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君妹妹。」
以為正沉睡中的男人忽然出聲,她一骨碌坐起來,晶亮水眸直視看起來沒啥元氣的荒川日。
「原諒我,好嗎?」
她低眸,數秒後抬首。
「我打電話給你的編輯了。」她是在被遺留在客廳的聯絡人數據中,找到唯一一位姓羽鳥的人。
他在日記中寫過那位羽鳥先生就是他的編輯。
「你是說……羽鳥先生?」他訝異瞠目。
「他後天會親自或找人過來台灣帶你回去。」
「你這……你的意思是……你不會隨我回日本?」她要跟他分手?
「不會。」她堅決道。
「你知道我的心意的。」他急道,「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我的出發點都是為了愛!」
「我不想一輩子都懷疑你。」說完,她拉被背對著他躺下。
信任一旦被摧毀,就如同鏡子一樣,即使重圓裂痕依舊在。
未來他的一言一行都將受到懷疑,她不想在這樣沒有安全感中過日子。
「我發誓我以後都不會再騙你了。」他舉起手來。
她沒有回應。
「我是說真的,我也不是故意要騙你的,」他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我是順水推舟,我只是想等到你也喜歡上我時才告訴你實話,我的出發點沒有絲毫惡意。」
「不用解釋了,我心意已決。」
「但是……」
她直接拉起被子蓋住頭臉,擺明不想再跟他交談。
他咬緊牙根,這動作引發頭痛,他只好放松。
「我沒有打算一直瞞下去,就算你沒發現,我也會坦承的。」這是昨晚他寫完「失憶篇」日記後,又毀掉重寫時下的決定。
他天真的以為她知情後必能體諒跟理解他「以愛為名」的欺騙,事實證明,這只是一個蠢蛋的自以為是。
他實在是悔不當初啊!
所以他才重寫了日記嗎?
管寧君一直想不透既然日記也是作戲的一部分,為什麼他要重寫一份,現在她明白了,那日記是寫給她看的,等著有朝一日,他會親手送到她面前,坦白他曾有過的欺瞞。
這是為了自己良心的開月兌嗎?
「我雖然已經三十四歲,但我心底還是住著一個幼稚的男孩,為了追求喜歡的女孩,極盡所能、不擇手段。」不管她听不听,他還是堅持把想說的話說出口,「也許在你眼中這不是追求的手段,而是一種欺騙,無法原諒的過錯,但如果時光重來……時光重來我也許還是會這麼做,但若是我保持這個記憶回到過去,那我就會曉得,你會生氣我的欺騙,我就會換個方式來追求你。嗯……既然是你撞到我,那我于情于理要求一下賠償也可以吧?我就免費住在你家民宿,然後要求你當我的專屬女佣,不管什麼要求你都得听,因為朝夕相處,你也會對我日久生情,像這樣的少爺跟女佣的方式似乎也不錯。」
他竟然開始編起故事來了?
管寧君有些難以置信的眨著眼。
而且還是少爺與女僕的故事?
「不過好像俗套了點。」他很快的否決,「雖然你說過你會跟出現在現實中的漫畫家保持距離,但那是因為你沒有真正的遇到一個真正的漫畫家的關系吧?如果我直接跟你坦白,我就是荒川聖喔,說不定你反而會大大的動心!像我上一部作品改編成動畫時,女主角就是我最喜歡的聲優戶松遙配音時,我覺得我再一次愛上我的女主角,那一陣子一直處于戀愛狀態。」
你到底是愛上女主角還是聲優戶松遙啊?
管寧君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說不定我一開始就坦承我是荒川聖時,你也會對我一見鐘情。」他開始幻想,「就像木村拓哉跟他的偶像結婚,你跟你喜愛的漫畫家結婚,不也是一種幸福?」
這男人想娶她的心意到底有多堅定?
