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日,方姨娘過府,在春陽暖暖的午後,笑言若是月復中胎兒是一男一女,便要成為兒女親家。
那侯爺府是何等尊貴的人家,這門親事自然招來了何夫人的妒恨,所以往後幾年,她才會處心積慮地羅織罪名,一心想著只要解決了她們母女倆,便能估了屬于她的夫婿。
事實上,她早就听聞這幾年江遠仙與何風月過從甚密,大有結成親家之勢。
怎地這會兒又巴巴的想來當炎妙槐的妾室呢?
「你不知道嗎?那江良侯不知怎地得罪了皇上,所以被拔除了爵位,還抄去了大半的家產,那何夫人是何等勢利之人,既然江遠仙已經落入如此境地,斷不可能再對何家有絲毫幫助,她又怎肯再讓女兒嫁進去受苦呢?」
活像是個萬事通,雲斂裳把自己所知對著解慕真娓娓道來。
「原來如此。」
所以何夫人是想江家已不如往昔風光,這才把主意動到了炎妙槐的身上,畢竟炎家近幾年在白鳳仙的主持下,早已成為雄踞一方的大商富賈。
「我說你啊,可真別傻傻的讓何風月進了門,那對母女可不是什麼好果子。」
如果她猜得沒錯,何風月會這樣巴巴的纏上來,想要的不但是炎家的財富,還有大少女乃女乃的位置。
進了門,再想個法子除掉慕真,大少女乃女乃的位置只怕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我本不欲與她們糾纏,可如今……」
就因為心緒煩亂得緊,所以今兒個她才會偷了個空,溜來飄香樓,除了想念雲斂裳這兒的清幽,更要緊的是,她想要與她合計合計,要怎麼樣才能讓何夫人自食惡果。
「你可別胡亂想著,你現在過著安身的日子,別再蹚那泥水了。」見她欲言又止,雲斂裳忍不住心急地想要阻止。
「何夫人向來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所以這渾水又豈是能由我決定蹚與不蹚呢?」
雖然她現在是炎家的大少夫人,但何夫人的手段何其卑劣,若是因為她而污了炎家的名聲,那她也難辭其咎。
所以打從何風月出現在炎家的那一刻起,她只怕就已經失了選擇的權利了,這事她再也無法獨善其身。
于是她在雲斂裳的欲言又止之際,淡淡地交代了她幾件事見。
人人都道飄香樓是楚嬤嬤的產業,可其實沒幾個人知道,前幾年,解慕真為了讓雲斂裳活得更舒心,早就暗自將飄香樓買了下來。
這明里楚嬤嬤仍是飄香樓的主,可暗地里,飄香樓里管著大大小小瑣事的,卻早已成了雲斂裳了。
一切看似如舊,但其實己大不相同了。
昔日和今日的解慕真,只怕也大大的不相同了。
尋花問柳,好閑情的心思。
解慕真抬眼,望著眼前的一切,心中只覺不可思議。
炎大少爺平常為了家業,總忙得跟個轉不停的陀螺似的,可今兒個哪來的好興致,竟讓人搬出了軟榻到後山山頭上,曬曬那讓人發懶的春陽、賞賞山坡邊上的野杜鵑。
斜倚軟榻,炎妙槐今日的心情也不知為啥這麼好,嘴邊漾著一抹笑,似在等待著什麼似的。
被他遣去的人請了來,解慕真款步地走著,並不急切。
她只是在想……想他為何這樣大費周章的賞花,這壓根就不像是他會做的事情呵。
他不是那種風花雪月的性子,炎家這麼重的擔子壓在他的肩頭上,他別忙得沒時間喘息就該慶幸了。
可今日他卻這麼做了,不但做了,還邀了她,這更是一件奇怪的事兒!
她心里狐疑,但唇畔還是漾著一抹合宜的淺笑,緩緩地跟到了他的身邊,端莊的在他身旁坐下,還伸手替他將茶斟滿。
「夫君,今兒個好心緒?」望著他那教人模不著頭緒的臉色,她試探地說道。
「是還不錯!」
迎著她探究的目光,炎妙槐爽快地點了點頭,望著她的眸子閃閃發光,仿佛瓖上了一抹興奮。
她以為他的性子已經入定似古井,波瀾不興,應該是她看錯了吧?
美目輕聞,解慕真歸去了心頭的不解,這才睜眼再次望,向他問道︰「夫君找我有事?」
「嗯。」
他微一點頭,伸手端過她方才為他斟滿的茶,緩緩地仰首飲下,任由那生津的茶香在他的舌尖跳躍著。
「什麼事呢?」
「找你來玩賞眼前這幅美景。」斜倚著,微挑的濃眉散發出一股子慵懶的味道,他好理所當然地說道。
這幾年,他一心忙著為炎家拓展家業,倒真的少有這種賞花游玩的心情,對于這難得的放松,他倒是頗為自得其樂。
「這不像夫君會做的事。」雖然總是內斂著心性,可對于他此刻讓人模不著頭緒的做法,她冷不防地直言道。
「的確!」
對于她的評論,他不閃不躲地點了點頭。
的確不像他會做的事,可他卻做了,不但做了,還拉了她一同來做。
將她眸子里濃濃的疑惑全都瞧進了眼底,炎妙槐薄薄的唇兒忍不住往上勾了勾。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便討厭起了她眸中的淡漠與篤定,應該就是那日她提起為他納妾一事的時候吧!
「可不做不代表不會做,不是嗎?」
一雙鷹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瞧得她背脊生寒,心中驀地一驚。
他在暗示什麼嗎?
