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娘吃了飽飽的午餐,睡了場飽飽的午覺,眼見陽光柔和,外頭的杏花飛得滿草地上都是,她的心也跟著外頭飛舞的蝴蝶和蜜蜂頻頻蠢動了。
躺在芬芳柔馥的花草上頭打滾,一定很棒。
于是她拎著裙角,躡手躡腳地經過還在打瞌睡的敏敏,來到了紫樓外的花池杏林畔。
真好,還有樹蔭呢。
夏日午後的清風徐來,她極不淑女地呈大字型仰躺在草地上,鼻端嗅著幽香的芳草和花息,眼楮望著碧綠夾雜著雪白花瓣的枝椏,金色的陽光絲絲穿葉而過,細細灑落著溫和宜人的光芒。
她緩緩地閉上雙眼,舒舒服服地幾乎睡去……幾乎啦,因為一個男子粗魯的呼喝聲吵醒了她。
「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沒看到我正在……」她一睜開眼,就看見一張清秀的臉龐。
晉深也在瞪著她。
「老女人。」她在這里干什麼?
「叫堂嫂。」冰娘笑咪咪的說,緩緩地坐起身。「小,怎麼?今天又過府來找我家婢女的麻煩嗎?我忘了告訴你,以後我家婢女有我撐腰,你要敢再過來輕薄,信不信我打斷你的狗腿?」
晉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雖然她從頭到尾都帶著笑意,但是不知怎地,他一點都不懷疑她話里的真實性。
痛恨自己竟然被一個女人嚇住,他強自凶狠地道︰「我怎麼可以確定你就是我堂兄要娶的那個女人?叫堂嫂?哼,你想得美。」
「真抱歉。」她仰望著他,笑嘻嘻地道︰「我還真是你堂哥要娶的那個女人,如果不信的話,你要不要隨便叫來一個僕人還是守衛問問看?我相信他們很樂意指點你一二。」
他僵硬的表情顯示出他早就知道她是什麼人了,只是嘴硬不肯低頭。
「就算你真是我堂嫂,那我也替堂兄感到可惜,怎麼他英雄一世,卻要娶一個滿口粗俗的女人。」他故意輕蔑地瞄著她,「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好大膽子,竟然敢直指她配不上將軍……好吧,其實她真的配不上,不過再怎麼樣也輪不到這個嘴上沒幾根毛,就學人家調戲姑娘的小子來批評,
「不會比一個毛頭小子胡亂調戲人家大姑娘更滑稽。」她哀聲嘆氣,「虧你還是我相公的堂弟哩,一個為國盡忠為民服務,一個卻是色大膽小怕狗咬,怎麼差這麼多呢?」
晉深像被火燒到的貓一樣跳了起來,俊臉整個漲紅了,「該死的!你以為你是誰?你什麼都不懂,都不懂!」
他突如其來的激烈指控讓冰娘差點反應不過來,可是她沒有錯過他眼底一閃而逝的痛楚和受傷。
「對不起,我剛剛說話無意間傷害你了嗎?你在難過什麼嗎?」
晉深狼狽地瞥過頭,生硬地道︰「我、我沒有在難過,也……不干你的事。」
「你是我相公的堂弟,是我們的家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錯愕地回過頭,眼底有一絲藏不住的脆弱和渴望,但他立刻站了起來,僵硬地往外走,「你什麼都不懂。」
他瘦削的背影落荒而逃,冰娘怔怔地望著他的身影,難以理解的迷惑不禁涌上心頭。
小看起來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油滑惹人厭嘛。
這時,背後一陣輕柔細碎的腳步聲驚動了她,冰娘飛快轉過頭。
是一名秀氣的丫頭,而且有點眼熟……
「我見過你。」她若有所思地道。
雖然將軍府里奴僕如雲,她至今頂多只認識一半。
小雙怯怯地道︰「夫人,奴婢是小雙,就是那一天跟堂少爺……」
「我想起來了。」冰娘哦了一聲,眼楮一亮,「他欺負調戲的就是你,怎麼樣?需不需要夫人出面替你好好教訓他一頓?我罵人的功力深厚,保證可以幫你出一口氣,剝他個一層皮。」
小雙眸兒淚水盈盈,欲言又止,「不,夫人,千萬不要……我是說……堂少爺並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種人……他不會傷害我的。」
冰娘心念一動,「小雙,是不是有什麼事是我應該知道卻不知道的?」
小雙咬著唇辦,泫然欲泣,「夫人……總之小雙求你,不要罵堂少爺,也不要告訴將軍好嗎?」
冰娘知道落井下石乘機威脅是極度卑劣的行為,可是小雙和晉深之間莫名的異常,卻讓她的好奇心難以抑制地蠢蠢欲動起來。
「除非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試探地道︰「否則府里的姑娘被人調戲可是大事,我相信將軍一定會很生氣很生氣,若不是把捉起來打軍棍,就是送上戰場當炮灰……」
