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幕重重中,一雙精銳的眸子直直的注視著,沒有阻止,由著倪學寶被帶走。
他知道黑衣人沒有惡意,如果要殺她,大可以一刀斃命,不用大費周章的帶走她。
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她是他們重要的人。
當他們離開後,他從暗處走出來,月光灑落,臉龐清晰的顯現。
是相柳!
讓她走也好,他不喜歡這種舉棋不定的自己,也不想探究為什麼要把她關進牢里,相府的地牢不曾使用過,對付犯錯的佣僕,他從來不心軟,斷手斷腳,然後趕出相府,多麼簡單利落。更簡單的做法,可以取人性命,一杯黃土就解決了。
他不要這種失控的情緒,尤其還是背叛他的人所引起的,就更該死。
姍姍婷婷的佳人,一身湛藍的紗裙精繡著紫色鳳蝶,匆忙奔跑間,飄逸的裙擺飛揚,鳳蝶仿佛飛舞,回廊蜿蜓,雙人無法環抱的紅柱吊著銅制的油燈,倒映水面,波紋瀲濫,如夢似幻。她用力推開門,巨大的聲響敲碎一切美麗。「我妹在哪里?」
室內的男子合上書,看著沖到面前才停下腳步的佳人,語帶無奈的說︰「怎麼跑到出汗?已經入秋,這樣很容易著涼。」
看不慣他動作徐緩的掏出手巾,她一把搶過來,隨便擦了下額頭,「好了。我妹呢?」
「根據信報,他們已經在往我們這里的路上,你別急。」
「我怎麼能不急?我妹居然成了水雲閣的主事者!水雲閣是妓院,我們倪家代代清白,怎麼可以出這種不肖子孫?」倪學柔氣呼呼的,當初學寶去當模特兒,她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反正父母俱亡,長姊如母,所以勉強認可,但是妓女就不同了,再怎麼說,倪家從父執輩起,在杏壇也留過名。
「相柳曾說過,他只娶妓戶女,這可能是她成為水雲閣的主事者的原因。」
「我管相柳是哪根蔥,反正我不準我妹妹這樣亂搞!信上有說什麼時候抵達嗎?」
「信上說你妹妹身染重疾,所以他們的腳程無法快速。」
「重疾?」倪學柔瞪大眼,「你確定說的是學寶?不是隨行人員?」
他鄭重的點頭,「我是說真的,信報上說她除了高燒不退,手腕還骨折了。」
「我妹從小就是健康寶寶,別看她瘦得沒幾兩肉,她很聰明,也很講求養生,怎麼可能高燒還骨折?她根本不是那種會多管閑事的人。」
人吃五谷雜糧會生病,OK,倪學柔能理解,但是骨折呢?學寶的EQ高,又不沖動行事,跟她完全不同啊!
「我要見學寶,你趕快叫他們不要趕路,讓學寶休息,我去找她,我去!」倪學柔攀著男子的手臂,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不自在。
「你別急,我們馬上起程到巴蜀。」
笨學寶,你可千萬別出事。
倪學柔慌了心,沒注意到自己仍在他的懷里。
諦听輕輕摟著佳人,嗅聞到的蘭香讓他無法克制自己,禮教暫時拋諸腦後,男女授受不親……下次再說吧!
相府冷清至極,入秋轉黃的楓葉,兩三片掛在樹干上搖曳,陣陣冷風卷過樂仙台,揚起竹卷簾,乍然瞥見的身影十分單薄。相柳對著壺口,飲著美酒。這是學寶從游總管那里贏來的美酒,只花一天,他已經喝掉六壇,偏偏千杯不醉的體質讓他越喝越清醒。
「大爺,游總管回來了。」黑蛛提醒。
游總管在曲廊的另一頭,正朝這方向過來。
「告訴他,我不想看賬冊,由他處理就好。」
「大爺,我不是來跟你談賬冊的事。小的剛才去金雲閣,收到老朱和其它主事者的消息,特地來向你稟報。」游總管踏入樂仙台,撲鼻而來的是濃烈的酒香。天啊!大爺到底喝了多少?
這些美酒原本是屬于他的,他當然知道後勁驚人,但是相柳爺的雙眼依然精鑠,沒有呈現迷蒙狀態,神智十分清醒。
「不是要說?難道你是專程來盯著我看的?」
「小姐要求金雲閣開糧賑災,還對觀音廟供百壽桃,言明要給涼王添福。另外利用金雲閣開糧賑災之際,原本是想降低涼王對相府的注意力,後來是周顯榮登門對小姐說他握有大爺資助唐皇的證據,還威脅要向涼王輸誠,逼得小姐只好使出險招,開始散播大爺援助竇氏等人,讓流言越傳越夸張,才能獲得涼王的安心。」
「對,小姐說過,只要讓流言越傳越夸張,在戰亂之際,涼王擔心喪失民心,也害怕找不到糧草支持,所以絕對不敢對相府出手。請大爺相信小的,小的絕對不敢說謊!」尾隨在後的小翠,蒼白著臉,由小蝶扶持著,仍堅持跪在地上吐實。
「那麼資助唐皇呢?依她聰穎的腦袋,會不曉得我的立場嗎?」相柳質問。諦听支持唐皇,他與諦听素來不合,怎麼可能同席而坐?
