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相府,婢女們根本不理會倪學寶的意願,直接前往書房。
「你回來了?好玩嗎?」相柳合上字帖。
「好渴。」倪學寶自動自發的倒茶,一口飲盡,隨即眉開眼笑。好茶!喉間回甘。「我哪是玩?是去賣衣裳,明天開始,就等著布坊的門坎被踩破吧!」
「你身上的衣服是誰做的?」
「我請小蝶按照我說的去裁制,很漂亮吧!」她原地轉一圈。
相柳知道她是美麗的,卻是第一次看見她的舉止間流露出女性的馨柔,平時她滿臉涂得烏黑,穿著不起眼的灰色褲裝,只剩一雙有如星辰的眼楮吸引人,現在卻不是,凝脂般的雪白肌膚,軟柔的縴腰,再往上……黝黑的雙眸閃著渴望,他曾在澡堂乍見的香暖渾圓,雖然當時陷在她的掌中,但乳肉豐盈的景象始終記憶深刻。
「你在看什麼?我先聲明,我幫你處理掉那些庫藏的布,你答應要分給我的賞銀不能沒收。還有,我沒有做錯什麼事,你不能罰我不準用膳。」他黑沉的雙眼直盯著她,八成又在想什麼懲罰人的事,倪學寶先下手為強。
「你想買什麼?干嘛這麼執著賞銀?」
「白花花的錢,誰不愛?!」
「去水雲閣掛牌,你可以賺更多。」到相府當小廝,能有多少月俸?
倪學寶升起防衛的心,「你別打我主意喔!我不賣到那種地方去。」
就算她想,他也不準!「別再換回小廝的衣服,你就穿這樣吧!」
「這很麻煩,我不會穿耶!」她沒有發現自己的語氣帶著嬌惑。這身裝扮是麻煩小蝶幫忙穿上的,如果靠她自己,光是腰上的繁復繩結,她就可以把自己的十指纏成死結了。
「我會交代游總管找人教你。」
「這身衣服太累贅了,好麻煩。」倪學寶上前幫他倒杯茶,看見案桌上有她最愛的櫻糕,小心的捻起一塊,迅速塞進嘴里。
相柳視若無睹,瞧她兩頰鼓鼓的,這游戲玩不膩嗎?他又不是瞎子,怎麼可能沒有看見她放肆的行徑?只是第一次會罰她不準用膳,只準吃甜食當三餐,但之後發現她掩耳盜鈴的行為頗有趣,心情甚佳時就由著她造反。現在似乎養成習慣,倒是他也不想再糾正她這種不合宜的行為,畢竟老鼠賊性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主子的話,有下人嫌麻煩的余地嗎?」
「沒……沒有。」咳!一口糕點差點卡在她的喉嚨里。他半天不講話,干嘛突然爆出一句話?
「去廚房端晚膳來。」
「今晚不是在金雲閣宴客?你是主人家,不參加好嗎?」觀音遞境後,金雲閣的商宴才是重點,匯集關內外所有的商賈,把酒言歡,交流商情。
「我已經交代各商處的管事參加,今年我不插手。」
「喔!原來你懂權責下放的道理啊!也對,免得雞毛蒜皮的事都要請示你。」
尋常人家生養出來的女兒連識字都少見,更別提懂得權責下放,連一般商賈也不一定明白,如果再加上今天游總管回報的種種事跡,這女娃真的不容小覦。她很聰明,而且眼界之高,除非有人特地栽培。
「桌上有本賬冊,你拿去,把里頭的帳算完,再交給我。」相柳抬了抬下頷。
倪學寶拿起賬冊,翻了翻,全是數字和買進的物品,還有售出價格,這算商業機密吧!
幸好她學過心算,以四段的程度來看不算厲害,不過還足以應付算帳。
當初之所以學習心算,純粹是母親為了訓練她的專注力,因為她沒有辦法像姊姊一樣集中精神,往往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容易被窗外的花草,甚至是行駛中的汽車而吸引。
她的手指撥動著想象的算盤珠子,很快就算好一頁,用毛筆寫下扭曲的數字。
好丑!但這已經是她最大的能耐,誰教毛筆的筆尖軟不拉嘰。
就這樣?手指隨便撥幾下,就可以寫下結果?相柳大開眼界,雖然好奇她算得對不對,但是不急于查證,任由她繼續下去,他則拿起字帖,仔細的賞悅。
靜謐中帶著愉悅,他忘記要她去端晚膳的命令,此時此刻,有她陪伴,什麼話都不說,氣氛一片祥和。
在相府里,有肅靜,有寂然……祥和?
未曾見過!
看著池塘里托紫嫣紅的荷花,倪學寶啜飲著入口回甘的茶,再搭上入口即化的糕點,過著堪稱大老爺的優閑生活,好命得一點也不像是佣僕。
倒是真正的大老爺苦命,正在書房里與各處所的管事商談要事。
她百思不解,自從換回女裝後,他就對她另眼相看,出言不遜不再領罰,連現下這種混水模魚的事,若沒有他明著隨她自由,誰敢放肆?
倪學寶承認自己想測試他的忍受範圍,但也不敢太過分,萬一最後再挨棍子,她的身子可受不了。
「大小姐,你的腳步慢一些,大爺是真的在與管事們會談商事,不是小的故意阻擋你啊!大小姐。」王嬤嬤上氣不接下氣,肥胖的臉頰不停的抖動。
咦?大小姐?她頭一次在這府里听到這個稱呼,難不成是相柳的女兒?當穿著艷黃色衣裳的女子走過曲橋,那濃妝艷抹的臉蛋讓她蹙起眉頭。不可能!她當相柳的女兒也太老氣,怎麼古代人不興保養嗎?
