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右側有一組現場樂隊,主屋內環繞的美麗樂音就是來自現場樂團的演奏。
衣履光鮮的賓客執著香檳相互寒暄,穿著制服的侍者端著各式飲料與小點心穿梭于人群中。沿著圍牆四周高架的燈光將現場照耀得如白天一樣明亮。
戲劇化之所以稱為戲劇化,就是因為它總是發生在最出其不意的時候。
突然間,他就來了。
她正從維多手中接過一杯香檳酒。
人流穿動中,他們就站在她和維多的航道上。
馬可一身英挺的黑西裝,過長的發用一只淺金發扣別在腦後,讓他像個暫時被文明馴服的海盜。他手上拿著一只香檳酒杯,另一只手輕松地扶在一位棕發美女的腰後。
就是央妙華在他門口看見的那個女人。
香檳金的長禮服包裹著她豐滿玲瓏的嬌軀,一頭豐盈燦爛的鬈發披灑在肩後。若說央妙華像株清麗的水蓮,那個女人就是一朵怒放的玫瑰。
「索菲亞?她趕上了。」維多驚呼,「妙妙,她就是我堂妹,這次婚禮的新娘子。她旁邊的男人是馬可,你也認識他。如果他們都來了,我堂哥一定也到了。」
馬可的視線直直鎖住她。
兩人的神色都沒有一絲波動,他沒有露出任何尷尬或狼狽的表情,彷佛身邊擁著未婚妻被她撞見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他們只是視線鎖住對方。
「維多!」索菲亞熱情開朗地張開雙臂,大笑著走過來。
「小女孩,你真的長大了。」維多抱起堂妹用力轉了一圈。
「你什麼時候到的?你見過我哥了嗎?」索菲亞的眼眸里充滿待嫁女兒心的光彩。
「我們已經來了兩個星期,我還沒有機會和亞伯特說到話。」
堂兄妹倆熱情寒暄,各自站在身後的馬可和央妙華卻不動如山。
他只是盯住她,唇角勾起,她的臉色平涼如水。
維多笑著把央妙華往身旁一拉。「索菲亞,這是我的女朋友,凱特。」
「你好。」央妙華對美麗的新娘子微微一笑。
索菲亞撲過來給她一個熱情的擁抱,差點把她肺內所有空氣擠光。
「我也听說維多帶他的女朋友來了。天,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交往多久了?維多待你好嗎?第一次接吻是什麼時候?我要知道一切!」索菲亞宣布,熱情感染著她身旁的每個人。
最後,焦點不可避免地移到某人身上。索菲亞退後一步,挽起他的手臂介紹。
「這是馬可,我的……」
變故在這一刻發生!
主宅右側突然響起重重的一聲「砰」,接著就是一聲極度響亮的尖叫︰「啊——」
所有賓客轉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現場樂隊立刻停止演奏。
「羅拔多!羅拔多!」某個女人在二樓露台驚慌失措的尖叫,然後一路沖下來。
附近已經有客人圍上去。
「有人掉下來了!醫生!現場有醫生嗎?」
幾位衣飾華貴的美婦嚇白了臉。
央妙華火速行動。
「讓開!」
她跑了兩步,隨即停下來,把礙事的高跟鞋踢掉,然後以更快的速度沖到現場。馬可三人跟在她身後。
等他們擠到人群內時,央妙華已經蹲在跌下樓的男人身旁。
馬可迅速掌握現場。
「所有人往後退開三公尺,給他們呼吸的空間!」他低沉的命令。「你,進去叫賽奇!你,叫救護車。」
兩位被指到的服務生馬上听令行事。
央妙華的手按向傷患的脈搏,全神貫注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狄亞茲先生!」賽奇迅速出現在現場。
「羅拔多從二樓跌了下來,立刻讓人封鎖二樓的現場,同時確認一下救護車何時會抵達。」馬可一連串的指示。
「工作人員已經打電話給救護車了,有沒有任何事是我幫得上忙的?」賽奇迅速回答。
馬可在傷患的另一邊蹲下。
「你需要什麼?」他簡短地問。
羅拔多年約六十幾歲,身材壯碩到已經算肥胖的程度。他摔下來時是背心著地,仰躺在地上,高度並不高,只有兩層樓而已,可是他的情況看起來很不妙。
他的右膝以一種奇怪的角度彎曲。以他的體重來看,兩層樓的高度已足以令他壓斷一條腿。
「我需要繃帶,任何長條狀的木頭或木板。對了,還有剪刀!」她蹲在羅拔多的右腳旁,必須先固定斷肢。
「屋子里有急救箱,我馬上回來。」賽奇迅速離去。
「羅拔多!羅拔多!」一個歇斯底里的中年女人從大門口沖出來,直接就想撲到地上去。
馬可一個箭步攔住她,將她推進一旁的維多懷里,自己擋在傷者和央妙華前面,不讓任何人干擾她工作。
「夫人,凱特在這里,她是我朋友,她很厲害。你丈夫一定會沒事的!」維多拍拍羅拔多的妻子安慰。
「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抱怨頭痛,剛才我們在二樓的露台欣賞風景,他突然整張臉漲紅,就往後一仰直直摔下來了……」他的夫人放聲痛哭。
「你是醫生?」馬可低沉的嗓音響起。
「似乎如此。」央妙華挑了一下唇角,眸中閃過一絲陰影。
賽奇提著一個超大型的急救箱回來,另一只手抓著兩片長木板。
急救箱里幾乎什麼都有,已經足以提供一個野戰醫院最基本的手術設施了。
周遭圍觀的人屏氣凝神,沒有人出聲音。
央妙華從賽奇手中接過木板,放在羅拔多骨折的地方約略比一下,確定尺寸合適,然後從急救箱中翻出一捆彈性繃帶,小心翼翼地用兩片木板夾住他的斷腿,然後用彈性繃帶將木板固定。
「救護車還要多久會到?」馬可問。
「十五分鐘。」賽奇回答。他們的所在地較為偏僻,十五分鐘已經算快的了。
「伊……伊嘶……多依……」羅拔多抖著左手,掙扎地想對擔憂的妻子微笑。
他繼續發出一串含糊的聲音,即使央妙華不懂西班牙文,也知道沒有人听得懂羅拔多在說什麼。
她的心頭一沉。
「羅拔多?羅拔多,看著我!看著我的眼楮。」她盡量用最輕柔的語氣,以免驚嚇到病患。
馬可立刻將她的話翻譯為西班牙文。
羅拔多的眼珠子吃力地轉回她臉上。
「漏……漏給……巴……」他努力想擠出話卻擠不出來,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額角滑落。他開始驚慌起來,呼吸越來越急促。
「羅拔多,沒事的,別擔心,看著我。」她緊緊握住他的手。「羅拔多,你可以對我眨眨你的眼楮嗎?」
他用力眨了眨眼楮,但只有左眼動而已。
「羅拔多,你可以用你的右手握住我的手嗎?」她把手放在他的右手上。
羅拔多的右手顫抖,額頭開始冒汗,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很努力想指揮自己的右手卻做不到。
情況不妙!
