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船上四位大爺听著好曲,喝著好酒,身邊還有姑娘可以模,吃到酒酣耳熱之際,四人也就聊了起來。
「南坪的商人變精明了。」趙天較嘆道︰「只收有信譽的錢莊開出來的銀票,沒銀票就要先看現銀。他們還會拿鐵錘敲開查驗,不敲上二十來個銀錠子不罷休。」
「如此一來,我們生意做越大,就得準備更多現銀了?」
「就是這事麻煩。我已經去籌了,等數目夠了,再拿出來買貨。」
「那我們這幾天?」
「白天先到處看看,打听哪里有商機。」趙天蛟摟來身邊姑娘,大笑道︰「晚上當然去牡丹院快活快活了。」
荊小田一心二用,嘴巴唱曲,耳朵忙著听人說話。嗯,听起來是很正常的生意買賣內容,但他們做的卻是坑人錢財的假銀生意。
荊大鵬告訴她,壞人先拿出真銀子取信商家,真正付款時調包或混充多數假銀,騙走貨物,待商家發現已追討不及。
疑犯趙天蛟向來行蹤不定,但他每到南坪,必先去牡丹院風流快活,正好藉他的色心弱點,掌握他們的動向,防患未然。
可荊小田再怎麼努力听,就是听不到他們的落腳之處,也沒听到他們打算去找哪位商家;而南坪有上萬商家,只怕四人化整為零,各自作案,衙門力有未逮,更何況他們明天就要去牡丹院了。
荊大鵬另外給她一個釣魚的計策,魚若貪心,就會上鉤。
她回頭看一眼寇芙蓉,她彈完琴後,始終低著頭,雙手放在裙間絞著,似乎很害怕面對這種場面。
今夜見過了世面,寇小姐就應該明白,俠女不是那麼容易當的。
唉,一兩銀子也不容易賺啊,看在為民除害的份上,她只好使出渾身解數。
「秀娘!」趙天蛟喊她。「別唱了,過來陪我們兄弟喝酒。」
「秀娘要跟大爺對不住了。」荊小田福了個身。「奴家蠰歌為生,靠的就是這副嗓子,向來是滴酒不沾,喝了會燒壞的。」
「哪有這回事!好歹喝一杯,給我們兄弟面子。」
「還望大爺體諒則個,這邊奴家為各位大爺倒酒了。」
「來!」趙天蛟拿來一個空杯子。「給你自己倒一杯,那個彈琴的丫頭,你琴藝不錯,爺也賞你一杯酒。」他又擺上一個杯子。
寇芙蓉驚慌地抬起頭,一見四個酒氣沖天的紅臉大男人,又速速低下臉。
「咦!這丫頭竟長得比秀娘,還有你們四個漂亮!」同伙驚叫道。
「哎呀!」荊小田借著側身倒酒,微歪了頭,將發上松松插著的一支金數給晃掉到桌面。她撿起金釵,故意在四人面前翻看來,又翻看過去,讓那黃澄澄的亮光映入他們的眼底。「這支金釵太笨重了,總是簪不住,不如拿來換個銀子有用些。」她說著就要將金釵收進袖子里。
「給我瞧瞧。」趙天蛟拿來金釵,掂了掂。「還真沉呢,約莫三兩重吧。」
「還真是三兩金!」荊小田驚喜地道︰「大爺,您懂金子?」
「金啊,銀哪,我都懂。」男人見到姑娘崇拜的目光,定是要吹噓一番,更何況趙天蛟的確懂,懂到能鑄出成色、重量皆難以辨別的假銀。
「大爺是行家,如此難看的作工,讓大爺見笑了。」
「你剛說,想拿這支金釵換銀子?」趙天蛟仍把玩著金釵。
「是啊,奴家本想拿去熔了,改打其它樣式,可又擔心火耗折損,所以才想賣了換做銀子。」
「這支金釵,我三十兩銀子跟你買了。」
「啊!」荊小田不敢置信。「真有這個價?!」
「你賣不賣?」
「賣!賣!我賣!」莉小田又是迫不及待地道︰「奴家自幼輾轉花樓賣唱,手上還有幾件客官賞賜的珠寶,總想換了銀子在家鄉買塊田地,蓋間屋子,大爺您願意收嗎?」
「大概有多少?」
「零零散散,照以前估的價,,合計約有一千兩銀子。」
趙天蛟和同伙互使眼色,已明白無本生意送上門來了。
「這些都是奴家下半輩子的老本。」荊小田急切地懇求道︰「大爺,看在艷娘姊姊的金面上,您瞧了之後,可千萬要估個高價啊。」
「我總得鑒定個真偽。這樣吧,明晚我們上牡丹院找你。」
「可奴家明夜已有客人相約。後日、大後日也是,不如就今晚。」荊小田眨了眨眼,語聲轉為嬌嗲︰「我們回牡丹院去,奴家給大爺看珠寶,大爺給奴家一個好價錢,咱們歡喜成交。再說,奴家今夜已經讓大爺買了……」
趙天蛟盤算著,這秀娘天真愚蠢,輕易相信他人,且哄得她歡天喜地,又能睡她一晚,明天一早他就遠走高飛了。
「你們去取銀子。」他吩咐兩個尚未醉酒的同伙。
「要多少?」同伙問道。
「我看秀娘很有誠意,取個一千五百兩,一個時辰後牡丹院見。」
