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終于暗下。
慕悠晚又仰望了那扇窗一眼,這才把手上的咖啡丟在一旁的垃圾桶內,站起身往上一個街道行去。
一個人住的日子才過三年。
以為不住在同一間房子里,掛念會越來越淡,心會越來越遠,可是她真的錯了,從那個大宅子里搬出來,她的思念只有越來越濃。
但,就算錯,也只能錯下去,那座大宅已經有了女主人,她無法眼見這對夫妻在她面前恩恩愛愛而無動于衷,三年前念完碩士班之後,便以自己想獨立生活為理由硬是搬出來,霍東齊遂在中央公園附近離他公司很近的小區里買了一間飯店式管理的小套房,讓她一個人在外居住。
想他的時候,她就會跑到他的公司外頭像剛剛那樣看著他,沒想到日子久了,就成了每天必然的一種習慣。
她和霍東齊的關系,其實很淡很淡——雖然,他是她失去記憶之後醒來看見的第一個人,她永遠忘不了他英俊無比的臉上,那溫柔似水的笑容。
可除了像哥哥一樣的溫柔與必要的關懷之外,他從來不會給她其他的期待。
她仰望他的俊美與優雅,對他的所有成就感到驕傲和光榮,她尊敬他、感謝他、崇拜他,當然也很喜歡、喜歡他,但那份喜歡,她一直以為是單純的仰慕與感恩之情,一直到那場意外發生……
五年前的某個晚上,一個持刀的人瘋狂似的朝她沖過來一陣亂砍,她下意識伸手去擋,手臂率先遭殃,痛得她差點昏過去,搗住受傷流血的手,她拼命往前跑,眼見那把刀又要朝她背部落下,一個高大的男人不知從何處俯沖而來,將她緊緊的護在懷里,那刀鋒就狠狠地往他的背部刺下……
她永遠忘不了那個晚上,霍東齊為了護她而血流一地的畫面。
淚,掉也掉不完,心痛得像要裂開……
當下她便知道,若他死了,她也鐵定不想活……
慕悠晚搖搖頭,不想再想下去。
夜風很涼,她微微打個寒顫,伸手揉搓自己光果著被雨打濕的手臂,依稀還可以模到那曾經被刀劃過的細痕。
明明傷口已經不疼了。
心,卻還是下意識地揪緊。
她慢慢地往自己的住處走,像是不想那麼早回到家。
一個高大優雅的身影靜靜地隔著約莫十步遠的距離跟著她,風吹過來,似乎連她在雨中的嘆息都听得見。
已經過去五年了,她還是忘不了那道疤嗎?
霍東齊將唇抿緊,薄薄的唇透著一抹剛毅的線條,他眉鋒輕蹙,眼底眸光在黑夜中一閃,有著平日不輕易示人的狠冽。
那樣的意外……
他不會再讓它發生。
終其一生,他都要保她平安無虞……
可以做的,他都會去做,不管犧牲掉的是什麼,他都在所不惜。
霍東齊看著她走進她住的那棟大樓,仰頭等待她住處的燈光亮起,良久,他才默默地走開。
雨,已經大得讓人睜不開眼。
一部黑色轎車穩穩地滑近他身邊,麥克撐傘下了車,忙替他家少爺擋雨。
「少爺,您這樣會感冒的。」
霍東齊不領情的掃了他一眼。「我沒叫你等我。」
「不叫等也要等。」麥克笑笑。「還幫少爺買了熱牛女乃在車上呢。」
嘖。「像個女人似的。」
體貼溫柔、無微不至,這就是麥克。
霍東齊上了車,接過麥克遞來的熱牛女乃慢慢喝下,一下子便溫暖了脾胃,舒服得緊。
「明天找個空檔時間,我要去一趟百貨公司。」他閉上眼,輕聲交代著。「還有我之前交代你的事——」
「落雪說很快會回復我,您別擔心。」麥克忙回應,說完看了後視鏡一眼。「少爺是缺什麼嗎?要不要小的幫您去百貨公司走一趟?明天要開一整天的會——」
「我想自己走一趟。」霍東齊打斷他。