他的問題不在于摔下來而骨折,而是中風才會摔下來。
「羅拔多?羅拔多!」他的妻子尖叫,掙開維多的手臂,撲到丈夫身上。「你怎麼了?親愛的?你哪里不舒服?你的手不能動嗎?」
「維多!」馬可及時將她撈起來,目光銳利地往維多身上射過去。
沒有防備她會突然掙月兌的維多頭皮發麻,連忙將羅拔多的妻子接回來,退到人群邊。
「女士,請你不要擔心,凱特是個醫生,在救護車來之前,她會給羅拔多最好的協助。」
人群中突然有另一陣騷動,一個中等身材、滿頭耀眼金發的男人擠了進來。
「發生了什麼事?我听說現場有意外,有人受傷了?」
央妙華心頭重重一震!
怎麼可能?
她抬起頭,擠進來的男人和她視線一對,兩人同時僵住了。
「賽門……」
她不曉得自己叫出他的名字。那個聲音听起來極端遙遠,幾乎不像她的。
賽門.凡羅諾,曾經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現在是她最痛恨的男人。
「凱特。」
賽門比她更快恢復鎮定。
金發碧眼的他像個典型的美國鄰家男孩,「肯尼」女圭女圭幾乎是照著他的模子打出來。
她不知道賽門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他立刻在她身旁蹲下,握住羅拔多的手開始量脈搏。
她的視線轉回羅拔多身上,一股強烈的怒氣從她身上射往身旁的男人。
「我不知道你也在西班牙。」她僵硬地道。
賽門頓了一頓。「嗯。」
現在不是談話的時機,他們兩人都知道,央妙華也沒有任何跟他談的意願。
早在兩年前她選擇離開美國時,就已經說完了。
「救護車隨時會到。」馬可低沉地提醒。
他才剛說完,尖銳的警笛聲由遠而近迅速在接近當中。
接下來的五分鐘,亂中有序。
救護車直接開進院子里,醫護人員沖了下來。央妙華迅速用英文向他們報告傷患的情況,自己的處理方式,以及到院之後第一時間必須做的檢查,馬可一路幫她翻譯。
其中一名女性的醫護人員看她一眼,用口音很濃的英文問︰
「你是醫生嗎?」
她還沒回答,賽門突然開口——
「她是全美國最好的神經外科醫生。」
央妙華深呼吸一下。
羅拔多被抬上擔架,送上救護車,他妻子淚漣漣地跟著上車。
「接下來已經沒有我的事了。」她冷漠地轉身要回屋內。
「凱特!」賽門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她眯著眼回頭。馬可的食指點了點賽門扣住她的手,賽門緩緩松開她。
「附近有個像樣的神經外科醫生的醫院還要開一個半小時的車,我們會錯過治療他中風的黃金第一小時,但最近一間有手術室的醫院在十分鐘的車程外,如果他的情況需要外科手術,你是立即可以幫助他的人,而我同時來處理他的骨折。」賽門盯著她。
「他不是我的問題!」央妙華防衛性地退後一步。
「你是個醫生!」賽門的視線像刀一樣戳在她身上,讓她無可遁逃。「我們發過誓,不會見死不救。一日是醫生,終生是醫生!」
「我現在並不是……」
「Dr. Young,你的病人需要你!」賽門銳利地道。
她的背靠到一堵暖暖的熱流,馬可環住她的腰,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在發抖。
她想大喊,多數的中風在第一時間以抗栓塞藥物治療即可,不需要外科手術。
她想說︰賽門.凡羅諾,去死吧!我才不願意再和你站在同一間手術室里。
她想說很多很多的話!
我鄭重起誓,竭盡一生之力,以救人濟世為宗旨。
但她也曾經說過這句話。
在許多年以前,在她最尊敬的師長面前,她曾莊嚴地誦出她的醫生誓詞。
Dr. Young,你的病人需要你!
她閉了閉眼,深呼吸一下,將所有情緒抑了下去。
她的病人需要她。
「開車載我們去醫院。」她回頭專制地命令。
馬可深沉的巧克力眸中閃過一絲什麼,似乎是笑意,又似乎有更深的意涵。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