她滿意地看到小雙驚嚇得睜大雙眼。
「可是、可是那是他的堂弟啊……」小雙驚駭得結結巴巴,「夫人,將軍……應該不會那麼狠心吧?」
「那可難講,你也知道他那個人公私分明,正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如果讓他知道晉深堂弟總是過府來騷擾你,我想他一定會勃然大怒,然後大義滅親。」她陰惻惻地道︰「嘿嘿,到時候那個小就有苦頭吃了。」
小雙看起來快急哭了,「夫人,求求你不要告訴將軍,求求你,堂少爺他……他並沒有騷擾我。」
「小雙,你不用怕他,有我替你撐腰。」冰娘頓了頓,故意道︰「就算他是堂少爺又怎麼樣?那天我親眼見到他輕薄你,還調戲你,這下子人證物證俱在,他想逃也逃不了。」
「夫人……」小雙懇求地望著她。
「啊?」她裝傻,「你想跟我說什麼?」
小雙像是被逼到角落的小動物般,無助地望著她,「夫人,我……我……」
「小雙。」她的語氣輕柔而溫暖,「如果你有什麼事,盡管可以跟我說,我一定會盡全力幫忙。」
小雙戚激地凝視著她,「夫人,謝謝你。」
「所以……」冰娘拚命使眼色暗示她,「你有話要對我說嗎?」
說啊說啊說啊……她耳朵豎尖起來。
可是她使眼色使到眼楮都快閃到了,小雙卻是匆匆地趴下來咚咚咚磕了三個頭,然後飛快轉身跑走了,只留下冰娘在原地愕然。
「這兩個人到底在打什麼啞謎?」她摩挲著下巴,深思道︰「看樣子問題不小喔。」
好,既然她忝稱為「將軍夫人」,在混吃白喝之余當然也得為將軍府貢獻一己之力,這件事就包在她身上了。
「咳咳咳……」冰娘豪邁地一拍胸口,卻太過用力,忍不住連連咳了起來。
「冰娘。」一個溫和的呼喚聲在背後響起。
冰娘嚇了一跳,猛地回頭——見鬼了,這將軍府里的人都很愛打人家背後突然冒出來嗎?
只是當她看到從軍時,心頭的嘀咕瞬間被喜悅代替,「將軍!」
「你在這里做什麼?」從軍低頭對她微笑。
陽光下的她好美……還有一小瓣雪白杏花黏沾在她的肩頭,發上也有一根草葉……看起來俏皮極了。
他的胸口有抹什麼在隱隱蠢動,嘴角怎麼也抑止不住笑意,頻頻往上揚,「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你呢?」她嫣然一笑,隨即一愣,「你今天怎這麼早就回來了?」
他尷尬地微笑,「因為……沒什麼事……所以……就提早回來了。」
他心虛臉紅的模樣真可愛,冰娘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對了,將軍,有件事想問你。」
「你說。」他旋即皺了皺眉頭,「你最近都叫我將軍。」
她微微迷惑,「是啊,有什麼不對嗎?」
「你以前都叫我相公。」他悶悶地道。
她心頭一驚,訕訕地道︰「嗯,啊,對啊,哈哈哈……一時忘記了,因為府里大家都這麼叫,我就忍不住跟著這麼叫了。」
「我比較喜歡你叫我相公。」他黝黑的臉孔有一絲羞赧。「呃,我是說,畢竟我們已經是夫妻……雖然……還沒行婚姻之禮……」
冰娘溫柔地看著他,「相公,如果你喜歡的話,我永遠都這麼叫你。」
怕只怕,鴛鴦好夢不到頭,假如有一天,他發現了這只是個騙局,那麼……她的臉色漸漸地褪白了。
不,不會有這麼一天的,只要她不說,他就不會知道。
從軍沒有覺察到她的異狀,因為溫柔和幸福深深填滿了胸懷。「就這麼說定。」
她勉強擠出一朵笑,「對,就這麼說定。」
「冰娘,我想找個時間帶你進宮一趟。」他無比愉悅地道︰「皇上一定很希望看到你,我——」
「皇上?!」她的驚呼聲打斷他的話。
他眉頭一蹙,「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為、為什麼……皇上想見我?」她忍不住結巴起來。
「因為皇上下過旨,要我年底前成親,如果他知道我已經有妻子,只差尚未舉行婚禮,他一定會很高興的。」他咧嘴笑道。
然後皇上就會轉移注意力,轉而緊盯著千歲和辛聞了。
「可是……」冰娘氣急敗壞地道︰「可是這樣事情就會越變越復雜了。」
老天,她一開始騙的只有他,然後是全將軍府,接下來竟然要騙到皇上那邊去……這可是欺君大罪啊,如果給人發現的話,她非但得接受千夫所指,更可能被抄家滅九族!
雖然她老家早已賣掉,她也沒有九族可以給人滅,但是至少她的項上人頭絕對會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