「小姐對于支持唐皇這件事很堅持,小翠相信小姐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小姐說等大爺回來,會一一向大爺解釋。」
「滾!我不想听!」相柳冷眼瞟過一干人。
「大爺!」游總管試著再說話。
「滾!」相柳嗓音冷絕,下著最後通牒。
黑蛛朝游總管使眼色,要他過一陣子再來,別挑大爺還在氣頭上的時候。
游總管嘆口氣,只好帶著小翠和小蝶離開。
繞過半個園子後,小翠才喘著哭出聲,「游總管,怎麼辦?小姐不知道被誰帶走,大爺又不听我們解釋,如果小姐有什麼萬一,那……哇……」她放聲大哭。
「小翠,你不要這樣啦!」小蝶也開始哽咽。
「你們兩個丫頭就別哭了,我有偷偷讓老朱去探听,金雲閣里龍蛇混雜,最容易打探消息。對方既然把寶小姐帶走,就絕對沒有傷人的意思。」
「小姐明明這麼努力的對付周顯榮,尤其周顯榮帶人馬霸佔相府時,我曾經勸小姐趕快逃,小姐卻告訴我,相府是大爺最後的落腳處、避風港,她不能離開。小姐怎麼可能背叛大爺?你說,對不對?」小蝶點頭附和,游總管只能嘆氣的跟著點頭。砰的一聲,樂仙台里的相柳一掌拍碎酒壇,美酒四溢,瓊香飄散。
她剛剛說什麼?相府是他最後的落腳處、避風港?
可笑,他在中原一共有四座宅邸,更別提其它用來招待賓客的行館。
該死!他怎麼可能只有這里可以落腳?
砰砰砰……他連三掌,擊碎大理石桌。
她居然蠢到以為他只會回到有她的地方嗎?
砰!再一掌,他毀了樂仙台的雕龍柱,也讓屋頂傾斜一角。
黑蛛不動如山的佇立原地,等相柳發泄完了,才緩緩的說︰「小的多嘴,小的認為大爺應該要靜下心,答案其實就在你的心里。」
相柳微斂眼瞼,遮住無法揣測的黝黑雙眸,仿佛一切不曾發生,緩步走出樂仙台。
若非親眼所見,倪學柔簡直不敢置信自己美麗、自信的妹妹,如今居然槁木死灰的躺在床上。
「你是假的,你不是學寶,對不對?」雙頰凹陷,唇色慘白,唯一的紅潤竟是高燒不退所造成的。倪學柔輕輕撫過妹妹的臉頰,這麼真實的軀體,她怎麼有辦法相信,好端端的一個人,學寶一直把古代行當成一趟充實知識的游學之旅,現在竟然變成這樣?
她無法接受,抓住諦听的手臂,「醫生呢?醫生說什麼?」
「醫生?」諦听頓悟,隨即轉身,詢問身後負責照料的女僕,「大夫怎麼說?」
「小姐邪寒入身,大夫交代藥帖必須兩個時辰就服用一次。另外,大夫還說……」女僕囁嚅著,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听說這位倪小姐曾經是水雲閣的當家,這水雲閣可是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
「說什麼?」倪學柔緊張的追問。
「大夫說小姐有孕……」
「什麼?」倪學柔瞠大眼,怒不可遏,「媽的,那個蒙古大夫有沒有問題?我妹今年才十六歲,怎麼可能有孕?你馬上給我換另一名大夫來診察。還有,告訴我那個蒙古大夫在哪里,我要去拆掉他的招牌。」
說到後來,她甚至指著諦听的鼻子開始暴走。諦听摟住她,怒氣勃發的她好美,他很清楚現在不是欣賞的時候,卻無法克制自己不受她迷惑,唉。「你先冷靜下來,我會再找幾名大夫來做診察。十六歲在我們這里算適婚年齡,一般女孩十五歲及弄,所以十四歲至十六歲出閣,很正常。」
他×的,以古代人的眼光來看很正常,但她們不是啊!學寶才十六歲,如果在二十一世紀,她保證告死那個王八蛋,最好告到他蹲苦牢,蹲到頭長虱蟲、腳生膿瘡。
等三位大夫分別診療過後,對病況的說法不謀而合,有孕在身,而且已經月余,倪學柔已經從最初的憤怒,到開始思索該怎麼解決這道難題。
再怎麼說她也是姊姊,應該要保護妹妹才對。
「你別再傷神,不管要怎麼做,還是應該讓你妹妹自己決定。」諦听柔聲勸說。
「你剛剛沒有听見嗎?」學寶是被相柳那個王八蛋關進地牢里,我能把妹妹交給一個不信任她的混蛋嗎?」
更別提他們的生長背景不同,在隋朝……就算唐朝的民風開放,但是再怎麼開放,也不容許女人有太多自我,學寶是受二十一世紀的教育成長的獨立自主女人,在五光十色的演藝圈如魚得水,也沾染不少世故,聰明和優雅讓她博得天生名媛的封號,這些全都促使她更有自信。如果失去活躍的舞台,她還能保有自信嗎?學寶現在纏綿病榻,就像枯萎的玫瑰,倪學柔不敢再賭,也不願賭,不管孩子要怎麼處理,她都無法再相信這里是安全的。
唯一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回到二十一世紀,雖然還沒到她們約定回去的時間,但是可以了。
諦听心慌,看著倪學柔越來越堅定的表情,清楚的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
不行!他不能讓她這麼做。
「諦听,你有找到古鳳玉的下落嗎?」面對溫柔的諦听,她硬壓下心底的熱潮,深深的看著他,期盼將他的身影印在心版上。
「沒有,還沒有任何信報回復。」他說謊。
這謊言他說得理直氣壯,心安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