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卜希臨嚇得倒退兩步,小手拍著胸口。「不是的吧……我在外頭行走,可都是扮成男人的。」
「你的骨架太小,身子太縴細,扮起來壓根不像男人。」他沒好氣地戳破她的異想天開。
「是嗎?」
「是。」
「所以……他……」她語意不明,但心底已經明白,再見他點頭,她不由得嚇出一身雞皮疙瘩。「真是太扯了,太惡心了!」
她不斷用手搓著之前被朱大爺握到的地方,要不是夜太深,她真會沖到溪里清洗一下。
「你呀,往後要小心一點。」他嘆息。
「我……我怎麼知道嘛……」她一直以為自己裝扮得很成功,畢竟在他之前,從沒有人點破她呀。
「你不是很會防人?」
「那是防……」說到一半,她硬生生咽下。「算了算了,已經很晚了,你早點歇息吧。」
說著,她扯下頭上的方巾,一頭檀發傾瀉如瀑,在她的身後蕩出黑緞般的光澤,更顯出她的嬌俏縴美。
睇著她,他的心意緩緩打定,淡聲道︰「我去溪邊沐浴。」
「很晚了耶。」她回頭看著他。
「一身黏膩很難過。」
「……那去吧,帶著燈籠去。」
再看她一眼,他點點頭,帶著燈籠往外走,卻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往東,順著小徑,可以前往孔雀城,要是往北,攀過山頭,則是可以去到天水城,但是……就算他前去,又能如何?
他身無分文,沒有記憶,何以維生?
思忖著,他腳下的步伐還是沒停。
因為他不能待下,因為他這一雙眼,早晚有一天會替她惹來事端……今晚有人指稱他是妖怪,他心里痛得緊縮,但卻因為她的仗義執言,而讓他稍稍釋懷。
而這樣的她,他又怎能牽累?
可是……他又能去哪?
天地之大,卻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不管再怎麼走,眼前只有黑暗包圍,明明是盛暑,他卻感覺一陣刺骨的冰冷,教他停在眼前的岔路之前。
正尋思要往哪條路走,卻瞧見遠處的黑暗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
他定楮一看,發現那是猛獸的眼楮,而會在夜里出沒的是……狼!
成群的狼緩步逼近,口中發出狺狺的低咆,他頓住不動,並非是受到驚嚇,而是只要他轉身一跑,狼群肯定群起而攻。
而眼前,該怎麼辦?
突地,他听到……「七彩!」
他心頭一震,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誰在喚他。
這傻丫頭怎麼會找來了?
當卜希臨跑近時,也瞧見逼近的狼群,以為他被嚇住,于是護在他前頭,不斷地揮動著手中的火把。
「去!」她吼著,極為勇敢地逼退狼群,然而站在她身後的他,卻清楚瞧見她的雙手抖得厲害。
向前一步,他眯眼瞪著為首的狼,那雙異色瞳眸,在晃動的火光下,像是不屬于人類的眼楮,危險而野蠻,為首的狼像是瞧見可怕的野獸,發出狼聲,狼群隨即折身回到山里去。
卜希臨還張牙舞爪地恫嚇著,直到七彩輕按住她的手道︰「狼已經跑了。」
怔了下,她緩緩回神。「我們、我們趕快回去吧,別待在這里。」
七彩只是看著她,沒吭聲。
「你……」她咬了咬唇,好半晌才道︰「我想說,你會不會是在溪邊遇到什麼猛獸,才遲遲沒回去,結果你……」看他走在離溪很遠的岔路上,她當然不會笨得以為他是迷路了。「你怎麼可以一走了之?你今天才在夜市集里給我惹麻煩,要是往後你不陪我去,朱大爺把我擄走了,我爺爺和妹妹要怎麼辦才好?」
「他要是欺負你,你記得找官府。」他淡聲道。
卜希臨怔住,不禁扁起嘴。「你以為去找官府就有用?官府是有錢人才差得動的,我沒錢沒勢,人家才不會理我。你不能這麼不講義氣,捅了樓子,結果卻要我自己承擔!」
聞言,七彩垂下長睫,認為她說的有理,但他卻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而且,我今天替你買了兩套衣衫,你不穿的話,誰穿?」
