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的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符以歡皺著眉頭,看著屋外的滂沱大雨,再將目光投注在床榻上的娘親,原本飽滿的兩頰早已凹陷,焦黃的臉色毫無生氣,瘦骨如柴的身軀更顯孱弱。
一陣猛烈的劇咳,讓站在窗邊的符以歡,忙不迭的沖到床榻旁,一臉擔憂的輕拍著娘親的胸口,試圖平緩她的不適。
「娘,你還好嗎?歡兒替你倒杯茶來可好?」她嬌聲問道,絕色麗容上,始終愁眉不展。
符大娘好不容易順了氣,她握住女兒粗糙的雙手,蒼白消瘦的面容露出一抹輕淺的笑。
「不急,歡兒,娘有話要對你說。」她知道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娘,你的身子不適,就別浪費體力說話了。」心里隱約察覺娘親想和她說些什麼,她潛意識的抗拒,不想听到那令她心碎的話。
符大娘緊緊拉住她,臥病在床多年,早已磨去了她的求生意念,她不想終日像個廢人似的癱臥在床上,更不想拖累女兒,只是她始終對這個唯一的女兒放不下心哪!
「歡兒,娘知道你不愛听,但有些話現在若不說,娘擔心往後就沒機會說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她最清楚,她再撐也沒多久了。
「娘!你會長命百歲的,等大雨一停,我馬上下山去請大夫來替你看病,我會請城里最有名的大夫過來,你一定會好的。」她著急的打斷母親的話,心里充滿著濃烈的恐懼。
她知道總有一天娘會離開她,但絕對不要是這個時候,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不想這麼早就失去這個從小和她相依為命的娘親。
「歡兒,別自欺欺人了,娘的身體,娘自己最清楚,我這身怪病是治不好了,否則村民們也不會硬是將咱們母女倆給趕出來,這一切都是娘的錯,是娘連累了你,害你跟著娘一起吃苦受累了……」
多年前,符大娘突然身染怪病,村民們擔心會遭到感染,視她們母女如蛇蠍,不管她們如何苦苦哀求,硬是將她們趕出村落,逼得她們只能落腳在這荒山野嶺中。
「娘,這怎麼會是你的錯?」符以歡搖著頭,淚水早已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如果娘的病真會傳人,我又怎會好端端的站在這里?這一切都要怪那些不分青紅皂白的村民們,是他們害得我們無家可歸,害得娘沒法得到最好的醫治。」
「歡兒,這些都不重要了,娘只希望在娘離開後,你能回到城鎮去,找個好男人嫁了,安安穩穩的過一生。」只要女兒幸福,她也就沒有遺憾了。
聞言,符以歡再也忍不住喉間的哽咽,索性放聲大哭,那哀戚的哭聲,在雨中回蕩著,听來格外令人鼻酸。
「娘……如果沒有你,歡兒也活不下去了……」她無法接受失去娘親的生活。
「傻孩子,就算娘沒生病,總有一天也會早一步離你而去,你遲早要接受這個事實啊!再說你爹在九泉之下,也夠孤單的了,我得早些下去陪他,省得他惦念著我。」她閉眼輕嘆,想起丈夫溫柔的笑容,唇角揚起一抹笑靨。
「不要,我不要!娘,你一定要好起來,歡兒還需要你……」她拼命的搖著頭,雙手牢牢的回握娘親的手。
符大娘只是靜靜的閉著眼,唇角的笑容看來幸福,彷佛陷入沉睡。看娘親沒再回應她,符以歡顫抖的伸手探向她的鼻息,感覺還有一絲微薄的氣息,讓她稍稍寬了心。
不能再這樣下去,顧不得外頭的大雨,她必須即刻動身,下山去找大夫上來替娘看病!