「是,那我會安排好。」麥克沒有多問什麼。
「悅朵餐廳」上午十一點半才接受客人進入,在這之前,領班有很多營業前的工作要一一確認,可以說是慕悠晚最忙碌的時候。
將客人的訂位及注意事項再跟服務生確認一次之後,她還會特地跑一趟廚房,讓大廚的副手們都充分了解某些特殊貴客的特別喜好,讓送出去的餐點不僅有米其林三星級以上的水平,也能符合客人們偏好的口感,這自然也是她的成功之道。
就這樣忙前忙後,一直到客人就定位入座開始用餐,再一一上前詢問是否滿意今日送上的餐點等等,待她可以稍稍喘口氣時,時針已指到一點。
「ROSE,你的快遞。」櫃台女服務生叫著,彎身把一個購物袋從櫃台下方拿給她,還忍不住對她眨眨眼。「是禮物!一個很高大的帥哥型男親自送來的,你在忙,所以他不讓我叫你……是不是昨天那個……傳說中的那一位?」
傳說中?有關她的傳說看來又多一條……早該知道的,雖然昨天沒人敢當面問她怎麼回事,因為她昨天被抱回來的臉色很難看,心情很糟。
慕悠晚接過袋子,連眉毛都沒抬一下。「傳說中的哪一位?」
「就昨天晚上抱你上來的那位啊,我還听一樓櫃台說那個男人體貼又溫柔,還蹲在地上用他的手帕幫你擦腳——的那位。」服務生邊說邊瞧著慕悠晚的臉色,然後聲音越說越小聲。
昨兒的事,真是個羅生門,沒有人搞得清楚慕領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丟掉了高跟鞋,赤著腳被一個高大帥氣又充滿野性魅力的男人給抱回來,重點是,經歷這樣羅曼蒂克的事之後,女主角卻似乎一臉的不開心……
慕悠晚打開購物袋,拿出里頭的盒子打開,一雙跟她昨天那雙幾乎一模一樣的黑色高跟鞋靜靜地躺在里頭,不同的是鞋後跟瓖了一排精致的小鑽,很低調的華麗感。
她拿起來瞧著,看見Size是自己的沒錯。
他也未免太心細……
「是高跟鞋!他送你高跟鞋啊?是因為昨天你的鞋子因為他壞掉的緣故嗎?那個大帥哥到底為什麼送你鞋……哇,真漂亮,還是名牌,大概要六、七百美金吧!老天!」櫃台服務生比她更興奮,忘了剛剛還在看人家臉色,此刻叫出來的嗓門可跟尖叫聲差不多了,還把鞋子拿起來左瞧右瞧的。
慕悠晚卻輕輕皺起眉,低頭在盒子里翻找,看看他是否有留下電話什麼的,結果空空如也。
「他何時送來的?有沒有說什麼?」她沒道理收他送的鞋,還是一雙貴得要命的鞋。
「就十分鐘前吧。他有說,這東西不必還給他,因為他不穿這種東西,不喜歡的話,你可以拿去丟掉。」
「噢,是嗎?」
服務生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ROSE,你該不會真想把它丟了吧?如果你不要,可以給我……」
慕悠晚把鞋子放回盒袋里,正煩惱著該如何是好,一名服務生剛好有事過來找她,她順手把袋子擱到一旁先去忙,這一忙,就一直忙到晚上十一點,午餐和晚餐根本就是一次解決。
慕悠晚拖著疲憊的腳步提著袋子走出M飯店門口,未料,竟看見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緩緩駛來,停在大門前方不遠處,才怔忡著,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優雅的從車內跨了出來——
是霍東齊。她的霍大哥!
