇到自己。
接著她再偷偷模著胸部,這胸部倒是比前生的還要大一些,前生她只有C,現在應該有D,其他腰啦、腿啦,都一樣縴細漂亮。
她前生有明顯的手毛,現在的手臂沒有,而且毛細孔好細,幾乎看不到瑕疵,只除了手腕上的割痕,她知道,以後一定會留下疤痕。
「放心吧,到時候請林醫師幫妳做個雷射手術,那疤就看不見了。」說話的,是坐在她旁邊的護士小姐。
打從她住院後,就是這位護士小姐負責她的病房。
她對護士笑了笑,沒有回話,心下卻覺得奇怪,怎麼住了這幾天,也不見任何「親人」來探望?
到了出院這一天,那個叫莊品翰的男人果然依約來接她出院。
她坐在車里,始終安靜不說話,細細打量這部車的內裝,她現在坐的這輛是外國進口的積架房車,座椅都是頂級真皮,前生她陪著國際口譯公司的上司招待外國客戶時,見識過的高級車可多了。
難不成自己重生到有錢人家的大小姐身上?
這部車的後座非常寬敞,有兩排相對的皮椅,足以塞進六個人沒問題。
車上除了坐在對面的莊品翰,還有兩名男子坐在自己的左右兩邊,隔著隱私的隔板,她看不到前頭的司機。
這些人她一個都不認識,偏偏她是割腕又不是撞到頭,不能學小說女主角裝失憶打混過去,現在最保險的方式就是不說話、用眼楮看、用腦筋想。
坐在她兩邊的男子皆是一身黑西裝,他們的身材很健壯,身上有保鑣的氣息,她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前生當她還是口譯人員時,時常陪著那些身分顯赫的大老板或是政府官員做翻譯,他們身邊的保鑣就是這種調調。
回想她住院時,住的是單人病房,有專職護士照顧,現在坐高級車,又有保鑣,仔細想想,重生變成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似乎也不算太虧。
她的心情好多了,開始欣賞起外面的風景,發現車子駛往台北信義區的方向,她的心也開始撲通撲通地大跳。
住信義區豪宅?哪一棟呢?是「帝寶」?「信義之星」?還是「維也納藝術廣場」?在這個黃金地段,隨便哪一棟都是上億豪宅。
隨著車子駛近,她也看見了眼前的大樓,「花苑」大樓?這棟並不是上億豪宅,不過估計也要好幾千萬。
車子直接駛入地下私人停車場,保鑣先下車,為她開了車門,她在莊品翰的帶領下,坐電梯上去。
電梯的鏡子映出她美麗而略顯蒼白的臉蛋,也映出旁邊那三名男子。
從鏡子里,她偷偷瞧了莊品翰一眼,幸好這男人也是個不多話的,否則萬一問她些什麼,她答不出來就麻煩了。
花苑大樓每一層有三戶人家,電梯從地下室來到二樓,門打開,他們進了其中一戶。
這間公寓不算大,大約三十坪左右,三房兩廳,讓她覺得有些奇怪,因為大戶人家住這樣的坪數算小了。
一進門,她以為會看到「家人」,可是除了一名女子來開門,沒有其他人,而且這名女子還叫她「小姐」,操的是外國口音,一看便知是外籍女佣。
莊品翰和兩名保鑣將她送進來後,對女佣交代了一些事,便轉頭對她說道︰「經過這一次,妳該學聰明了,繼續鬧下去也不好看,妳住院時,他沒來看妳,妳就該明白這一招對他是沒用的,在他氣消之前,妳最好安分待著,明白嗎?」
江庭芳像是個受教的乖學生,立刻點頭。
再一次,她發現莊品翰眼中的打量,她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幸好,他的打量沒有停留太久,事情辦完了,他便轉身走人,那兩名黑衣保鑣也跟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