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整理書。」
「好。」她二話不說地答道,而且快手整理起來。
慕君澤揚笑,開始將雕品分門別類地裝進銅匣,沒一會便听她咕噥著。「四爺明明說要教我作畫的……」
「就等這兒整理好,將這里闢成一間畫室就可以動筆。」他悶笑著。
「不是已有一間畫室?」
「那里恐怕不方便。」
「為什麼?」就她所見,畫室的空間可不比這兒小。
既有現成的畫室,又何必再重新整理一間,更何況花兩三天的時間整理,還不如趕緊決定構圖。
「皇上要的屏畫共七幅,尺寸不小,而這里有現成的畫框可架細絹,省得搬來搬去。」他不假思索地說,手上的動作壓根沒停擱。「再者十天後就是茶會,有些東西是要陳列獻寶的,趁現在一並整理也好。」
「可是四爺要是不趕緊動工,不怕來不及嗎?還辦茶會……」距離七夕只剩下月余,七幅巨畫可要費上不少心神體力,不趕緊動工,就怕出問題。
「連景都還未決定,急也沒用。」
「四爺心里還沒個底嗎?」這話教她憂心忡忡。
「趕緊把這兒收拾好,我帶你取景去。」
「好。」听到此,她就有精神了,加快動作,卻不慎將書籍給灑落一地。
「染梅……」慕君澤沒好氣地喚著,懷疑她根本是故意的。
雖說這些珍品在他眼中並不值錢,收藏者也不是他,但他還是得盡照護之責,要不這書要是蝕了壞了,他就等著被大哥整死。
「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馬上撿起來。」她迭聲道,蹲下拾書,不慎翻開里頭的插畫頁,嚇得又把書掉落在地,但像是瞥見什麼,她仔細一瞧,書頁寫著的繪者是墨染。
「看得這麼專注,是打算找我一道鑽研?」
陰影襲來,染梅沒好氣地抬眼。「四爺,為何你會突然畫luo女和秘戲圖?」她已經慢慢地習慣他無聊的調戲話語,只想替埋得最深的疑問找出答案。
「何來突然,男人嘛,總是對這些畫有興趣些。」他一笑,朝她探出手。「起來吧,還有很多還沒整理好。」
沒握住他的手,她徐緩起身把書交給他。「可是一個能將山水畫得那般好的人不該轉變這麼大,就好比原喜歡畫花鳥的人極可能轉畫山水,但不可能一口氣轉畫秘戲圖。」先不論品格會被貶低,光是他的畫可以看出他對風景圖的熱愛。轉畫yin畫是件不尋常的事,落差太大,太沒道理。
他刮了刮她的鼻,揚笑。「你不是男人,自然不會明白,快點整理,要不我就要你去整理百寶格了。」就說這丫頭雖不解世事,對畫卻精明得很,但這個中原由,多說無益。
染梅抿了抿嘴,直覺他根本是在顧左右而言他,但又怕他真反悔要她整理百寶格,只好趕緊回頭整理書,然才將書裝進匣子,就瞥見有抹身影立在門前。「燕姑娘。」
燕青神色靦腆地看著她,藏在寬袖內的小手微絞著,狀似不安。
「發生什麼事了嗎?」她把書放下走向她。
燕青則看向像是沒發現她的慕君澤,染梅立刻意會,「你找四爺?」燕青垂著眼沒搖頭也沒點頭。
染梅睨向慕君澤,他看起來很忙,像是沒發現燕青到來,可問題是……她都開口問燕青了,他怎可能沒听到?這算是……冷落燕青?
想起那日說的成親,她一愣,難道是因為她!
「四爺。」染梅低聲喚著。
慕君澤將雕品裝匣,才回頭揚笑道︰「燕青,你來了剛好,這兒就交給你了。」話落,拉著染梅離開。
「四、四爺?!」染梅不住回頭,就見燕青始終垂著臉,教她內疚不已。
可慕君澤置若罔聞,強硬地拉著她離開。
燕青獨自站在房里一會,確定四下無人,才踏出房門,拾起地上落葉,吹出清脆的聲響,後方林間突地竄出飛鳥,然就在飛鳥欲降在手中時——
「燕姑娘?」
燕青神色一凜,手往空中一翻,飛鳥隨即振翅飛離。燕青徐緩回頭,朝向臨春羞澀一笑。
「四爺要我來幫忙整理,那咱們……」向臨春模樣比燕青還羞澀,有點無措地爬著發,不住地看向房內。
燕青輕點頭,蓮步輕移,在踏進門內瞬間,閉月羞花之貌竟惡如厲鬼。
入夜,城南一帶,燦亮如晝,將玉河映亮如天上銀河,絲竹聲不絕于耳。
各家銷金窟前,車水馬龍,繁華更勝市集。名門貴族的馬車列在街邊爭奇斗艷,而入門的達官貴人左擁右抱,花娘酥軟耳語,迎來送往,將夜色驅逐在外。
歡喜樓里早已高朋滿座,不管是花娘還是客官,哪一個不是眉開眼笑的。
唯有慕家丫鬟,染梅,她的臉臭得連擠抹虛應的笑都辦不到,活像個夜叉似地杵在她家主子身後,瞪著他和艷兒笑談風生。
取景?到歡喜樓取景?虧她還興致勃勃地跟著他出門,暫時遺忘了燕青的落寞神情,豈料取景之處竟是在歡喜樓,而且從下午待到入夜……晚膳都用過了,還賴在這兒是怎樣?
四爺是不是腦袋糊了,忘了皇上要的是七夕圖而不是果女圖?!
「我腦袋沒糊。」
染梅嚇了一跳,瞧他正瞪著自己。難道說,她不自覺地把話給說出口了?
「艷兒,備四寶。」
「是。」艷兒吩附了聲,貼身丫鬟立刻準備文房四寶,陳列在錦榻前的漆金長幾上。
「磨墨,染梅。」
「是。」染梅邊磨墨邊狐疑地看著他,有點擔心他待會畫的會是果女而不是風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她滿心替他擔憂,反觀他倒是氣定神閑得很,猶如睡一覺那七幅畫就會自己畫好。
「染梅,看向窗外。」他動動長指。
染梅將墨條擱下,往窗外望去,外頭的河流倒映燈火,好似繁星墜河。
「記住這個高度。」
「嗄?」不解回頭,瞧他已經提筆作畫,不禁探頭想看仔細些。
「待會帶你游河,你要把沿途的風光全都記下。」
「四爺是想要以這河為主題?」
「聰明。」
「因為這條河倒映燈火,猶如天上銀河?」
慕君澤頗欣賞地點頭,手下未停。「不過還有一點是因為每年七月都會在河邊放水蓮燈,所以這河自然是主題。」他沒特地點出是齊月的七夕慶典,是不讓艷兒听出端倪,猜出她非齊月人。
「喔。」原來齊月在七夕時會放水蓮燈,她暗暗記下。只是……「四爺,你到底在畫什麼?」
要她看窗外,又說要畫河,可為何出現在畫紙上的卻是交纏的兩抹身形?
這……是秘戲圖吧!
「瞧。」他勾笑,將畫轉了個方向。
她一愣,想不到不過轉了個方向,景物便截然不同,原本交纏的身形竟變成了潺潺河流閃動漣漪。
「橫看成嶺側成峰。」他哼笑一聲。「景物沒變,端看觀者之心,觀者心想什麼便成了什麼,有心人硬是要另作解讀,這也是教人沒轍的事。」
就好比一幅「滿城飛花」,畫的明明就是慕家感念皇家的恩澤,卻也成了通敵的暗示,欲加之罪,何患無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