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蟠,宮內的事全交給你負責了。」總管事龍-一邊交代,一邊等候嚴鈺。
他們這趟出門是為了處理臨耶的鹽井問題,新任的鹽鐵司急著與「金璃宮」簽定川監專賣契約,不斷派人催促。
遠處傳來「達達」馬蹄聲,一匹雪白神駒飛快奔來,高踞馬上的神采瀟灑男子正是嚴鈺,疾馳的馬在他熟練的躁縱下,倏地在等待的人群前停住。
他掀開瓖黑狐皮邊的披風,露出柳伶兒顏色紅潤、較以前豐腴的臉頰,她因驟然接觸冰冷空氣而身軀一顫,嚴鈺立即保護她縮緊手臂。
她的臉頰因這個動作更顯紅艷,深埋在他的懷中,不敢看四周的人。
都是宮主害的!
今早,宮主來接她去晨騎時,恰巧總管事過來報告,隨行人員已經準備好出發,在前院候著。
宮主竟然告訴總管事︰「等我們回來再出發。」轉頭吩咐她︰「穿上皮裘,今天風大。」
她心里覺得不妥,還來不及開口,總管事已一臉愕然,勸告說︰「宮主,我們還是趁早出發的好,今天得趕六十幾里路才到得了穎城,要是遲些出發,恐怕今晚就要露宿荒野。」
「你們先走,我隨後到。」嚴鈺沉思一晌,指示道。
「宮主,這怎麼行……」龍-求救地向柳伶兒使眼色。
柳伶兒鼓起勇氣說︰「宮主,我學騎馬也不急在這一時,你還是趕早起程,不要耽誤時間。」
嚴鈺不悅地瞄她一眼。「穿上衣服,我們走了!」那口氣嚴峻得不容她拒絕。
她快速地搖搖頭,卻不敢抬頭看他……過了片刻的沉默,她耐不住氣,自眼角偷偷往上瞧──只見他表情惱怒,一道怒眉揚起,彷佛在威脅她最好照他的話做,否則……
經驗告訴她,他眼中閃動的光采是發怒前的警訊,她最好照他的命令做!可是……不能為了她一個人耽誤了大家,讓他們今晚在荒郊野外過夜呀!
柳伶兒掙扎地鼓起殘存的勇氣囁嚅︰「宮主……你還是快走吧……我保證一定會好好練騎術。」她靈機一動,自作聰明地又說︰「你不在時,我會請龍蟠大哥陪我──」
嚴鈺不讓她有機會把話說完,倏地閃身至她身前,攫住她的下巴冷咧咧地說︰「我不在時,不準你騎馬!」
嚴鈺伸手扣住她的柳腰,帶著尚驚愕不已的柳伶兒疾步往馬房去。
冷颼颼的寒風,令未穿外袍的柳伶兒全身打顫,牙齒咯咯作響。她還來不及喊冷,就被嚴鈺舉上了馬,隨後嚴鈺也翻身上馬,動作俐落地將她里在他寬厚溫暖的胸膛跟保暖柔軟的披風間。
柳伶兒小巧的鼻尖撞上他堅實的胸肌,她秀氣地柔柔鼻尖,認命地嘆口氣,她早該識時務地放棄跟他抗爭;以她這樣不足一曬的力量,怎麼可能撼動宮主如萬丈高山屹立不搖的意志?
經過一番馳騁,嚴鈺突發的怒氣漸漸散去。
他為了這次的遠行心煩──臨耶的事不能再拖了!新任的鹽鐵便從年前就急著跟「金璃宮」談專賣權,他為了照顧伶兒已經拖延這事兩個月了。
現在她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令狐飛鴻也已在十日前離去,他沒有理由再為她耽擱正事,只是……唉!借著教她騎馬的機會,伶兒已經漸漸習慣他的接近,在他面前不若以前拘謹小心;這一趟出門曠時費日,以她健忘的程度,待他回宮恐怕又把他-在腦後了……
但,身為「金璃宮」宮主,是不能也不該為了兒女私情而耽誤宮里的正事!嚴鈺在心中勸戒自己。
龍-打破沉默,屈身說︰「宮主,我們該起程了。」
「嗯。」嚴鈺領首,解上的披風將柳伶兒包里妥當,伸手握住她的腰肢,把她舉下馬,吩咐龍婉、龍蜻︰「好好照顧她。」
「我會照顧我自己呀!」她仰首疑惑地說,不懂他為什麼不放心她?
嚴鈺深深地凝望她困授不解的可愛模樣,眼神不由變得溫柔。他會盡快回來的!他在心中發誓。
「我走了!」嚴鈺突兀地對柳伶兒說,隨即扭頭策馬奔馳。龍-立即率領隨行的侍衛急奔在後。
看著一片飛揚的沙塵,不知怎麼地,柳伶兒紅了眼眶。
☆☆☆
望著眼前深度莫測的漆黑洞口,柳伶兒吞咽口水,心中不禁後悔答應了她們的要求──
兩天前,她從龍小蜜那兒知道三胞胎的生日快到了,就問她們三個想要什麼禮物,只要她能力辦得到的,她一定送給她們。
三個小女娃商量了幾天,竟然要求她帶她們出宮!
柳伶兒想想,出宮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前些日子她每天早晨都跟宮主騎馬出宮,就一口答應了。
後來她隨口跟婉容提起,才知道那是因為有嚴鈺陪著她;宮里的人除非有宮主給的令牌,要不然誰也不準擅自出宮!
