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將軍府相比,這一頭的秦府也算不上平靜。
自從妻子有了身孕,秦鳳鳴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坐在妻子身旁,看著她幫未出世的孩子縫制小衣服,想到再過數月將為人父,緊抿的唇角微微上揚,也暫時忘卻煩惱和心事。
「相公,大伯可抓到將大嫂打傷的犯人了?不知她傷勢好些了嗎?」郝氏心里記掛著,忍不住開口詢問。「本想上將軍府探望的,可又听說有個婢女懸梁自盡,事情還鬧得很大,也不知該不該這時候去。」
他淡淡地啟唇。「大哥已經在查了,你現在有孕在身,不方便前去探望,大嫂不會怪你的。」
「可听說那婢女是讓人害死的……」她略帶驚惶地說。
「你又是听誰說的?」秦鳳鳴心生不悅,他不喜歡有人在妻子耳邊說三道四,更不希望妻子也跟著有樣學樣。
郝氏吶吶地回道︰「早上三嬸來看我,便聊了幾句……」
「別听她亂說,根本沒那回事。」秦鳳鳴不想讓身懷六甲的妻子受到無謂的驚嚇,只盼她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
生性老實的她卻信以為真。「我也是這麼想,不過三嬸說得煞有介事的,還說一定是大嫂的八字不好,跟大伯犯沖,才嫁進將軍府不久就鬧出人命,我自然替大嫂說幾句好話,結果三嬸就氣呼呼地走了。」
「往後不管她說些什麼,都別相信。」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秦鳳鳴很清楚三嬸的為人,就是見不得別人過得比自己好,成天不是跟三叔的那些小妾斗來斗去,就是在老太君面前搬弄是非,更不願妻子和她走得太近。
「是,相公。」郝氏自然听他的。「不知肚子里的孩子是男還是女?」
秦鳳鳴將手掌貼在她尚未明顯凸起的月復部上。「都好。」
「昨天姨娘來過,還叮囑我要多休息。」白姨娘是相公的生母,雖然在秦府的地位不高,不過郝氏當她是婆婆,還是待之以禮。
他神情復雜。「她還說了什麼?」
「姨娘模著我的肚子,問我胃口好不好,想吃什麼可以跟她說,還有記得別提重物。」郝氏一一轉述。「其實她並不像外表那麼冷淡,還是很關心這個尚未出世的孫子,否則就不會過來探望了。」
她雖然不太聰明,可多多少少還是看得出相公心中有個結,那就是在自己的生母心目中,大伯的分量比他這個親生骨肉還要重要。
「這可是她的親孫子,當然關心了。」秦鳳鳴也盼望孩子出生之後,能得到眾人疼愛,尤其是自己的生母。
夫妻倆又聊了幾句,秦鳳鳴才步出寢房,打算前往書房讀書。
「二少爺請留步。」一名奴才連忙喚住他。
秦鳳鳴回過頭。「有事?」
「……後門有個人說要找二少爺。」
「誰?」他蹙眉問道。
奴才道︰「是個叫朱大的男人。」
听到「朱大」這個名字,秦鳳鳴臉色倏地一變,猶豫了下,還是點頭了。「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說完奴才便退下。
他抿著嘴角,臉色微白,垂放在身側的雙手也跟著握緊,又站了好一會兒,這才往後門走去。
待秦鳳鳴打開了後門,跨出門檻,瑟縮在牆角的朱大馬上湊過來,搔了搔滿臉的胡渣,露出猥瑣的笑容看著「財神爺」。
「二少爺。」他臉皮比城牆還厚,不在意秦鳳鳴給自己臉色看。
秦鳳鳴將他拖離後門,免得讓人瞧見,忿忿地問︰「你又來做什麼?」
「我家那口子下個月就要生了,可是家里連吃飯都成問題,也養不起太多個孩子,所以才來找二少爺……」朱大伸出右手的五根指頭,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這你該看得懂吧?」
「不是說好,上回是最後一次?」他低嘶地說。
朱大動作粗鄙地用指甲剔了剔牙。「原本是這麼說沒錯,誰曉得一時手癢,想要撈回本,偏偏手氣又背,全都輸光了,又沒有其他門路,最後只好再來找二少爺幫忙。」
「那是你的事。」說完,秦鳳鳴轉身就要走。