他輕呀了聲,想起她塞到他手里的布料,心里不禁暖得發燙。「你可以把衣衫改成爺爺可以穿的尺寸。」
失望全寫在眼里,卜希臨抿了抿唇,啞聲道︰「我知道你很討厭我,可是你還沒恢復記憶,現在走了,你又能去哪?」
真的討厭她了?雖說她對他壞,本來就是要他討厭她,待不下去趕緊離開,可是一段時日下來,盡管還模不清他的性子,但今晚在夜市集上,他可是幫了她大忙的,又替她做了推車……
今晚硬要他跟著上夜市集,實在是有苦衷的,否則她不會故意撂那種狠話……他要是真討厭她,她會很難過的。
瞧她一臉焦急又不安,他不禁勾笑。「我沒討厭你。」
「怎麼可能?你不可能不討厭我,因為我就是故意要讓你討厭我的。」說著,她突地瞪大眼,暗惱自己竟連心底話都月兌口說出。然而,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忍不住疑惑地皺起眉。「你怎麼一點都不意外?」
「防人之心本該有。」他心里隱隱有譜,只是沒說出口。
「不是……也對啦……」她搔著頭,想了會,干脆老實托出。「其實是上一回我爺爺救了個人,拾幸和那人處得不錯,可誰知道他渾帳,竟想對拾幸胡來……所以我……」
說到最後,她有些愧疚地垂下臉。
其實,防啊防的,防到界線都模糊了,連她都懷疑,自己真正想防的到底是什麼。是純粹不要拾幸靠他太近?還是,不希望他們兩個順理成章地在一塊?
唉,她到底在想什麼?腦子都糊涂了。想著,她不禁拍了拍腦袋。
「別這樣拍。」他抓住她的手。
「我……」看著他,他那雙異瞳在夜色里更顯得魔魅誘人,教她莫名感覺口干舌燥,就連被他握住的地方都泛著熱。
「其實,我想離開是因為……我的眼楮。」
「為什麼?」
他睇著她,在她眼里找到最率直又純真的疑惑,不由得笑眯了眼。「要是再隨你上夜市集,總有一天,會有人對著我指指點點。」
其實,他更不能接受的是,他人的指指點點是針對他身旁的人。
「喔……」想起今晚的狀況,她扁了扁嘴。「那,往後夜市集我自己去就好了。」
「可是,你不是擔心朱大爺會找你麻煩?」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有法子的。」她擺了擺手,偷偷地拉住他的衣角,試圖趁他不注意,引導他回家。
而他怎麼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不過,他還是由著她了。「那我不等于是個吃白食的?」
「你喔……就跟你說,那些刻薄話是故意要激你的,我又不是真的這麼想。更何況,你還幫了我不少忙,甚至做了推車給我。」她突地頓下,努了努嘴。「說起來,我還沒跟你道謝呢,擱在心里好久,悶得我難受。」
其實要扮黑臉,真的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呢。
「那麼……你的意思是說,你現在已經接受我,認為我是個不需要防範的人?」他啞聲問著。
是他說,她該防,可是,他不希望自己是被防的那個人,仿佛自己被隔離在外,而他厭惡這種感覺。
「只要你別靠拾幸太近就好。」她有些心虛地垂下頭。
「你將她保護得真好。」
听他這麼說,她更心虛了,只能轉開話題,「走吧,該回去了,要是待會又跑出什麼野獸來,那就傷腦筋了。」
說著,她用另一只手牽著他。
「嗯。」他垂眼看著她緊握著他的手。
她的手很小,一點都不柔軟,上頭布滿粗繭還有傷痕,可是很溫暖,一路暖進他的心底,暖得他眼眶莫名發燙著。
像是再怎麼求也求不得的奢望,終于……在這瞬間落實了。
「你說以往防我,所以才故意說話激我、給我忙不完的工作,那麼現在不防我了,卻還是要我跟著工作?」
踏進山里,在一片翠綠之間,背著竹簍,推著推車的七彩淡聲問著。
「這個嘛……」卜希臨呵呵干笑著。「其實你也知道到山里找木材是很累人的工作,我從以前就希望有個人可以幫我,可惜就是沒錢,而你……就剛好啦。」
免費的捆工一個,她要是不好好差使,豈不是太浪費了?
