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待那幾名世子離去後,姜穹鷹對著蒙赫圖高大的背影淡淡笑言道,眼底卻是若有所思。
「嗯。」蒙赫圖粗聲應道,然後一回身,將自己的皮背心丟至姜穹鷹身上,但在不經意瞥及他胸前的一片平坦與雪白時,他突然別過眼,徑自向前邁開大步,可半晌後卻又停下。
「你的腳好了?」
喲,他居然開口跟「他」說話了,還知道「他」的腳踝傷了呢!
她明明隱藏得滿好的,還以為除了鷹弟跟符哥外,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呢……
「承蒙關照。」
明白蒙赫圖口中的「你」指的是雙生姊姊姜穹音,因此姜穹鷹對他的背影又一笑,可這回的笑容中,有些淡淡的無奈。
「能走?」再向前邁了兩步,蒙赫圖又停下腳步。
「能。」
得到答案後的蒙赫圖,這次再不回頭的走了。
姜穹音直到蒙赫圖的背影消失在眼簾後,才急忙飛奔至弟弟身旁,「沒事吧?」
「有他在,妳自然不會有事。」被符君國扶站起的姜穹鷹輕輕一嘆。
「是你不會有事吧?」听到弟弟的話,姜穹音眨了眨眼笑了,然後朝自己的馬匹走去,「你該餓了吧?走,咱們回別苑去。」
「小音,抱歉。」
「嗯?好端端的跟我抱什麼歉?」
然而,就在姜穹音飛身上馬時,突然听到身後的姜穹鷹如此說道,她納悶地回頭望向與符君國同騎的弟弟,但只一眼,她就明白為什麼。
「他是個好人。」抬眸望向蒙赫圖消失的方向,姜穹鷹的眼眸是那樣溫柔,但溫柔中,卻帶著一抹淡淡的遺憾與傷懷。
「嗯。」姜穹音輕應一聲後,緩緩策馬向前走去。
「可在這烏煙障氣的亂世中,好人卻不一定都有好報償。」
「嗯……」
夕照,染紅了半邊的天,姜穹音接近耳語的輕喃,隨著馬蹄聲漸漸消逝在暖風中。
因為她明白,今日,將是蒙赫圖在世子學苑中第一回,卻也是最後一回與「他」對話了……
三年後
月明星稀,一汪位于隱林中的水塘,在銀色月光映照下,散發著一種如同鏡面般的閃亮光澤。
原本平靜的水塘,在中夜之時,一個黑影邁入後,整個漾了開來。
水聲輕輕響起,半晌後,寂靜林間傳來一個沉穩的嗓音──
「好了嗎?」
「別催,我才剛走進水池,衣裳都還沒月兌完呢。」
站在水塘中,十九歲的姜穹音邊笑邊解開胸前長裹巾,當一對雪白而誘人的飽滿雙乳緩緩出現在月色下後,她隨手一拋,將長裹巾拋至岸上,一頭渾身雪白、慵懶伏地的雪豹身旁。
「最近瘦了。」凝神觀察著四周動靜,但符君國在望見水池中姜穹音的細腰時,還是忍不住說道。
「我沒注意。」用雙手輕掬著清涼池水潑至自己赤果的身軀上,姜穹音仰起小臉,任水由凝脂般的白皙頸間滑下,順著她豐盈的酥胸、縴細的腰肢、平坦的小月復、修長的雙腿,再度滴淌回水池中,「但若再找不著救兵,我莞國的百姓恐怕會比我更瘦。」
無怪她這樣說,因為就如同他們料想般,大鄒帝國瘋狂向外擴張領土,又四處分封諸侯所造成的隱憂,在前任天子因病駕崩的半年後,徹底引爆了。
由于新任天子年幼,根本無力控制各諸侯國,各擁強兵的野心諸侯王們當然不會放棄一統天下的大夢,這世道,自然整個亂了。
過往只出錢不出兵的莞國,一開始靠著雇請佣兵尚能自保,只可惜姜氏姊弟的爹爹積勞成疾過世後,這對繼位「莞王」的姊弟才發現,這多年來莞國早已入不敷出,只是他們的爹爹從未開口說過,總一人咬牙硬撐……
盡管沉重軍費壓得姊弟倆有些透不過氣來,但靠著姜穹音天生的商感,再加上姜穹鷹睿智的頭腦,這錢坑總算愈來愈小。
只不過那些看準莞國少了他們根本無力自保的佣兵集團,自然不會放棄這個坐地起價、獅子大開口的機會,為此,姜家姊弟只得壯士斷腕,另謀他法,一方面號召莞國百姓衛國從軍,一方面另尋價錢公道的外地佣兵。
但早習慣養尊處優的莞國百姓,縱使明白了莞國憂患,依然寧可出錢也不肯出人,任本就兵援不足的莞國更顯窘迫,更讓姜穹音不得不離開莞國、離開弟弟,四處尋找援兵。
「為何不找他?」將眼眸緩緩定向那頭雪豹,他沉默許久後,啞聲說道。
「你明知為什麼,何必還多此一問?」同樣將眼眸投向雪豹許久許久後,姜穹音緩緩抬眼望月,清澈的眼底,漾過一抹連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淡淡感傷。
這頭雪豹是蒙赫圖給「他」的,在他救了弟弟的隔夜,因收到瑯王病重消息而連夜快馬離去前留下的。
她猶然記得那日清晨,沉睡中的她突然听到門外傳來一陣驚呼,當她走出房門,便見著了這頭當年還是幼豹,卻渾身雪白得炫目的牠伏在她門前,並對所有接近的人齜牙咧嘴!
