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在想什麼?怎麼見你眉頭不展,愁容滿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可有什麼不妥處?」善于察言觀色的木清問得很小心,擔心向晚責怪他話多,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也大驚小怪,擾得人不得安寧。
馬車向南走了三天,因為急著趕路而錯過宿頭,一行人歇在視野遼闊的林子里,靠近水源邊,四周的樹木不多,野草有被啃食的痕跡,應該曾有牧人趕羊到此處吃草,因此地面有不少羊蹄印。
一堆干柴堆起的火堆,眾人圍成圈坐在火邊,外圍為防蛇鼠灑上石灰,幾人一邊喝著清水止渴,一邊烤著野兔野雞充當晚膳,風聲沙沙,帶動了不明的論異聲響,也讓夜的寧靜平添一絲不安。
月明星稀,銀河倒掛。
在這個夜晚,火光閃爍映照著一張明媚嬌顏,眉頭輕鎖的向晚一整晚悶悶不樂,明明一切順利得出乎意料,她卻莫名地感到心慌,一陣沒來由的焦躁,似乎有什麼令她心有惶然。
看著身側每一個人的面容,木清、木湛,木犀、木雲、幽人、香塵、夕露……她們都跟了她好些年,姑娘姑娘的喊她,和鳳揚塵一比,她更像他們的主子。
事實上她想過要不要帶他們回宮,可是皇宮內院是世上最骯髒的是非地,跟著她回去過只有刀光劍影,處處算計的曰子,人與人隔著一片看不著邊際的大湖,她
何其忍心令他們身陷無底深淵中。
「最近宅子四周可有何異動?二爺的日常作息是否一如往常?」前陣子還有些異動,往她身邊添了不少人,倒是最近太正常了,正常得有點反常,好像有什麼陰謀正在悄悄進行。
昂責守衛的木湛回想了一下。「除了海棠居附近的暗衛增加一倍外,看不出有什麼異狀。」
她一驚,原來除了她身邊,連外圍也是。「增加一倍?什麼時候開始?」「大概就在咱們離府的前兩三天,我看到薛海對他手底下的人特別叮囑,夜里要警醒點,仔細睜大眼,一絲動靜都不許放過。」當時他和暗衛頭兒薛海打過照面,他的表情較往常嚴肅。
「你們說他們在防什麼?」向晚的心口抽緊,隱隱的悶痛如細針在扎般,面色變得雪白。
除了年紀較小的夕露已經睡著了,其他幾人你看我,我看你悶不吭聲,大底心里有數。
負責守園的木犀、木湛早就發現鳳揚塵的安排,只是觀察了數日,那些人的確是來保護向晚的,他們以為是鳳揚塵賞給她的賞賜之一,便也沒有疑心,沒想到事情似乎不單純。
「防人來殺我,二爺知道有人要我的命。」見他們不回答,向晚自個兒說下去。他派了人暗中保護她卻不告訴她,以為無知便無所畏懼。
「姑娘想多了,有誰忍心傷害你,大概是姑娘太能干了,讓一群大男人敗得太難看,因此才有人想找姑娘麻煩,姑娘不用放在心上。」幽人遞了杯熱茶放在向晚手中,希望藉由茶的熱度安她的心。
「對呀!泵娘,你想那麼多干什麼,反正有二爺護著,想要你的命可不簡單,
二爺是絕頂聰明的人物,一手能遮天,半個哈欠商行倒一半,誰想動你一根寒毛就得先過二爺那一關。」誰不知道二爺把姑娘當成命寵著,寧可一次又一次被銀針扎穴也舍不得一聲苛責,鼻子一模再接再厲……呃,偷香。
想到二爺僵直不動的矬樣,樂天的木清忍俊不往竊笑。「如果二爺不在呢?」因為他,她的確過得太順心了,完全忘了潛在的危險——離宮大火的幕後主謀可還沒浮出水面呢。
「二爺怎會不在,他……誰敢動他。」他是權力大過天的皇商,欲爭上位的大官只有巴結他的分,誰會殺雞取卵,平白放過一條大魚。
「朝廷。」向晚幽幽一嘆,語氣沉重。
「朝廷?」眾人驚呼。
「若是針對我而來的,必是來自皇宮。」她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氣,睜開美若星辰的黑玉瞳眸。
「姑娘你……呃!你得罪過宮里的貴人嗎?」木清含蓄的問著,其實他想說的是她和哪個娘娘結仇,或是和皇子皇孫等皇室宗親有過過節。
她看著每一張想問又不敢問的臉,不點而紅的丹唇微微一掀。「我是宮里的人。」
「姑娘是宮女?」幽人又問。
「宮女?」她笑得很輕很淡,晃動的火光中,嬌女敕的容顏微帶憂傷,青蔥般縴指撫上眉心的痣。「在皇宮的風華宮里,清華公主兩眉中間有顆觀音痣。」
「咦!鮑主也和姑娘一樣有顆觀音……痣?」姑娘她、她……難道是……不不不,一定是巧合,公主住在重兵防守的深宮內院,宮牆高到貓都躍不過去,怎會和姑娘扯上半點關系,肯定是巧、巧合……是吧!