「夫君的意思是……」模不著、猜不透他的心緒,她定下心神,索性直接開口索討答案。
「你讓人悄悄放在我書房里的畫像我都瞧過了。」再次頓了一口香茗,炎妙槐淡淡的說道。
「夫君可有中意之人?」
既是為他納妾,自然得要他喜歡,所以為他搜羅了有意願且家世不錯的幾個姑娘之後,她便差人將那些畫像放在他的案頭。
「若我說有,你待如何?」
「自然是傾心為相公迎來美嬌娘,好替炎家開枝散葉。」解慕真的潤頰上泛著笑,極度真誠的說道,那話壓根就听不出一絲的酸意。
這女人當真這麼不在意嗎?
微微眯起眸子,掩去了眸中急竄的厲色,若這只是一種欲拒還迎的手段,想要勾起他的注意,他不得不稱贊她,他向來喜歡與他旗鼓相當的對手。
可若這是她打從心底想要的作為,那麼身為一個男人,就很難對她的心思視若無睹。
雖然沒有勾天動地的愛情,更沒有糾纏難休的,但這個女人的確端坐在他妻子的位置之上。
而什麼樣的妻子會這樣努力不休地將自己的夫婿推給別的女人,讓別的女人替她做著原該是她要做的事兒?
唯一的答案就是——她一丁點也不在意。
不應該在意她的不在意,偏偏那份不在意卻這麼上了心。
「若我執意由你來替炎家開枝散業呢?」畢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也是庶出,怎麼比得上正妻所誕育的孩子。
「那妾身自當遵命,但是……夫君與梁姬姑娘一向如影隨行,或許這事,由她來做,更為適當。」
「梁姬嗎?」炎妙槐斂下了眸子,仿佛真有幾分的考慮。
「如果夫君願意,我可以去同梁姬談談。」
這女人只怕當真以為自己擁有能夠操弄他的情感的本事呵!
「那你就去談談吧!」
他的語氣間竟漾著讓人輕易便能察覺的興奮。
他倒挺想瞧瞧,當解慕真知道梁姬是他的親妹子,會有怎生的表情。
瞧著他臉上那彰顯的笑意,她知道自己該高興的,畢竟兜弄了這一陣子,到底兜弄出了一個他願意接受的人選。
可不知怎地,瞧著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她的心竟莫名地泛起了一絲微微的酸。
她並不似靖安,老想著炎家是牢寵,所以總是不顧一切地想要飛出去,如果可以,她很想一輩子都待在炎家。
不為旁的,便為「恩義」二字。
炎家待她不薄,于她有恩,炎妙槐認分的娶她為妻,讓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在炎家安居,于她有義。
有恩有義,她自然也得為炎家的後關打算打算,所以才會動了為他納妾的念頭。
「不過,這妾室可以找,但你身為我名媒正娶的妻子,由你生的嫡子更適合繼承炎家的家業。」
「我……」
乍然聞言,她的心驀地一愕,怎麼話題又兜回自己身上了呢?
她既想為他娶妾,便是不想與他有太多糾纏,心思靈動的她,連忙隨口講道︰
「前些日子妾身子不適已經招大夫過府瞧過,大夫說妾身身子虛寒,受孕極端不易。」
「有這樣的事嗎?」
瞧她那閃躲的眼神,炎妙槐便知這幾句話不過是推托之辭,他扯唇而笑,解慕真或許心思巧慧,但想同他斗,那可還生女敕得很。
「也難怪你這般賢良的想為我納妾了。」他頷首說道,像是極端滿意她的識大體。
見狀,解慕真還以為自己躲過了,眉梢這才稍微染喜。
可他卻沒打算讓她開心太久,隨即說道︰「可其實只是脈象虛薄,受孕極難,也不是完全沒有受孕的可能,不是嗎?」
「守旭……」
沒有料到他竟突然來這麼一句,她難掩震驚,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像個傻子楞楞地瞧著他。
身子虛寒不過是她胡謅的,她完全沒想到他竟然會這樣鍥而不舍。
見她愕然的傻模樣,炎妙槐的心下倒是大樂,執起了她的柔荑,似是情深款款地說道︰「這樣吧,咱們先試上幾回,若是真的不行,這幾年我在外頭行商,到底也認識一些奇人異士,屆時我再延請他們入府,為你好好調理身子便是,到時你便可以與新入府的妾室,一起為炎家開枝散葉了。」
聞言,解慕真的杏眼更是圓睜,不敢相信他只是簡簡單單的三言兩語,就將自己逼入了困境。
「放心吧,咱們炎家什麼沒有,財富金銀有得是,只要有錢,不愁找不著名醫聖手為你調理身子。」故意將她的愕然解讀成憂心,他挑勾著一抹笑,好體貼地說道。
「我……」這下子,她像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訴了。
他拉著她的手沒放開,但一雙銳眸已經眺向不遠山坡處的繁花,一副恣意賞玩的模樣。
「夫君的意思是……也要納妾,也要妾身生孩子?」
他這算盤倒是撥得響亮,還當真不愧奸商之名。
「若你能說服梁姬,自然便娶,至于你的孩子,我也是喜歡的。」語畢,他長手一撈,又將發著楞的她給撈進了懷里。
而還在怔楞之中的解慕真,壓根忘了要推拒,乖順地讓人正大光明地偷了個香。
她完全弄不懂他為何一掃先前的冰冷,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是梁姬改變了他嗎?
一如當初靖安改變了炎海任一樣,像他們這種鐵錚錚的漢子,一旦踫著了心愛的女子,也能化做繞指柔的。
但就算是這樣,他該抱的也是梁姬啊,為什麼向來與她疏遠的他,如今竟對她「動手動腳」的?
他……究竟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