松開娘親的手,走到角落的斗櫃,找出自己辛苦存下的積蓄,這些全是靠自己的雙手一點一滴攢來的,無論是賣干柴,或是賣藥草,只要是能賺錢的活兒,她沒有一樣沒做過,就是希望能讓娘親過好日子,可惜娘親的身體一天比一天更孱弱了。
她將銀兩全揣入懷里,拭去臉上未干的淚痕,隨手拿了把油紙傘,匆匆忙忙的飛奔出去,只要她腳程夠快,一定趕得及回來救娘的。
不管外頭的雨勢有多大,她拎著裙擺,沿著羊腸小道往山下疾走而去,豈料濕滑的青苔石板路讓她腳底一個打滑,整個人沿著小徑一路往下滾,她只覺得全身一陣劇痛,腦袋被撞得七暈八素,直到她滾落平地時,這才止住了跌勢,狼狽的趴在濕濘的地上。
「好痛……」手中的油紙傘不見蹤影,雨滴全打在她身上,讓她成了名符其實的落湯雞。
「姑娘,這天雨路滑的,你得當心才好。」一道醇厚的嗓音在她上方揚起,她抬眸一瞧,望進一雙深邃清朗的黑眸里。
眼前的男人穿著一身月牙白的袍衫,面如冠玉,清俊爽朗,眉目間炯炯有神,他手上拿著一把傘,此時正撐在她的上方,讓她免于雨水的侵襲。
「謝謝你,我沒事。」她唇微揚,有些踉蹌的站起身來。
諸葛陽晴順手扶了她一把,當他扣住她皓腕的當下,俊容微變,看著她略顯蒼白的麗容,他不由分說的拉開她的袖子,仔細端詳著她手臂上那淡淡的青紫。
被一個陌生男子如此輕薄,符以歡原本帶笑的臉龐,此時也沒了笑容,她以為這看來相貌堂堂的俊俏男子是個好人,沒想到居然是個登徒子!
「喂!你做什麼?」她用力抽回手,繃著一張俏臉,一臉戒備的瞪著他。
「姑娘,你身體是否感到有些不適?」沒理會她充滿敵意的表情,他兀自問著內心所在意的事。
「當然有!被一個陌生男子這樣輕薄,你以為我心里會好過到哪里去?」真是厚顏無恥,佔人家便宜還有臉問人家這種問題。
「不,我的意思是,你的身體近日內有沒有什麼變化?」他一臉嚴肅的問道。
符以歡拍著身上早已沾滿泥濘的衣裙,對于他的提問,決定來個相應不理,她還趕著下山請大夫來替娘治病,哪有閑工夫和他探討她身體有沒有什麼變化?
「很抱歉,我還趕著下山,請你讓路。」她沉著臉,要他讓路。
「姑娘,我見你氣色不佳,手臂泛著青紫色澤,恐有中毒之相。」他語重心長的說道。
中毒?原本一臉不悅的她,此時忍不住板起臭臉來了,她好端端的,哪里像中毒的樣子了?再說她身強體壯,每天吃好睡好,從來沒有任何不適,這男人是哪里來的江湖郎中,滿口胡言亂語!
「中毒?我看有病的人是你吧?我沒病沒痛,身體好得很,你少咒我。」她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而後推開他,忙著下山求醫去。
被她用力一推,諸葛陽晴微微顛躓數步,而後目送她離去,見她步履輕盈,除了方才滾落山坡的皮肉傷之外,看來並無大礙,只是她的脈象和手臂上的青紫色澤,全都顯示出她身中奇毒呀!
莫非是他的診治出了錯?