慕悠晚疲憊的容顏露出一抹笑,舉步迎上前。「霍大哥,你怎麼來了?」
望著他說話的時候,她的臉微熱著,一雙黑眸閃閃發亮。
「下班了,順道過來看看你。」霍東齊溫柔的對她一笑,把手上包裝得十分精美的禮物遞給她。「喏,給你的禮物。」
她臉更熱了,心怦怦怦地跳。「禮物?為什麼要給我禮物?今天不是我生日,也不是什麼特別的節日……」
「去逛百貨公司的時候剛好瞧見了,覺得適合你,就買了。」霍東齊溫溫的話語中帶著一絲寵溺。
她用指尖勾著原本的提袋,伸手去接他的禮物。
「我可以打開來看嗎?」她沖著他笑。
「你可以回家再看。」
「可我想現在就瞧瞧。」慕悠晚征求同意的看他一眼。目的,是順便爭取一下他在她身邊停留的時間。現在的她,要見他一面不容易,雖然知道時間已經很晚,可是既然兩人都見面了,她就舍不得讓他走,能多留一會兒是一會兒。
「那就打開吧,也順便看看合不合腳,不合的話我再去換。」
聞言,慕悠晚一愣。
他說合不合……腳?難道,他送她的也是……高跟鞋?
不會吧?這麼巧?
她有點著慌的低下頭,耳根子莫名地熱了起來,低頭掃了手上的提袋一眼,身子不自主的往後退,沒注意到後方有輛摩托車沖過來——
「小心!」霍東齊眼捷手快的把她拉進懷里。
「啊!」她被這猛烈的一扯,手中的禮物和提袋全掉落在地上,提袋內的鞋盒跑了出來,還被掀開了盒蓋。
她愣愣地呆偎在他懷里,心撲通撲通地亂跳。
「沒事吧?」他低頭關心的瞧她一眼。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沒事。」
「沒事就好。」他伸手拍拍她。
在她還沒回過神來之前,霍東齊已放開她,彎身替她撿東西。
指尖還沒踫到盒子,霍東齊就瞧見了盒內的那雙高跟鞋……
他的心一窒,不經意地笑道︰「怎麼,今天還有空去買鞋?很漂亮。」
鞋?
慕悠晚一愕,這才回過神來沖上前把鞋盒從他手中拿過來蓋好,再放進袋子里,看起來有點手忙腳亂,心虛得緊。
「這不是我的……我是說不是我買的……是要退的……」她說著,眼角看向掉在另一頭的禮物,忙又要過去撿——
霍東齊卻先她一步俯身把禮物拿起來。
因為包裝得很完美,掉在地上也沒什麼損傷,依舊漂亮完整。
可,這份禮物卻已失去它的價值與意義。
腦海中突然想起,來這里前麥克才跟他報告,原火今天送了一個東西到餐廳給悠晚的事……想來,那雙鞋便是原火送的無疑。
他該想到的……
原火一向心思細膩又敏感,面對慕悠晚這張臉,不可能無動于衷,所以能想到這上頭也是必然。何況,那家伙表達情感的方式,不管愛恨憎惡總是非常直接,打小如此。
慕悠晚走過來朝他伸出手。「給我。你已經說要送給我,不會突然想耍賴吧?」
霍東齊淡笑地提唇,對她伸出的手置之不理。「怎麼會呢?我只是突然覺得,這個禮物好像不太適合你。」
因為那是一雙,跟她提袋里同個品牌同一款的高跟鞋——因為是他親自到百貨公司挑選的,所以他一眼便瞧出來了。
慕悠晚有些急了,她一向很懂得察言觀色,也生來直覺敏銳且敏感,所以她才會在意識到霍東齊送她的禮物可能是鞋子時慌了心,沒有人會喜歡自己送的禮物是被別人捷足先登送過的,而且,方才他還親眼瞧見了……
所以,他才會說這禮物不太適合她!因為他送她的也是高跟鞋!
她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她不想看見這樣的他,一點都不想看見。
想著,慕悠晚氣悶的丟掉手中的提袋,上前伸手搶過霍東齊手中的「她的禮物」——
她緊緊地抱住禮物,悶悶地瞅著他。
難得見她這孩子似的稚氣模樣,霍東齊失笑,鏡片底下的黑眸浮上一抹輕輕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