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梅難以置信地瞠圓水眸,回想起來,當年大鄒確實曾出兵,可是她壓根不知道夜襲之戰所為何事,更不知道四爺竟因而被判通敵之罪。
「不過是一幅畫,哪來的通敵之說?」她忿忿不平地道。
那幅「滿城飛花」她是見過的,明明就是突顯國強民安的風景圖,何來暗示?
她驀地想起四爺說過畫作皆由觀者解讀,要是有心人硬要栽贓,作畫者又能如何,難道四爺說的就是這回事?
「可不是嗎?」想起當年的事,朱老板亦是一臉難平。「就因為四爺被判入獄,慕老爺和慕夫人四處奔波營救,因而積勞成病亡故,慕二爺也被遠調邊關,慕三爺被貶官,只剩慕大爺從中斡旋,後來也不知怎麼做的,終于是洗刷了四爺的冤情,然四爺也因而過了一段頹廢的日子,直到幾年前才振作起來,可惜的是,自此之後,四爺只畫……反正就是不畫風景圖了。」朱老板點到為止,不敢道出yin畫二字。
染梅听得一愣一愣,沒想到看似瀟灑不羈的四爺竟有這段過往,也莫怪他荒唐,或再也不肯畫風景。「怎會無端端地招惹這麻煩?」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別說朱老板和慕家有些淵源,只要是在京城土生土長的人,幾乎沒有不听過慕家傳奇的。
染梅靜靜地听,听著慕家如何自請削爵退出官場,卻又在這一代出了一文一武兩朝官,又是如何引來聖上猜忌,招來橫禍。
「說穿了就是功高震主,皇族沒將慕家徹底鏟除是不會善罷干休的。」說完,朱老板重重地嘆了口氣。
听完始末原由,染梅眉頭深鎖,雖無法確定朱老板所言是否屬實,但肯定也八九不離十,如此想來,他們有著相似的背景呢。
大鄒兩大神官,位不高權不重,但是在大鄒人心中的地位卻是僅次于皇上,受盡百姓愛戴,因而兩大神官皆是各路皇子拉攏的首要對象,誘之以利、動之以情,甚至是威之以武……要不就是聯姻,一旦不允,下場就是像她景家,家破人亡。
而他,由于家世顯赫,皇室反倒是借他之畫要除去慕家……古來皇族皆無情,可是旁人又何其無辜。
要是齊月皇上曾利用四爺當棋子,如今卻又要他作畫……這又是在算計什麼?
「好好,晚輩要是有時間定會再過來探視老太爺。」
後頭慕君澤的嗓音傳來,教她猛地拉回心神,回頭就見他牽著一位老爺子徐步走來。他的表情真誠,待人和氣,交談了好一會,特地買了兩只水蓮燈,才帶著她回渡口搭畫舫。
「怎麼突然變得這般安靜了?」坐在艙房時,慕君澤察覺她格外沉默,就連小手被他緊握也沒反抗。
「四爺。」她低喃著。
「嗯?」他洗耳恭听。
「……沒事。」最終她還是把話給咽下。
都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再提起,恐怕只是再掀一次傷罷了。
「染梅?」瞧她垂臉不語,他干脆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卻見她非但不反抗,甚至還把臉偎進他懷里。
她靜靜的,柔柔的,面有不舍地偎著他,他幾不可察地嘆了聲。
不該帶她去朱家鋪子的,也許是朱老板對她說了什麼,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他不再提起,更不願有人再提,不想讓她知道,就是怕她心思多轉,會以為自己可能連累他,說不準連夜就跑了。
不過,要是能借此得到她些許憐惜……倒算是意外的收獲。
勾笑,他輕柔地將她擁入懷,享受難得的溫存時光。
皇上要他作畫,背後到底藏著什麼陰謀,還是純粹希望能再見他的畫中風采?
她應該問問四爺的,可是這話一說出口,四爺肯定會發覺她知道十年前發生的事……「該怎麼做才比較好?」
「我覺得這麼做還不錯。」
答話聲猛地驚回她的心神,抬眼,對上噙笑的黑眸,還未來得及反應,唇已經被吻住,嚇得她瞠圓水眸,二話不說地手一揮——
「犯不著拿筆畫我的臉吧。」慕君澤動也不動地睞著她。
染梅瞪著手中的筆,趕忙自懷里抽出手絹,擦拭橫過他面頰的黑墨,然而越擦反倒教墨漬暈開得越廣。
「你故意的。」他輕擒住她的手,合理懷疑她想把自己染黑。
染梅抿了抿嘴。「是四爺不對,四爺不該……」
「你要是覺得我不對,就應該在我第一次吻的時就動手,而不是等到我已經吻了第五次才反應。」他再正經不過地道。
「嗄?」什麼第五次?
「我已經吻了你五次了。」
染梅怔怔地看著他,很懷疑他的說詞,可是,她的唇好像真的被親了很多回……
「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垂眼看著她剛完成的畫作。
畫的是河上夜景,畫得是不錯,但是總覺得不夠細致,少了她向來的細膩。
「沒。」她不自覺地撫上唇,心才慢半拍地急跳起來。
「依我看,這畫得再加點東西。」他接過她的筆,開始在上頭添畫。
難得可以見他作畫,她暫且將羞恥心丟到一旁,專心一致地看著他運筆。看他作畫像是一種享受,從荒蕪到繁華,從空白到璀璨,將人牽引至畫中世界,舍不得移開視線。
只是……為何那圖看起來就是很像交纏的兩抹身形?
疑惑之際,她立刻要求自己摒除成見。她已經因誤會吃過四爺好幾次的悶磨了,這回絕對不能再上當。
四爺說過,畫作以觀者所見而成,是峰是嶺全在觀者之心,所以,四爺現在畫的雖像是秘戲圖,但是換個角度看,肯定是截然不同的景致。
她是如此深信著。
「對了,一個時辰後茶會就要開始了,你這畫也要裱褙陳列上去,想好了要取什麼筆名了沒?」他手邊畫騰出一點心思問。
「呃……」這事四爺昨天就說過了,可是要她取個筆名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听說茶會上四爺要順便陳列燕青姑娘和向大哥的作品,趁這機會讓與會的賓客認識他們,而兩人皆有其筆名,好比燕青姑娘就喚作如雪,而向大哥則是臨春。
「嗯?」
「不能就喚作染梅嗎?」她喜歡這名字,是當初進慕府前,她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
他揚了揚眉。「不成。」
「可是向大哥不也是用本名。」她抗議道。
「臨春非本名。」他隨口胡謅。
「是喔。」那要取什麼呢?染梅之意,取于墨染的染字,希望自己來到墨染大師所在的齊月王朝,能夠染上墨染大師的些許才華,如今要另想筆名……一道靈光閃過,她決定,「千里。」
慕君澤微抬眼,先是看向門口,確定門口無人再睨向她。「再選一個。」
「為什麼?」
「因為……」
「七郎!」
慕君澤狐疑地看向門口,咋舌道︰「說鬼鬼到。」
那幾乎含在嘴里的咕噥教身旁的染梅听得一清二楚,驚詫他私底下竟對敦親王這般失禮放肆。
「王爺,時候未到,怎麼來了?」他將最後一筆畫完才起身迎接。
「這另闢的畫室還不錯,皇上要的畫你開始動工了?」正眼看向他,齊千里一慣。「你這臉是怎麼了?」
「被貓弄花的。」慕君澤不甚在意地瞥了染梅一眼。
染梅羞赧地低下頭,又有些惱,她要是貓,就會伸出爪子抓花他的臉,而不只是弄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