「二少爺難道不怕我把事情全抖出來?」朱大陰陰地笑著。「我那妹妹荷花不是得了急病死的,而是服毒自盡,還是被白姨娘給逼死的,只因她知道太多秘密,早晚都得死……」
他揪住朱大胸口的衣服低吼。「住口!」
「荷花在服毒之前,留下一封遺書,幸虧她跟在白姨娘身邊多年,也學會讀書識字,否則豈不死得冤枉……」朱大嘿嘿地笑著。「要不要我把遺書拿給秦將軍看,他一定會認為我那妹妹只不過是幫凶,實際上是受人指使,而真正的幕後主謀就是二少爺的生母白姨娘。」
原以為妹妹是暴斃而死,也沒有報官,便草草地埋葬了,幸好他夠聰明,沒有把遺書當作鬼畫符給扔了,還私下拜托識字的人看過,才知曉這樁天大的秘密,然後找上二少爺,才有了這一條發財的路子。
秦鳳鳴恨不得殺了他。「你……」
「二少爺可是白姨娘所生,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娘被打入大牢,甚至處死。」因為抓住這個弱點,朱大才會有恃無恐。
「你可不要忘了,荷花在遺書上已經坦承是她一個人干的,大家只會認為你想藉機訛詐。」他又一次回想信上的內容,荷花確實承認是她將當時抱著硯哥兒,又在觀音廟前與其他同行的人走散的女乃娘騙開,可是又狠不下心把硯哥兒勒死,只好隨便找個地方丟棄,事後又因為良心不安,沒有臉回去見恩人,最後才會選擇服毒自盡。信上頭只說「恩人」,並未指名道姓。
只不過當朱大找上他時,因為事出突然,他又過于驚慌,思慮有欠周詳,只想用銀子堵住對方的口,不料朱大卻得寸進尺,三番兩次來跟他要錢,讓秦鳳鳴悔不當初,心想應該有更好的應對方式才對。
朱大嘿嘿地冷笑。「如果真是荷花一個人的主意,二少爺當初又為何急著付我銀子,不就是想要堵我的嘴,因為你懷疑這個「恩人」就是白姨娘,除非受白姨娘的唆使,我那妹妹是不可能會干下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要是再不信,大可開棺驗尸,瞧瞧她是不是真的服毒自盡。」
「開棺驗尸?」秦鳳鳴不由得大吃一驚,人死之後就該入土為安,再重新把棺木挖起來,也會讓亡者死後不得安寧,想不到朱大卻一點都不在乎。
「咱們這種窮苦人家,說是得了急病死的,官府根本不會追查,直接就在戶口上載明死因,若是服毒自盡可就不一樣了……」他得意地看著秦鳳鳴臉色一片慘白,惺惺作態地嘆道。
「唉!當初連幫我爹買副好一點棺材的銀子都沒有,多虧白姨娘拿自己的私房錢出來才辦妥的,就算真對咱們家有恩,荷花也沒必要賠上自己一條命,應該跟老太君,或是秦將軍表明,一切都是白姨娘指使的,自己不過是听命行事……」
「你到底想怎樣?」秦鳳鳴嘶啞地問。
朱大哼笑地說︰「二少爺心里應該很清楚,對老太君來說,死一個小妾不算什麼,何況這個小妾居然還敢意圖謀害她的寶貝曾孫子,不過這麼一來,不只會連累二少爺,尤其二少爺身邊還有個二少女乃女乃,以後在秦家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不知要受多少委屈,說不定還會把你們逐出秦府大門。」
聞言,他的臉色登時比雪還白,想到生性單純質樸的妻子,還有尚未出生的孩子,不能不為他們著想。
「我身上沒那麼多銀子,得給我幾天的時間……」自己每個月的月錢也不過才三兩,一下子要拿出五十兩來談何容易,何況之前付過兩次,以為是最後一次,想不到朱大又來了,他終于明白這是個無底洞,永遠擺月兌不了。「還有這一次,咱們非得一手交銀子,一手交遺書不可。」
「那可不成,那封遺書是我妹妹荷花唯一留下的東西,當然要留作紀念,不能給二少爺。」那可是他的保命符,朱大自然不會笨到交出來。
秦鳳鳴已經得到教訓,不會再像之前那麼老實,當真以為朱大會遵守口頭上的承諾,于是口氣也跟著強硬起來。「你不把遺書交出來,就不用再談了,隨便你要怎麼做都行。」
聞言,朱大只好點頭答應,先把銀子拿到手再說。
「好,五天後我會來取銀子。」說完,朱大涎著令人作嘔的笑臉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