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了車後，安丞睿踩下油門，朝著東區的方向行駛。
他一手操控著方向盤，一手打開車上的音響，柔和的鋼琴演奏曲立刻流瀉在車內，讓沉默的氣氛顯得不那麼尷尬。
周小芽悄悄瞥了他一眼，雖然他什麼也沒有多說，但是她卻沒辦法真的當作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她清了清喉嚨，輕聲開口︰「剛才……謝謝你。」
安丞睿轉頭望了她一眼，那溫柔的目光和神情讓她的胸口一陣怦動。
「沒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不想談的話就別提了，無妨的。」
每個人或多或少會有幾件自己不想再提起的往事，如果她不想談，他也無意追問，況且對他來說，她是什麼出身並不重要。
現在都什麼年代了，要是還把上一代的恩怨情仇牽拖到下一代身上，未免太迂腐可笑了。
他的體貼讓周小芽的胸口浮現一股暖意，平靜的心湖像是被人扔進了石塊，蕩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她又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就像你剛才听見的，我是個私生女，因為母親生病去世，才被父親接回周家，但是除了爺爺和艾洛表姊一家人之外，其他人都視我為眼中釘，逮著了機會總要惡言嘲諷個幾句。」
安丞睿靜靜地听著，沒有發表評論，但是一想到她過去所受到的排擠欺陵，他的胸口就泛起了一陣憐惜。只可惜他那時不認識她，不在她的身邊，沒辦法像今天一樣地保護她。
「至于搶男朋友的事……」周小芽嘆了口氣，臉上滿是無奈。「那是我高中時候的事情，對方是一位堂姊的男朋友。那時明明是那個男人自己甩了堂姊，跑來糾纏我，堂姊卻硬說我故意賣弄風騷搶她男友。」
安丞睿一听，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猜測︰「該不會從那之後，你就刻意把自己打扮得不起眼？」
周小芽干笑了兩聲。「是啊，你真聰明。」
她從很早以前就對談戀愛興趣缺缺，更對花心濫情的男人厭惡到了極點，那種人在交往之初雖是百般殷勤、滿嘴情話，然而一旦看見新目標，就會毫不留戀地甩開身邊的人。
除了有堂姊這個慘痛的例子之外，她以前班上一些女同學也有著類似的不幸遭遇，她們有的遭到花心男友的劈腿，有的遇到更糟的對象——只想將女生拐上床，一旦得手了、玩膩了，很快就換下一個目標。
盡管身邊也是有一些幸福美滿的戀情，但光是那些失敗的例子，就已夠讓她對「愛情」這兩個字敬謝不敏，一點也不想沾惹。
再者，從她父親、施靜明和母親之間糾纏難解的例子，她對于感情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還是低調一點的好，免得惹更多的麻煩上身，畢竟光是應付那些冷嘲熱諷就已經夠累人了，要是我再和男人牽扯不清，真不知道他們的話會說得多難听。
安丞睿皺起眉頭，雖然她的語氣听不出半點怨恨，只有著滿滿的無奈，但光是從她所透露出的訊息，就不難想象過去她的日子有多難挨。
那些人怎麼舍得傷害這麼無辜的人？她的內心要多麼堅強，才能夠在那麼不友善的環境下還能保有一顆善良率真的心？
思及此，對她的心疼和欣賞又更深了一些，他甚至有股沖動想要為她擋去一切的風風雨雨，不讓她再受到傷害。
周小芽瞥了他一眼，看見他濃眉深鎖的側臉，她的心跳忽然亂了節奏。
他……是在為她感到難過嗎？
回想起他為她挺身面對施靜明的情景，胸口的騷動又更強烈了一些，然而察覺到自己的反應，她心里暗暗一驚，趕緊努力揮開這些異樣的情愫。
雖然說他剛才的舉動讓她十分感動，胸口的暖意甚至還未退去，但是她可沒打算就奉上自己的一顆心呀！
愛情是她不想觸踫的大麻煩，至少現階段的她完全沒有那個打算。