當倪學寶在打量她的同時,她來到禹樓前,也不客氣的睨著倪學寶。
「王嬤嬤,這丫頭是誰?」一身正流行的粉橘色絲帛衣物,但是她沒听說府邸來了哪家名門千金,難道是二麻漏了消息?
「大小姐,這丫頭是學寶,相柳爺的貼身婢女。」
「什麼?一名賤婢穿這種衣裳?」
倪學寶還來不及反應,水袖就被她扯住,嘶的一聲,當下撕裂。
哇!這瘋女人學過輕功不成,眼底的妒氣淬上毒,幸好不是箭,否則她早就毒發身亡。可憐的衣服就這麼毀了!
「大小姐,你別這樣,那衣裳是相柳爺賞給學寶的。」王嬤嬤只能試圖擠進倪學寶跟大小姐之間,她可沒有膽子去拉大小姐。
「暖床的賤婢,你最好拿捏著自己的身份,別妄想得寵就仗勢。哼!」
哇!那扭曲的嘴臉,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樣子,就算奧斯卡影後也沒演得這麼傳神。
「這位姑娘,你是大爺的夫人嗎?」倪學寶看多大場面,應付這種潑婦,是輕而易舉的事。
「呸!誰是那賤種的夫人!他是我父親跟外頭掛紅牌的姑娘生的,我母親可是江南水澤名媛,舅爺官拜七品。我夫家姓楊,南方一品繡絹樓的主事者。」
「賤種的姊妹不也是賤種嗎?難道我的親屬關系錯誤?但是怎麼可能有人會說自己是賤種?」倪學寶迷糊的反詰。
「你……」女子怒極,反手給她一巴掌。
好痛!果然是根生同源,動不動就摑掌懲戒。
雖然她的力道比起相柳算小,但是指甲劃過白女敕的臉頰,伴隨著刺痛,倪學寶知道留下血痕了。
「在做什麼?吵吵鬧鬧。」
游總管拉開門,但說話的是仍端坐在椅子上的相柳。
「楊夫人,請進。」游總管往後一退,讓嬌橫的相鈴進入書房。
「楊夫人進府,怎麼沒送拜帖,還大刺剌的打傷我的人?把我相柳當成路口要飯的嗎?」相柳冷冷的看著相鈴。
相鈴縮著肩,原本的嬌橫不復見,半晌才訥訥的開口,「好歹我也是你大姊,回自己娘家,送什麼拜帖?」
「我只是賤種,沒有手足,楊夫人的娘家應該是在南方,這里可是北方。」他譏諷她南北不分。
「游總管,送客。另外,王嬤嬤,念在你初犯,我只罰你按家法責杖十板,下次再放外人入府,你就回去吧!我相府不養廢柴。」
「這……是,謝大爺。」王嬤嬤跪著領罰。十板,天啊!她這把老骨頭怎堪承受啊!
「相柳,你這是什麼意思?王嬤嬤可是乳喂……」相鈴想要反擊。
「所以我念著那份情,讓她在府邸管事,不是嗎?那麼你又憑什麼在這里撒野?」
好冷酷!這才是真正的他?雙眼尖利如鐵,反射著冷光,被這麼盯視久了,連脊椎都泛涼。倪學寶吞咽口水,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她根本不是官,所以還是躲藏好為妙。
「長姊如母,我今天來有兩件事,處理完就走。第一,爹在世時幫你訂下南方綢雲莊的親事,今年周小姐年屆一十五,多次來帖詢問嫁娶事宜,我已經替你回帖,今年臘月前會送定聘大禮,至于喜日再議。第二,今年觀音宴中,由觀音展示的那襲湛藍衣料織法和款式,我要你派人到南方教繡絹樓的繡娘。」
「可笑!就我寥寥無幾的‘爹親’記憶中,周小姐是相誠的未過門妻子,何時變成我的?別人不肯收的貨色,就一定是我的?」
「你……你在胡說什麼?周小姐嫻淑德雅,多少人搶著要攀這門親,你不要不識好歹!」相鈴氣得臉色發紅。
「如果這麼好,你可以做主為楊少納妾啊!反正一樣在南方,還可以幫你再博得賢妻美名。」
「相柳,你不是處心積慮想成為統馭關內外的商場霸主?現下我可是提供一個好機會給你,楊州綢雲莊的周氏一族,在朝官拜三品,營商有外海商船數艘,連當燕樓的樓主都曾送帖拜會,這層意義你不會不懂。」
「沒有好處,你會千里迢迢的跑來告訴我?不要把我當三歲黃發小兒耍。網雲莊不答應當燕樓的求親,是因為傳言當扈尖嘴闊頰,奇丑無比。所以周氏中,未婚的千金不願下嫁。但是我的名聲也沒有多好,我猜八成是綢雲莊同意把生產的雪綢交給楊家獨門販賣,你在夫家的壓迫下,不得已才上門來找我,否則依你自視甚高的心態,怎麼可能冒著被我羞辱的可能登門?」
「相柳,你……你到底答不答應?」
「如果我不答應,你這回帖屆時就難收拾了,不是嗎?」
相鈴臉色難看,緊握拳頭,巴不得沖上前賞他幾巴掌,就像幼年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