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梅沉著臉,瞪著坐在玉銘身旁的慕君澤,也不知道兩人聊些什麼,教他連連失笑,就連她煮的那鍋魚湯他動都沒動。
「相公,喝湯。」她重重地把湯碗往他面前一擱。
慕君澤微抬眼,朝她一笑。「好。」端起碗,轉過頭繼續和玉銘聊天,順口喝了口湯,隨即他頓住動作,面有難色地咽下。
「怎麼了?」
「……這湯你煮的。」他問得很肯定。
「相公怎麼知道?」她詫異。
「猜的。」因為他在山霞村好歹也吃了十數道膳食了,每道菜都是講究天然原味,香甜鮮女敕,像這湯如此五味雜陳的,除了她,他想不到還有誰做得出。
「那吃點魚肉吧。」她舀了條魚給他。
慕君澤心想,魚肉至少不會吃進太多味道,夾了一口放進嘴里,眉頭微顫了下。
「太辣?」這辣味她試過,不怎麼辣。
「不,這不是辣不辣的問題。」他笑得勉強。
事實上,這味道集各式口味之大成,又辣又咸,又酸又甜就算了,這魚還沒熟呢,要說是吃膾食也不對,要說膾炙也不對,只能說她非凡超群的技藝,令人無言。
玉銘看了一眼,動筷夾了他盤上的魚,動作快到讓染梅無法阻止,就見魚肉一入口,玉銘就低聲警告,「七郎別吃,這魚沒熟。」
「嗄?」染梅一愣。
本來還想要告誡玉銘此舉太失禮,她一個姑娘家實在不該與男人分食,再者,她這「妻子」就在四爺身旁呢。可是她說魚沒熟……動手想夾魚肉,卻被慕君澤給阻止。
「別吃魚,吃肉,你太瘦了,吃肉補肉。」慕君澤順手夾了炖肉給她。
這話听起來很尋常,可是听在染梅耳里,像是拿她和玉銘相提並論。在大鄒,講究的是骨感之美,可是齊月喜歡的卻是豐腴一些的姑娘,和玉銘相較,她當然顯得單薄。
「我要吃魚。」不由得執拗起來,她堅持要吃自己煮的、沒熟的魚。
「元貞,听話。」
前兩日,他這般喚她總教她感到羞赧,可此刻只教她覺得氣惱,尤其那口吻仿佛她是個鬧脾氣的娃兒。
現場氛圍突地凝滯起來,其他人對看了眼,立刻開啟話題,說著朝闕城的特殊風情和習俗,彼此互相布菜,消弭這不自在的沉默。
染梅也很清楚再拗下去,就不懂事了,所以她乖乖地用著膳,看差不多了,找了個借口先行回房。
「七郎,你不去看看元貞嗎?」玉銘低聲問。
「等一會。」總是那般識大體的她難得表現吃味,他要是不多享受一下,豈不可惜?
染梅獨自在房里生著悶氣,隨著時間流逝,生氣的她又生起擔憂。
四爺真不理她了?
因為她太不識大體,在眾人面前丟了四爺顏面,所以惹惱他了?
可明明是四爺先欺負她的,垂著臉再思索一番,總覺得自己太沉不住氣了,不管怎樣,都不該在眾人面前鬧脾氣,人家會笑話四爺的……四爺肯定是生氣了,所以即使外頭都沒聲響,他還是不肯回房哄哄她,或者干脆她道歉?
想著,咬了咬牙站起身,適巧門板被推開,她立刻二話不說地坐下。
「染梅。」他輕喚著。
哼,終究他也知道是自己理虧,所以來跟她求和,既是如此,她才不要那麼容易就原諒他。染梅背過身,來個相應不理。
慕君澤見狀,趕忙掩嘴,就怕笑聲逸出口,好一會忍住了笑,才開口問︰「玉銘說,想到江畔戲水,你要不要一道?」
又是玉銘!染梅緊皺著眉,想著玉銘一身濕漉漉,猶如洛神出水般,大剌剌地誘惑著他,一把火燒進心坎里。
「不去!」反正她就跟柳葉沒兩樣,去湊什麼熱鬧,給人笑話嗎?