「啊,大爺——」荊小田感動不已,含淚欲泣,絲帕一揮,琴聲響起,啟朱唇唱道︰「自送別,心難舍,一點相思幾時絕,憑欄拂袖楊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船夫將畫舫靠了岸,讓兩個同伙上岸去,荊大鵬听到約定的暗號曲兒,明白她已經進行釣魚計,于是搖了搖風燈,在另處等待的兩個兄弟也搖了他們的風燈響應,隨即熄滅,跟著兩個疑犯去「拿」假銀物證。
他這邊不急,只等趙天蛟前往牡丹院途中,直接命轎夫抬到衙門去。
曲終人散,四個姑娘先下了船,荊小田亦起身準備「回牡丹院」。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岸邊來了一頂花轎,有人掀了簾子沿路高叫道︰「趙爺!趙爺啊!」
「艷娘!」趙天蛟看清楚那人,十分驚訝。
「趙爺,您果然在這里!」轎子尚未停妥,艷娘便奔了出來。
百密一疏。荊大鵬和閻勇對看一眼,他忘了交代鳳夫人看住艷娘,竟教她來鬧場了。
艷娘跑到畫舫前,哀怨地道︰「我們牡丹院有姑娘游湖回去,說看到趙爺您來南坪了,可您來怎不找我呢?奴家可是日思夜想盼著趙爺回來呀。」
「你不是著了風寒,嗓子倒是挺亮的?」趙天蛟疑道。
「我好得很呢。是哪個割舌頭的說我著了風寒?」
「你們牡丹院的秀娘。」
「什麼繡娘?牡丹院沒有叫娘的。」
兩人說話的同時,那個喝醉酒的同伙仍對寇芙蓉垂涎不已,欺上前想模她。
「彈琴丫頭是船上最美的美人兒啊,跟爺我當一夜恩愛夫妻吧。」
「不要過來!」寇芙蓉嚇得魂不附體,縮在荊小田的裙邊。
「大爺,她只是彈琴的。」荊小田擋在寇芙蓉身前;她看到艷娘尋來了,便知再也演不下去。
「彈琴的?」那同伙又要撲上來。「哼,彈琴的也是妓女……」
「不準踫她!」荊小田掄起琴,用力往醉鬼頭頂摜下去,登時琴木破裂,琴弦繃斷,那醉鬼也順勢倒下。
「你到底是誰力︰」趙天蛟見狀驚吼道。
「奴家是秀娘呀。」荊小田拿著一半的破琴,仍然給他一個媚笑。
「中計了!」趙天蛟大驚,拉起袍擺就要跨上岸去。
「趙天蛟!站住!」荊大鵬跑到他面前,大喝一聲︰「南坪衙門捕頭荊大鵬在此,你往哪里跑!」
趙天蛟驚懼萬分,眼見傳說中的鐵捕就要跳上船,立刻轉身,船的另一邊卻是黑黝黝的杏花湖,情勢緊迫,他不管三七一一十一,就往水里跳。
「別跑!」荊小田扔了琴,扯住趙天蛟的衣袍,卻被帶得一起往前跌落湖里,濺起了老高的水花。
「喂!」荊大鵬一顆心差點跳出來,沖到船邊,就見她一只手用力扳住船舷,一手仍扯緊了趙天蛟的衣領。
「我拉你上來。」荊大鵬俯身去拉她的手臂。
「先抓他,我、我抓不住……」荊小田猛嗆了一口水。
趙天蛟的頭臉埋在水里,正胡亂拍動手腳掙扎,隨時會把她拖下水。
「頭兒,我來了!」閻勇趕過來,先往水里的趙天蛟揍一拳,再和荊大鵬合力將他拉上船。
荊大鵬接著雙手一提,將荊小田拉回船上。
瞧瞧她,渾身濕透,頭發散了,妝也花了,還在不住地拍胸咳嗽,那模樣既柔弱又可憐,他想去撥開她的頭發,手伸出去,又縮回來,換成了吼叫︰
「你拚什麼命啊他想投湖,就讓他投,他死了活該,你拚掉了小命,我是要怎麼跟毛球他們交代!而且我都來了,還怕逮不住人犯嗎!」
「是……咳、咳,是該給大鵬捕頭抓壞人。」她嗆咳個不停。
「你還好嗎?」一听那虛弱的聲音,他氣焰頓失,蹲下來看她。
「我沒事。」荊小田抬起頭,瞧見趙天蛟已讓閻勇制住,同伙醉鬼也不知是醉死了還是讓她敲暈了躺著不動,不覺逸出放心的微笑。
再一轉頭,發現寇芙蓉臉色發白,驚恐地抱著畫舫船柱,嚇得較簌發抖,不住地大口喘氣。
「芙蓉?你怎麼了?」她急問道。
「沒、沒事……」寇芙蓉大大吸了一口氣,攤軟坐倒。
「喂!你快押解犯人回衙門,順便送小姐回去!」她急道。
「誰才是捕頭啊!敢對我發號施令?」荊大鵬瞪她。
「快走快走!不能讓大人發現小姐偷跑出來。」
「你衣服都濕了。」荊大鵬捏起她一截袖子,擠出了一攤水。
「衣服濕了,腦袋可沒糊掉,我還認得路回去。」
「夜深了。」荊大鵬準備月兌下上衣。
「夜深了更好,探子正好藉夜色趕路回去,不能露出真面目。」她一躍而起,許是衣裳濕重,腳步踉蹌了下,她很快站定,一口氣跑上岸。
「喂喂!」岸邊的艷娘猶叫囂不休。「你是誰呀?竟敢冒充我牡丹院的姑
娘。別跑啊!荊大捕頭,你該抓她,不能抓我的趙爺啊!」
荊大鵬站起身,重新攏好衣衫,當務之急確是帶疑犯回衙門,順道送小姐回家;至于她……他所能做的,就是目送那小小的身影鑽進湖畔的花木叢里,直到黑暗吞沒了她,再也看不到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