他不斷的重復重復又重復,害得她又有些動搖了。
「也許我該跟你說說我的感情路,這樣你就會知道為啥我會這麼急的原因了。」
說了太多話的他,喉嚨有些不適的輕咳了下。
「你別說了。」她忍不住阻止,「你才受重傷。」
「再重的傷還不是沒事,但你若不要我了,連醫生都沒法救。」
「……」她想她還是乖乖閉嘴好了。
「我想喝水。」他以可憐兮兮的聲調要求,「可以幫我弄點水來嗎?」
這點小忙她沒什麼好不能幫的,就算心里還是氣著他,她還是會下床去幫他倒杯水,要不她也不會留在醫院過夜了。
拿著杯子,她到調理室的飲水機倒了杯水進來,交給他時,他霍然握住她的手。
「放開,不然我就不听你說話。」她威脅。
他用小鹿般的無辜眸色瞅著她,放開的手寫滿哀怨兩字。
他還真的很會做戲。
不愧是畫漫畫的。
他該不會邊畫邊演吧?
她雖然對漫畫家生活充滿好奇,但她不會因為好奇就原諒他,然後跟他回日本去「徹底了解」。
她扶他起身喝了半杯水,他人躺下後又繼續說。
「我交了很多任女朋友。」他扳指很認真的數了數,「十七、八任應該跑不掉。」
十七……八?
他是從小到大平均兩年交一個嗎?
「打從我成為漫畫家後,大概交了十五個。」
就算他大學畢業之後才開始畫漫畫,那也是不到一年就一個。
好個花心大蘿卜。
這年頭漫畫家有空這樣花心的嗎?
她忽然覺得一股氣堵上了,讓她非常氣憤。
「交往時間最長……應該是,我知道我被甩的那一天,大概是兩個月吧。」
這……算交往?
愕愣的她幾乎要蹙起困惑的眉頭了。
「你一定覺得很納悶,兩個月就分手算哪門子的交往。」
她不得不在心中點頭。
「因為我每次想到我有個女朋友存在時,人家不是已經另結新歡,就是直接把我設為黑名單了。」他嘆氣,「我太忙,抽不出空談戀愛,所以你就知道,為什麼當我遇到你時,我會這麼急,因為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怕你跑掉。」
她知道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愛一再的重復重復又重復他有多心急把她人拴在身邊。
「我印象最深的那一個喔……」
他開始講述起那些女朋友的故事,她听著听著,不知不覺把自己置身事外,就像在听床邊故事一樣,眼皮竟開始沉重了,意識逐漸無法集中,最後竟睡著了。
「……她直接把我列為黑名單,讓我好傷心……」她是不是很久都沒有變換姿勢了?「寧君妹妹?」荒川日喚她。「醒著就動一下。嗯?醒著嗎?」
荒川日屏氣凝神,靜謐的房間中隱約可以听見她規律的鼻息。
她睡著了。
唉。
他的話她听進了多少呢?
他忍著頭痛,一直想改變她的心意,有沒有起作用呢?
他心底一點把握也沒有啊。
「你可以氣我,不原諒我,但我會等你等到你接受我歉意的那一天。」他堅定的說出自己的決定,為今晚做了一個ending。
兩天後,助手A領羽鳥翔的意思而來,要把受傷但已無礙的荒川日帶回日本。
這兩天時間,荒川日費了極大的勁不斷的游說游說再游說,就是無法改變管寧君的心意,只好黯然回日。
他走了之後,管寧君身邊一下子清閑了起來,再也沒人像只小雞般跟前跟後,黏人程度比三秒膠還要夸張。
她以為,隨著時間流逝,她會慢慢將他淡忘,怎知,那天她在YouTube看著電影預告影音時,不期然點了蘇打綠的「我好想你」MV,听著听著,竟然崩潰的淚流不止。她沒有忘記。
她一直沒有忘記。
她只是假裝無視,假裝淡忘,假裝無所謂。
但,其實,她好想他。
就算她刻意回避他的作品,甚至將其改收藏到最邊邊的角落去,她還是會想到他。
在刷牙的時候、在吃飯的時候、在清洗被單的時候、在彈琴的時候、在畫著新菜單的時候……
什麼時候,他這麼完整的侵入她的生活,讓她無法將他遺忘?