「可是大伙都要去呢,走嘛,我想要你陪。」
後頭那句話甜進染梅心里,但一想起他老是巴著玉銘聊天,她又拗起來。「四爺哪還需要人陪?玉銘姑娘不是一直在你身邊。」
那比魚湯還酸的口吻教慕君澤笑瞇了眼。「可是,我比較想要你陪。」
哼……哄她了,才不那麼簡單就放過他。「我累了。」她找了個借口,就等他再哄哄自己,好感受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真的不去?」
「……不去。」只要他再哄一句……哪怕是天涯海角,她都願意與他同行。
「那算了。」
「嗄?」她猛地回頭,不敢相信他真的走人關門,不由得起身跺著腳。「四爺,人家也要去啦!」
她急急開門,想追上他,卻見他倚在牆邊放聲大笑。她怔了下,意會自己根本就是被他給耍了,氣得想要回房,卻被他一把摟住。
「臭四爺!」她氣得發顫,卻不敢掙扎,就怕害他的傷勢更重。
「誰要你一直拗著?」
「我……」
「走嘛,陪陪我,況且今兒個日頭毒辣,你一直悶在這房里,說不準就要中暑了。」他把重量壓在她身上,逼迫她撐起自己。
「哼,你不是喜歡玉銘姑娘陪著你?」她扁著嘴小聲嘀咕,卻小心翼翼地撐著他往外走去,就怕多一分力便會讓結痂的傷撕開。
「你在廚房忙,有人陪著閑聊也是好。」他就偏不說他和玉銘談的是些正經事,就是要讓她更吃味,他才能真正感受到她愛的不是墨染的才華,愛的是慕君澤這個男人。
「是啊,四爺艷福不淺,歡喜樓有個艷兒姑娘,書肆有個燕青姑娘,走到哪都有姑娘自己獻殷勤呢。」就算他沒有顯嚇家世,光憑這張臉,就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家。
「那種殷勤不如不要。」想起那兩個假娘們,他就快泛雞皮疙瘩。「我要的就只有一個,而那一個是向來不對我獻殷勤,還嫌我是髒東西的。」
染梅聞言,小臉通紅,只因她又想起他赤果的模樣……趕忙轉了個話題問︰「四爺風流,到處留情,要是咱們真能回京,你到底打算怎麼處置我?」
「什麼如何處置?」他佯裝不解。
「就是……」她抿了抿嘴,扶著他在樹底下坐著。「我丑話說在先,四爺若真迎我為妻,我可是不允四爺和艷兒姑娘、燕青姑娘藕斷絲連。」
這兒離江畔不會太遠,最重要的是有岩石阻隔視線,而上頭又有綠蔭遮陽。
慕君澤哭笑不得,反問︰「那玉銘呢?」
染梅難以置信地倒抽口氣。「四爺要帶她回京?」
「說笑罷了。」他一把將她摟進懷里。
「四爺!」她掙扎著,四處張望,就怕有人撞見。
「放心,這兒民風開放得很,況且咱們是夫妻,抱在一塊又怎樣。」
「四爺只能有一個妻,不能有妾有通房,更不許有紅粉知己。」她豁出去了,妒婦就妒婦吧,她就是這樣,絕不與人分享他。
「好。」他低低笑著。就等這句話,任性的獨佔宣言,足以證明他在她心里的分量。
他望著遠方層層迭迭的山巒,倒映在湍急的江水中,藍天湛藍得不見半點雜質,如此地純粹,教人神往。
「四爺,你喜歡這兒?」她挪了姿勢,和他並肩坐著。
「嗯。」
「我也喜歡。」在這里沒有半點紛擾,人事物都如此地簡單,沒有欺瞞嫁禍,只有真誠熱情。「可是咱們也不能一直待在這里。」
「你想要趕緊離開?」
他听玉銘提起,這幾日,確實有人沿著朝闕城往南打听他倆的下落,此刻根本就不宜離開山霞村。
玉銘還提起,由于大鄒擾境,邊關早已禁止通行,但前兩日重開了,大鄒似是被打退至數十里外,他分析這幾日二哥應該就會領兵回返哨樓,而他托玉銘送封書信到那兒……就不知道時間上來不來得及。
他懂武,但遠不及燕青,要是真與燕青對上,他是一點勝算都沒有。若對方只針對他一人,他倒是無所畏懼,可是有染梅在,他不願冒險。
「四爺,再不回去,皇上要的七夕畫該怎麼辦?」
听著染梅的咕噥,他不禁低笑。唉,他還沒想到那麼遠呢,光是要安然地渡過每日,就已經夠教他戰戰兢兢了。如果可以,和她待在這山間小村,過著閑雲野鶴般的生活,不知道該有多好。
「四爺?」等了半晌,等不到他的響應,側眼望去才見他閉上雙眼,狀似入睡。她定定地瞅著他半晌,雖說他已好上許多,可是氣色依舊不佳,探手輕撫上他的頰,滿是不舍。
如果不是她,他也不需要受這種罪……眼前,不管是逃得了逃不了,仿佛都注定未來困難重重。
要是幸運回京,卻來不及交畫,恐怕又是扣上大罪……不知道四爺想過沒,齊月皇上為何要邀畫,究竟有何居心?
垂下手,把臉輕輕地枕在他肩上,看著漫山綠意,她不禁輕嘆。
要是能夠無憂無慮地在這里到老那該多好?盡管沒有顯赫家世,沒有過人才氣,但只要能夠相守到老,那就是奢侈的幸福。
「四爺,梅具四德,亦有五福,就盼我能替四爺帶來五福。」可是她更怕自己是災厄,終究會累及他。
瞧她,剛剛還鬧脾氣呢,都忘了他們命在旦夕,要是連明天都過不了,還計較那些做什麼?在這里時間過得太慢太悠閑,會教她遺忘他們隨時都面臨生死關頭,忘了她必須更珍惜相處的每一天每一刻。
如果,那一天到來,她絕不連累四爺,這是她唯一能為四爺做的事。
肩頭上微微的濕意教慕君澤微張眼,抬手輕撫著她的發。「你已經是我的福將了,染梅。」沒有她,他的心會更加黑暗。
「四爺,對不起,我剛剛不該跟你鬧脾氣。」
「有什麼關系,我就要你再任性一點。」他喜歡她鮮明的情緒,為他痴迷的神情,仿佛在她眼里,唯有他才是一切。
「四爺是故意惹我生氣的,對不。」
「嗯。」他承認得很大方。
「壞蛋!」她捶他胸口。
他倒抽口氣。
她嚇得趕忙查看他的胸口,拉開那粗布縫制的襟口,就見他胸膛依舊厚實,瘀血也早已經褪散,但她還是擔憂地撫上那兒,就怕有她沒注意到的傷。
「你是不把我惹得凶性大發就不甘心吧。」他攫住她的手。
她怔了下,小臉羞紅地睇著他,就見他不斷地貼近自己,唇有意無意地摩挲過她的耳,低啞說著,「這麼想看我的身體,咱們回房吧……我想要你。」
「不不不用了!」她還記得,記得一清二楚,不用再看了!
瞧她嚇得忘了掉淚,他哭笑不得。不願她掉淚,逗逗她即可,但是就怕她心底有陰影,因為那一夜。
想著,他的心不禁微微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