「香塵,二爺對你說過什麼?」向晚忽地看向沉默不語的小婢,她身子一僵,差點握不住手中的烤兔腿。
「香塵?」幽人驀地睜大眼。
「二爺讓你隨身保護我,一定提醒過要防備何人痛下殺手,我要知道那個人是誰。」地位越高,權勢越大,總有鳳揚塵鎮不住的人,受她牽連的他絕對逃不過那人的迫害,皇商再大也大不過頂著一片天的人。
原來你是奸細,我居然不曉得。幽人不滿地瞪著她視為好姊妹的香塵,覺得她瞞著自己很不夠意思。
木犀、木湛等人倒毫無意外的神情,似乎早知曉香塵是誰的人,反正多一個人保護姑娘不是壞事,他們當初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作壁上觀。
只是偶爾香塵偷偷模模回報鳳揚塵的時候,他們仍會稟告向晚就是了。「姑娘,我……」香塵歉然地猶豫了一會兒,再三考慮後才決定坦承。「其實二爺怕你難過才不肯讓你知情,那些想置你于死地的殺手是……公主的人,宮里的清華公主派人來追殺你,她不想讓你回宮。」
「不、不可能!若荷她……若荷她怎麼可能……我不相信,若荷不會害我,她為了救我而與我交換服飾,代我引開追兵……」那是若荷呀!她是最不可能對她不利的人,她們是那麼親近,宛若親姊妹不是嗎?
大受打擊的向晚悲痛萬分,不敢相信背叛自己的人竟是她最信任的人,她傷心,她情緒低落,冷不防喊出文若荷的名字。
「姑娘,人是會變的,不管她以前是什麼性子的人,在宮里那人吃人的地方待了六年後,姑娘認為她不會變?」誰不想高高在上,誰不要榮華富貴,公主的身分何等尊榮,一旦擁有了,沒人願意放棄,為了保有它,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若荷她……她變了嗎?」听著香塵說起人性的多變,向晚突然心驚地想起鳳揚塵的「平靜」,他一定知道了什麼才急于將她送走,什麼老太爺的六十大壽!他……那個傻子,他居然選擇獨自面對凶險。「木清、木湛套馬,我們回西寧城。」
往徐州方向走了三天,他們返回西寧城卻用不到一天半的時間,可見趕得有多急,中途累死了三匹馬,重新又買了五匹,一路不休息披星戴月,由木清等會武的人輪流駕車,快馬加鞭趕回鳳宅。
兩天不到的光景,每個人都累出一臉憔悴,發絲凌亂,神色蒼白,身上的衣服沾滿塵土,好似風塵僕僕的旅人。
但是鳳宅內也並非風平浪靜,一樣的雞飛狗跳,鳳揚塵在近五日前被以抗旨罪名帶上帝都,目前生死不明,無人知其下落。「全都給我安靜下來!」
一聲清脆的嬌斥驟起,吵雜慌亂的鳳宅大堂忽地一靜,每一雙眼楮都盯著門口逆光而來的翩然仙子。
「是向晚姊,向晚姊回來了!主子有救了,向晚姊……嗚嗚……你回來就好了,我們嚇得六神無主……」眼尖的春濃瞧見大廳入口站立的人兒,她忍了許久的緊繃忽地一松,嗚咽地哭出聲。
「不許哭,說清楚,二爺怎麼了?」果然出事了,鳳揚塵那笨蛋居然想瞞著她,他……他到底要她欠他多少,她欠他的已經用一輩子來還也還不了了。
春濃只顧著哭,話說得不清不楚,見狀的香羅紅著眼眶把話說完,並把這幾天宅子里發生的事一一說明。
「你說公主下旨,傳我入宮?」接過明黃色長卷一瞧,身心乏的向晚身子微晃了一下,看到落款處的大印,她的心又被撕裂了一次。
若荷,你真的要我死嗎?