兩掌貼在額上,她哭得無法自制。
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她過了一會才發現,急急忙忙擦掉眼淚,卻避不掉嗓音的喑啞。
「什麼事?」
「你怎麼了?」母親的聲音隔著門板透過來。「我听到有人在哭。」
「我在看影片,是女主角在哭。」
「喔。有人找你啦,快出來。」
「誰?」她拿起鏡子審視自己的眼,雙眸果然紅腫,無法掩飾。
如果她有近視就好了,至少還可以戴眼鏡擋一下。
她嘆氣。
「你出來看就知道了。」
管寧君抽出濕紙巾在臉上擦了擦,將額上的瀏海壓扁一點,讓長度過眉,能遮多少算多少了。
但,那都是徒勞無功,因為她一出房門,就被等候在門外的管媽發現她哭過了。
「你眼楮怎麼腫的?你剛哭喔?」
「影片太感人。」原諒她說了兩次謊。「人呢?」
「在樓下。」
想不起來會有誰在晚上八點多過來找她,她似乎也沒這樣親密的好友,母親又賣關子--說不定她也不認識。
走下樓梯,來到客廳,卻不見人。
「啊人呢?」管媽問管爸。
管爸下巴朝外努了努。
「在外面啦!」管媽朝外揮了揮手,「你去看看吧。」
管寧君走出屋子大門,就看到庭院草皮中央站著一個男人--背影高大挺直,目測身高至少有一百八十公分。
她的呼吸,瞬間中止。
那是化成灰她也認得出來的男人。
他轉過頭來,瞧見她,面帶孩子般的燦爛純真笑容。
「今晚月亮好圓。」
因為剛過中秋啊。
她默默走上前,不知該怎麼開口說第一句話。
不過她的寡言,一直有個男人會為她補上沉默的空檔的。
「你眼楮怎麼腫腫的?剛哭過?」
她沒回。
「該不會是因為想我的關系吧?」
被說中的她心髒陡地跳了好大一下。
「不過應該不可能吧。」他垂眸嘆氣。
為啥不可能呢?你已經對自己這麼沒信心了嗎?
她自瀏海下方偷覷滿臉落寞的男人。
她沒想過他會再回來,真的真的從未想過。
她以為兩人之間的緣分已經到了盡頭,從此成為陌路人,怎知,他堅定的決心,不因為這一段挫折而放棄。
「但我是不會放棄的。」他仰頭望著月亮道,「我這次弄到兩個星期的假期,我要回來重新追回你。」
「我不……」她差點就沖口說出自己真正的心意。
我已經不怪你了。
在他再次出現時,她就已經原諒他了。
他是犯了錯,但並未罪大惡極,她何必將兩人的關系推入絕路?
他還是那麼愛她,而她亦然。
她的心胸不該這麼窄小的無法寬容一個全心愛她的男人。
那樣太可惡、也太不識好歹了。
「你不讓我追也沒關系。」誤解了她的意思的他心痛的說著,「反正我下定決心了,我會想辦法再擠出假,一次一次回來,直到你點頭願意跟我去日本為止。」
月光清柔照在五官分明的俊臉上,那有柔焦效果的光線卻遮掩不住他眼下的陰影、憔悴的嘴角跟疲憊的雙眸。
他的工作滿檔,要一次擠出兩個星期的假期,一天不曉得只能睡幾小時,該不會跟拿破侖有得拼吧?
張嘴想告知她已經原諒,卻又覺得既然他有這兩星期可以休息,那她也不用在第一天就托出真心。
不是她要折磨他,但這麼輕易的,才幾句話就意念轉換,好像她之前的堅決都變笑話似的。
不過,還是要給他堅持下去的希望。
「看你表現。」丟下富有極大空間的一句話,她轉頭回屋。
看他……表現?
這表示他有希望?
他開心沖上前,大手直接就想伸入她的掌心內。
她反手甩開。
他不放棄再纏上。
她彎起拇指與食指,朝他手背狠狠捏下。
「喔!」他痛喊放手。
才沒那麼容易就讓你得逞。
細致的嘴角揚起淡淡的奸詐微笑,一腳踏進屋。
後頭那只認了就死心眼的小雞自然巴巴的黏上了,鐵了心纏到底。
大門關上,天空中那枚散發金黃光芒的圓月仿佛在微笑,默默注視著情侶的歡喜重逢。
好個月圓人團圓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