「哎呀，不用同情我啦！我其實也沒那麼在意，已經發生的事情也沒什麼好鑽牛角尖的，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好了。」她刻意以輕快的語調希望讓氣氛輕松一些，不過這確實也是她的真心話。
有時候她還滿慶幸自己的心理十分健康，沒有因為這十幾年來旁人的冷嘲熱諷、惡言攻訐而變得性格陰暗扭曲。
她聳了聳肩，接著說︰「那些難听的話，听見的當下心里雖然不太舒服，但是只要很快把它們拋到腦後就好了，我早已經學會為自己而活，他們沒辦法真的傷害到我的。」
她揚起嘴角，一如過去地在心里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天又沒塌下來，而她仍活得安好！
趁著等紅燈的空檔，安丞睿忍不住望向她，眼光幾乎舍不得從她的身上移開片刻。
她是這麼的堅強、這麼的正面，即使刻意低調，卻掩不住她自內心散發出的耀眼光彩——那無關乎外貌，而是一種來自內在的力量。
這麼特別的一個女人，要他怎麼能不心動？
察覺到他灼熱的目光，周小芽的心跳加快，她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高築的心防有些動搖。
天啊！他可真是個「危險分子」，她一定得管好自己的心才行。
「已經綠燈了。」她指了指前方的號志燈，開口提醒他。
安丞睿這才將視線移了回去，繼續開車。「就快到了，彎過前面那個路口就是了。」
「嗯，好，我的事情大致上就是這樣，往後我們就只談公事吧。」她用冷靜的語氣道。
听出她刻意想和他保持距離，安丞睿月兌口說︰「比起談公事，我更想多了解你一點。」
這番坦白讓周小芽有點招架不住，心跳也不爭氣地悄悄加快了。
「我這個人乏善可陳，除了剛才那些事情之外，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我們還是談公事吧。」她語氣堅持地說。
安丞睿瞥了她一眼，清楚地察覺到她的抗拒。
果然就像他一開始的感覺一樣，她刻意和人保持一定的距離，拒絕讓別人太親近她的內心。
想著她過去一直待在毫不友善的環境中，在自己和別人之間設下一道無形的牆，該是她對自己的保護，以防止受到更多的傷害吧？
盡管對她心疼不已，盡管想要更靠近她一些，但他也只能告訴自己別太急躁，免得讓她只想躲得更遠。
周末的夜晚，難得同住的三個女人都在家。
客廳的電視正播放著當紅的韓國偶像劇，尹曉虹看得入迷，一雙眼楮眨也不眨地盯著螢幕，隨著劇情而咯咯笑個不停。
周小芽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她的眼楮雖然也盯著電視畫面，但是腦海里卻上演著截然不同的情節，而在她腦中的那抹高大身影，比電視上的男主角還要俊美帥氣許多。
即使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了，但她卻不斷地回想起那天安丞睿挺身而出，為她反擊施靜明的情景。
每當腦中浮現那一天的畫面，她的胸口就涌上一股暖意，隨即又不自禁地想起他在車上時的灼熱目光，心跳也跟著不爭氣地加快，而最讓她在意的是他那句，比起談公事，我更想多了解你一點。
每當那句話回蕩在腦海，總讓她的心底掀起一陣異樣而強烈的騷動，久久無法平復。
像這樣太過在意一個男人，實在不尋常，她很不習慣這麼反常的自己，可是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腦袋。
似乎自從遇見安丞睿之後，她就變得愈來愈不像自己，一向平靜無波的心湖掀起波瀾，讓她有種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才好的無措感。
「唉……」一聲輕嘆，不自覺地從她的唇間逸出。
在客廳另一邊的譚艾洛，正在將剛從花圃采進來的玫瑰花插進花瓶，她滿意地欣賞自己的成果一會兒之後，轉頭望向在沙發上蜷成一團的表妹。
她的唇邊噙著一抹俏皮的竊笑，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忽然湊到周小芽的面前。