但在她出現後,小豹卻恍若早認定她是主人般的在她腳旁撒嬌磨蹭。
望著這頭小雪豹,姜穹音輕輕笑了,因為她明白,牠一定是蒙赫圖訓練好後特意留給莞世子,用以保護「他」不受其他世子騷擾,可她在輕笑同時,眼底卻有些微微的酸澀,因為她勢必要辜負他的這份同窗之誼了!
因為在他離去半個月後的一天,當天子傳喚莞世子上殿,詢問她瑯世子是否無端攻擊了當初霸凌莞世子的那幾名世子,以致造成其中一名世子傷重致死,且言談舉止間更強烈表現出對大鄒天子的不屑時,早由弟弟當初那一聲「抱歉」中明白會有這一天的她,為了莞國,只能選擇沉默。
她雖什麼也沒多說,但已足夠令瑯王被削位,瑯世子被放逐,巨獸族人被徹底趕離……
這樣的她,這樣的莞國,縱使知曉現今的他領著一幫驍勇善戰的巨獸族人干起佣兵的營生,又有何顏面去尋求他的幫助?
「若向他解釋清楚……」自然明白姜穹音為何沉默不語,但符君國卻繼續說道,因為在他離開莞國前,姜穹鷹曾私下囑咐過他,若他們當真尋不著救兵,就去找蒙赫圖。
符君國一直不太明白,這話姜穹鷹為何不對姊姊說,也同樣不太明白他們如何還有顏面去面對蒙赫圖,但由于相信姜穹鷹,所以在望見姜穹音為國事幾乎半個月未曾合眼,甚至身形整個消瘦後,他也只能咬牙向她說出這番話。
「當連我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的背叛時,如何解釋?」听到符君國的話後,姜穹音低下頭笑了笑。
「不是你的問題。」望著那張笑得清淡,卻只讓人感覺到一種早已看透宿命的精致小臉,向來口拙的符君國也無語了。
「但瑯王被削位、他永世被放逐是事實,巨獸族人被趕離,四處流離失所更是事實。」
「累嗎?」聞此言,符君國也只能嘆了口氣後另外想轍。
「當然。」稍稍淨過身後,將頂冠拆下開始濯發的姜穹音望著水面淡淡一笑,「但人生在世,誰不累呢?」
雖然符君國本就不期待由她口中听到訴苦之語,可听她說得如此雲淡風輕,他心底還是一陣慨然。
一直知道姜穹音是冰雪聰明、堅忍卓絕的,但才十九歲的年紀,就得肩負對一名尋常成年男子而言也絕不輕松,對她更顯沉重的重擔,可她卻可以如此淡然的看待一切。
在莞國人心中,他們的「莞王」是個冷靜、冷淡,甚至有些冷然的主子,但一路看著她長大的他卻明白,她的聰慧是真,而冷靜、冷淡與冷然,則全因從小被當男孩養大,過著幾乎與外界隔絕的生活,並日日被耳提面命自己身體與常人有異,絕不能被他人發現的扭曲環境造就出來的。
他永遠忘不了,第一回意識到她真正是個女孩時所受到的震撼與心疼。
那年的她,十一歲,娘親已逝,而她,初潮到來。
完全不曾受過女性相關教育的她,雖心底那樣慌亂,但仍平靜地告訴他,她或許生了重病,活不久了,她覺得好抱歉,而她希望他暫時先別告訴弟弟這個消息,並且在她走後能好好的照顧、輔助弟弟,看好莞國。
那時的他,在明白發生什麼事後,連忙將自己所知的相關知識教導給她,然後看著她在知曉自己並非病重之時,在絕美的笑容中,在他眼前,落下至今唯一的一串淚珠。
可他終究是名男子,對女子的心理與生理完全無法感同身受,因此在她身旁完全沒有人能教她、影響她的情況下,她在個人情感與生理方面,完全不具備男子的思維與沖動,卻同樣也不具備女子的敏感與縴細。
她可以喝最烈的酒、騎最烈的馬,卻完全不懂何謂多愁善感、女兒心思,她懂得體貼,待人溫和,卻不懂女人為何會尖叫流淚。
她至今的存在,所做的一切,都只為莞國,但這個極其重男輕女,風俗民情保守、僵化,且絲毫不顧改變的莞國,在知曉她女兒身的那天,還給她的,卻只會是鋪天蓋地的謾罵與嫌惡……
正當符君國心底為姜穹音的過去與未來感慨萬千時,突然看到原本一直趴在池岸的雪豹警覺地跳起。
「誰?」一見雪豹有動靜,符君國身形立即迅速向姜穹音身旁移動,袖中劍更是早已出鞘。
果不其然,他的話聲才剛響起,一個黑影便倏地由東邊暗林快速掠向水塘,速度之快,連他都不及反應。
「閃電,快!」
當發現黑影掠過,水塘中已無姜穹音的身影,符君國心中一凜,連忙急喚那頭向來與她形影不離的雪豹,可怪的是,「閃電」雖在他出聲前就追了去,卻在追了半里路後,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是他……」
當追上前去的符君國發現「閃電」的不尋常反應後,幾乎立即便猜出了擄走姜穹音的人是誰,而這個事實,令他的臉龐瞬間僵硬了。
因為能讓素來只听姜穹音指示,連姜穹音說話都愛理不理的「閃電」乖乖听令,這世間,只有一個人——蒙赫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