「你會入不敷出,全都是因為你木雕賣的價格便宜得太離譜,我會替你想個法子。」既然決定暫時待下,那麼他當然要有所貢獻,否則見那些精致的木雕那麼低廉賣出,他就覺得心疼。
「唉,太便宜嗎?我也不太懂到底該賣多少,我只懂什麼季節要到山里哪個角落找哪種木材,又是哪種木材有香氣,哪種可以驅蟲,哪種可以久放不腐,又或者什麼木材的紋路特別適合雕什麼,至于其他的,我真是一竅不通。」
有什麼辦法?她有個樂天的爺爺,那些價格還是他幫她定的呢。
「這里不見卜家以外的人,就代表你的雕工是自學的,算是相當了不起。」
听他夸贊,她薄薄的臉皮微泛著紅,和他並肩走在山路上,有點赧然地道︰「也不能說是自學,其實我爺爺和我爹都懂一點雕工,以往就是靠這一行吃飯的,只是……我爹娘出了意外早死,否則的話,也許我可以從我爹身上多學一些。」
「是嗎?」
「嗯,爺爺年紀大了,手腳不夠靈活雕工又太傷眼力,他做不了,也不知道怎麼教,所以我只能靠自己模索。」這些話,她少有機會跟人說。
不是不肯說,實在鳳鳴山谷就只有她家這戶人家,其余的早就遷走。就算是到夜市集去,憑她不怕生的性子,也能交到朋友,可是為了杜絕一些麻煩,她總是刻意保持疏離,不與人深交。
「這樣已經很了不起了。」他喃著,側眼瞧著她。
今天的她,盡管是在他面前,還是一樣扎著方巾,穿著交領青衣,真不知道她是扮慣了男孩,還是根本沒有姑娘家的衣裳……不對,拾幸身上穿的是女裝,她不可能沒有。
這麼說來,她女扮男裝,除了是想方便做生意,還為了能夠保護家人嘍。
「啊,你不要一直夸我了。」她害臊地撓著臉,就連玉潤的耳垂都泛著紅。
七彩微揚起眉。「我說的都是真的。」他蓄意道。
果真如他猜想的,她不只耳根子紅了,就連頸間都是一片粉色,直教人想要咬上一口。
「哎呀,你……」她羞得手足無措,正不知道要說什麼時,遠方傳來沉而悶的雷聲,她神色一整,忙道︰「快,趕快下山,要下雨了。」
「下雨?」他抬頭看著萬里無雲的天空。
今天的天候從一早開始,就悶熱得教人有點難受,唯有走在山林間才覺得涼爽一些,要說下雨……這雨勢應該也沒來得這麼快。
「快點,你不知道山里的天候總是變幻莫測的嗎?」她抓著他往來時的方向跑。
七彩確實是不太清楚山里的氣候怎麼變化,只能跟著她跑,然而還沒來到山腳,已經開始飄雨,教他驚詫極了。
「來不及了。」卜希臨低喃著,邊走邊左顧右盼,口中念念有詞。「我記得這附近應該有山洞的。」
「不過是小雨。」他望著天空,確實是只飄著牛毛般的細雨,但是天空不知何時密布層層濃厚的烏雲,而細雨也逐漸轉大。
不過是剎那,牛毛細雨變成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還會發疼。
「快!這邊!」卜希臨像是識途老馬,轉過彎徑,找到山洞,忙抓著他到洞里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