當她那張美麗的臉蛋忽然以大特寫的畫面出現在眼前，周小芽不禁嚇了一大跳，驀地回過神。
「干嘛？怎麼了？」她一臉疑惑地問。
從表姊笑容滿面的表情來猜，她心想大概是發生了什麼幸運的好事，想不到卻——
「小芽，你談戀愛了？」
「嗄？！胡說什麼？怎麼可能？」她想也不想地否認，卻不知怎地有種莫名的心虛感。
怪了？她在心虛個什麼勁兒？她真的沒有在談戀愛啊！她只不過是……只不過是有點困擾罷了……
「我才沒有胡說，明明電視上正演著搞笑的情節，你卻唉聲嘆氣的，顯然根本沒在看吧？」
「我……」
「你呀，這一整個禮拜以來，動不動就發呆、嘆氣，分明就是墜入愛河的征兆！你肯定、絕對是和哪個男人談戀愛了吧！」譚艾洛縴細的指尖直指著她俏挺的鼻頭。
周小芽尷尬地推開她的手，反駁道︰「拜托！你滿腦子的浪漫思想不要套用在我身上，我對戀愛沒有半點興趣，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愈是鐵齒的人，愈是容易一頭栽進去，就像曉虹一樣。」
「啊？跟我有什麼關系？」尹曉虹一臉無辜，她明明沒有加入她們話題，卻還被扯進來，這就叫做躺著也中槍嗎？
譚艾洛笑吟吟地說︰「怎麼會沒關系呢？當初不知道哪個人鐵齒，口口聲聲說某個學生家長像大野狼一樣惡劣，結果還不是被那位大野狼先生給吃了，而且還被吃得心甘情願呢！」
「呃……」尹曉虹的雙頰瞬間尷尬地漲紅。
前些日子，她去附近的一間幼兒園當代課老師，被孩子們取了個「小紅帽媽咪」的外號。
在她代課的班上有個來自單親家庭的可愛男孩，他的父親江傳皓總以工作忙碌為借口而冷落孩子，她氣不過地和那個男人起爭執，回來後還氣呼呼地向艾洛抱怨那個人就像大野狼一樣冷血無情。
想不到，事情的發展卻超乎預期，自己這個「小紅帽」不但被大野狼吃干抹淨，而且預計過幾個月就要結婚了。
「好啦、好啦！」尹曉虹臉紅地承認，「我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所以小芽你就不要鐵齒頑抗了，一切順其自然吧。」
「我才不要，雖然他……」
「嗯？他？」譚艾洛的美眸一亮，抓住了重要的關鍵字，笑呵呵地說︰
「所以真的有這個人的出現？快點說，對方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能讓咱們小芽春心蕩漾？」
「什麼春心蕩漾？你當我是動物發情啊？」
她惱羞成怒的抗議，反而讓譚艾洛和尹曉虹笑成一團。尹曉虹甚至還關掉電視，加入追問的行列。
「說嘛說嘛！小芽，我們都很關心你耶！」
「啊！該不會是你把眼鏡送給對方的那個美男吧？」譚艾洛忽然想起了先前的事情。
周小芽的心跳頓時漏了好幾拍，心虛地回避表姊的目光。
「哎呀！反正我沒有談戀愛，也不打算談戀愛！我有點困了，要先去睡了，晚安。」
匆匆扔下這幾句話後，她不管自己的舉動看起來多像落荒而逃，頭也不回地跑上二樓。要是再被她們兩人聯手追問下去，恐怕自己真要招架不住地全招了。
她才不要呢！既然沒打算要展開戀情，又何必說呢？
看著周小芽逃回她的臥房，譚艾洛和尹曉虹互望了一眼。
「小芽看起來還是抗拒感情，她會不會因為這樣，錯失了一個適合她的人呀？」尹曉虹的臉上浮現一絲擔憂。
譚艾洛卻不以為意地笑著。「放心吧，不會的，我相信一旦緣分來了，任憑她再怎麼逃避、抗拒，也是躲不掉的。」
「真的嗎？」
「當然！你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呃……」被好友拿來當例子，尹曉虹只能尷尬地紅著臉，找不出話反駁。
不過她的心里也承認，一旦緣分到了，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就會出現在眼前，而到了那個時候，自己的腦海里、眼楮里都只容得下對方的身影，要想抗拒心中滋長的情愫？呵，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