行醫十幾載,雖說他不敢自稱是華陀再世,卻也從未出過差錯,他的歷代祖先,全都是醫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尤其是他某一任祖先,更有「神醫」之稱,親手將他的妻子從閻王手中搶了回來,夫妻兩人懸壺濟世,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身為神醫後代,他更不敢辱沒祖先之名,成了庸醫之流。
這事懸疑得緊,他不能讓那名姑娘就這麼離開。
思及此,他旋身追了上去,倏地大雨滂沱,原本松落的土石,根本不堪大雨沖涮,一塊落石沿著山坡滾落,符以歡正巧行經下方,眼見就要讓落石砸中,他心一驚,氣運丹田,使出上乘輕功,在落石滾落之前,一把攬住她的腰,將她帶離死神的懷抱。
一陣轟然巨響,讓符以歡瞬間呆滯,她怔忡的望著方才站定的地方,此時早已讓巨石給佔滿了,倘若不是她逃得快,只怕早已成了石下亡魂了。
「姑娘,這雨勢滂沱,你這樣貿然下山絕非明智之舉,不如待雨勢暫緩,再行下山也不遲。」他俊眉微攏,苦口婆心的勸說。
聞言,她猛然回神,這才驚覺自己倚靠在他的懷抱里,而他的手就這麼大剌剌的扣住她的腰,明知道他是為了救她才會有如此親昵的舉動,但她的粉頰,還是忍不住浮上兩朵紅雲。
她甚少和異性相處,尤其是眼前這麼年輕清俊的男子,更讓她感到手足無措,想起他稍早的輕薄舉動,對他的好感又稍稍降低了幾分。
「多謝公子的提醒,不過我有要事在身,必須馬上下山一趟不可。」她退開他的懷抱,不讓他有踫觸她的機會。
「是什麼樣的要事,讓你不顧生命安危呢?」她不要命的舉動,讓他心生狐疑。
「我急著下山找大夫來救我娘,所以請公子不要再阻撓了。」她懊惱的咬著下唇,擔心若再拖延下去,娘有個萬一,她將後悔莫及。
「你娘病了?」
「是的,所以我非得下山一趟不可,因為這荒山野嶺沒有大夫,這樣你懂嗎?」她皺著眉,旋身準備離去,一點也不畏懼前方不知名的危險。
一只手冷不防的握住她縴細的臂膀,她錯愕的回過頭,只見他俊容微凜,那雙深邃迷人的瞳眸里,看來澄淨無波,一如他的人,清爽淡雅。
他一身的白,泥濘似乎沒沾染他半分,而這座一向無人來訪的山頭,會憑空出現一個俊朗男子,莫非他是這山林間的神靈,出現在她面前,就是為了診治她的娘親?
顧不得自己的想法有多麼天馬行空,只要是有一線生機,她都願意嘗試,只求換回她娘親的健康!
「姑娘,在下對醫術略懂一二,如果你不介意,能否帶我去見你娘?」或許她娘身上的病,和她身上的毒有所關聯。
他的話應驗了她的想法,對于先前他冒犯的舉動,她早已拋諸腦後,只見她雙眸燃起希望的光芒,俏臉上揚起一抹笑容。
那笑容有如朝陽,瞬間滲透進他的心扉,他在這女人身上看見了如菟絲花般的堅韌生命力,僅管她一身狼狽,一張小臉早已被泥水給沾污,但她臉上誠摯的笑容,卻意外的撼動了他的心。
他的性格一向淡漠,除了醫理之外,再無人能左右他的心,就算是他推心置月復的好伙伴們,也無法看透他的心,但眼前的女子卻讓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牢記在心。
「太好了!我就知道上天听到了我的乞求,派了你來救我,我就住在半山腰的小木屋,你快跟我來。」她喜上眉梢,一把拉住他的手,急忙的往來時路走去。
見她走得急促,腳下踩著滑落的小石子,身子不穩的差點跌倒,他索性一把勾住她的腰,運氣疾走在天雨路滑的石板小徑上,只見浮光掠影,教她忍不住眯起美眸,雙手牢牢的用力環住他的腰,深怕自己會不慎摔了出去。
須臾,諸葛陽晴見到半山腰處有間簡陋的木屋,隨即站定在木屋門前。
感覺風聲驟停,耳畔只傳來雨聲,符以歡這才緩緩睜開眼,出現在她眼前的,就是她住了數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