那不是召她入宮的旨令,而是催魂符,只有宮里的人才看得出里頭文字潛藏的暗喻,意指女諸葛聲名大盛,有令天下女子群起仿效之虞,又言眉心觀音痣與公主相仿,此乃大忌,民間百姓豈可與日月爭輝,故此宣召,當知其意,自行了結免犯天威。
這是賜死的懿旨。
「害人精、害人精!你這害人精還有臉回來,我們塵兒就要被你害死了,你怎麼不死在外面算了,居然還有膽子出現在大家面前,這世上沒有比你更惡毒的毒婦了,你害了人就應該以死謝罪……」
鳳從蓉拖著龐大的身軀像瘋了似的沖過來,對著向晚一陣好打,罵得難听又刻薄,好像別人害死她兒子一樣,忿怒不已的捶打向晚,要人賠命。
由于鳳揚塵離去前有交代,切勿驚擾了老太爺和他爹娘,因此他被押走的事府中尚無人知曉,哪里知道這鳳從蓉哪根筋不對,舊事重提又想上門找鳳揚塵說親,連鬧了好幾天,嘴拙的奚世怎麼趕也趕不跑,還一個口誤讓她知曉了鳳揚塵被捉走的事,她正在鬧著呢,向晚就回來了,她自然是逮著機會教訓人。
由于太過突然了,沒人料想得到,致使向晚被打了幾下才有人將鳳從蓉拉開。「你想干什麼,姑娘是你能踫的嗎?」率先出手的木湛怒不可遏,護主心切的他幾乎想一劍剌穿這瘋婆娘的心窩。
被人惡狠狠一瞪,鳳從蓉有些懼怕地退後幾步。「我、我為什麼不能踫她,我還想打死她,要不是她不在,宮里的人怎會把塵兒捉走,這全是她的錯……」向晚看也不看鳳從蓉一眼,她轉向疏雨、香羅等人。「這幾天是誰管家,管得這是什麼家?」
「向……向晚姑娘,是我。」烏參黑著一只眼,委屈地出聲,他縮著脖子怕被責罵。
烏參看了一眼瞪向自己的鳳從蓉,垮著臉訴苦。「二爺不在,向晚姑娘也不在,這宅子就像失了主心骨一樣,她……呃!泵女乃女乃一听說二爺不在便突然鬧起來了,說我們這些奴才是一群賊,她要我們把庫房的鑰匙全交給她保管,她要替二爺守住財產。」
最賊的就是她吧!鳳氏又不是沒有人了,若不是二爺交代不許驚動人,至少也有老太爺能管家,再不濟,請出熱中書畫的大老爺也行,怎麼也輪不到嫁出去的女兒呀!他不給反被痛毆一頓,全身骨頭像要散了似的,無一處不痛。
「我了解了。」向晚一點頭,開始處理家務。「木湛,把姑女乃女乃請出鳳家大宅,派幾個大漢守在門口,一年內不準她再上門。」
「什麼?!你憑什麼不讓我回家,我是鳳家的大小姐……啊!你這髒兮兮的莽夫,不準你拉我,快放手,給我放手……爹呀!快替女兒做主,有人要霸佔鳳家財產,你快出來主持公道……」
鳳從蓉臉皮很厚,抱著柱子不肯放,為了把娘家的銀子搬回夫家,她不怕出丑,什麼丟臉的事都做得出來。
「烏參,傳我的話下去,從今天起鳳宅閉門謝客,一律不招待外客,除非老太爺同意,否則不許放人進來,膽敢擅放人者就給我家規伺候,一個月後我若沒有回來,就叫他們準備好棺材,入土為安。」
向晚的狠話一說完,怕死的鳳從蓉哪敢再逗留,不用人趕,便偷偷抱起堂中價值千兩白銀的花瓶溜了。
而向晚也沒在宅子里停留太久,她一一向眾人交代了事情,分配好各自負責的工作,僅來得及帶走春濃臨時做好的幾樣糕點,又匆匆地帶著木清、木湛、木雲、香塵等人離開,急向帝都而去。
只是一出了西寧城不到二十里路的山坡地,他們遭遇了空前的大危機,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擋在前方,面露殺意地持劍相向。「姑娘,小心,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