沒辦法,她只好跟三胞胎商量,可否換成別的禮物。
三胞胎一听,失望得小臉都垮了,垂頭喪氣地說︰「我們長這麼大,從來沒看過外面的世界,連個小市集都沒逛過!」
柳伶兒覺得對不起她們,安慰道︰「你們不要這麼難過嘛!要是我有辦法偷溜出宮,一定帶你們一起出去……」
三胞胎興奮莫名地對望一眼,龍小蜚代表三人問︰「真的?不是騙我們?」
「當然是真的。」柳伶兒遲疑地說,她好象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三胞胎又互看一眼,忽然動作整齊一致地跳起來,發出喜悅的呼聲,讓柳伶兒看傻了眼──
原來,她們早就在等她這句話了!
龍小蜚平時最喜歡到處探險,無意中在後山山月復發現一個洞口,她在那里守了幾天,知道那是宮里外牧蛇群的信道,順著這信道可以出宮。
她立刻把這個發現告訴龍小螢、龍小蜜,希望能說動她們跟她一塊兒偷溜出宮。
龍小蜜並不像龍小蜚那樣向往宮外的世界,她像往常一樣等待龍小螢作決定;龍小螢個性深思熟慮,雖然她也很想溜出宮去看看,但是想到宮里的規矩,還有被發現後的處罰,她不禁躊躇。
恰好這時候,柳伶兒提議送她們生日賀禮,龍小螢靈光一閃,就設計出這樣的計謀──讓柳伶兒帶她們出宮。
誰都看得出來宮主喜歡伶兒姊姊,只要讓伶兒姊姊成了她們的共犯,就不怕事後宮主的處罰了!龍小螢得意洋洋地告訴她的姊妹們。
就這樣,柳伶兒中了三胞胎唱作俱佳的詭計,自告奮勇地答應帶她們偷溜出宮。
為什麼偷溜出宮非選在晚上不可?柳伶兒嘆氣地自問。
這山洞黑幽幽的,白天走起來都會讓人提心吊膽了,更何況是黑夜!任憑月光如何明亮,也照不進洞里,搞不好里面就躲著毒蛇猛獸,要是發生了意外怎麼辦?
幸好她臨時想到,給婉容留了張字條……洞內突然傳出——的聲音,柳伶兒頓時僵住。
她睜圓兩眼,緩緩移向洞口,猝然「啊!」地尖叫一聲──幽黑的洞口猛然迸出四顆閃閃發亮、兩大兩小的晶光,嚇得她連返幾步。
「伶兒姊姊,快進來!」里頭傳出刻意壓低的嗓音,緊張地催促她。
「小蜚?」她確認地低喊,直到龍小蜚鬼靈精怪的小臉暴露在月光下,她喘跳不停的心才緩和下來。「小瑩跟小蜜呢?」
「小瑩帶小蜜先走了,伶兒姊姊,我們也快走吧!要是給龍蟠發現就走不了了!」龍小蜚伸出小手握住柳伶兒,扯著她進洞。
「里頭不會有什麼蝙蝠、老鼠吧?」柳伶兒腳步遲疑。
「不會啦,你放心。」
這是宮里牧蛇人驅蛇出宮的信道,要是有蝙蝠、老鼠,早就被蛇給解決了;倒是可能有幾條中途「蹺家」的蛇……龍小蜚倏地止住步子,她差點忘了伶兒姊姊怕蛇!
「伶兒姊姊,你戴上這個。」
龍小蜚趕走站在肩上的阿金,從頸上取下用綢緞制成的香裝,示意柳伶兒彎子。
「這是咱們宮里特制的「闢毒香」,你戴上它,百毒不侵,那些蜘蛛呀、蜈蚣呀、蛇呀,只要聞到這味道,全都會避而遠之。」
「那你自己呢?」
「我什麼也不怕!」龍小蜚驕傲地回答。
三胞胎打一出生就見慣了各式毒蛇,「金璃宮」所篆養的蛇群,對她們來說就像是牧羊人的溫馴羊群,是她們無聊、打發時間的玩意見。試想,她們還在地上爬時,就毫無懼意地穿梭在蛇群中玩耍,其它的小獸、小昆蟲在她們眼里根本就不具任何威脅性了。
走在黑-潮濕的洞袕中,柳伶兒閉著眼任龍小斐牽著她左拐右轉,似乎怎麼走也走不完。
「快到出口了嗎?」
「嗯──看到一點亮光了!」
龍小蜚的興奮溢于言表,阿金吱吱叫著,往光亮處跳去,龍小蜚難耐地加快腳步。
「哇!我們自由了!」她撥開圍住洞口的樹藤,抱著同樣興奮的龍小螢、龍小蜜直跳腳,阿金也學她的樣在她頭上跳呀跳的。
柳伶兒借著月光,環視四周──她們身處樹林環抱中,到處是高大參天、老根盤結的古樹。
「你們別高興得太早,我們沒有一個人認得路。」她不想潑三胞胎冷水,但是她們要如何走出這深山林,到她們向往的「錦州」去見世面?
「我知道怎麼走!」龍小螢篤定地說。「宮里的人說,得先到南充去,再從那里走水路到錦州。現在我們只要往南走就可以到南充!」
「太棒了!我們趕快走吧!」龍小蜚雀躍不已。
「我們等天亮再走,好不好?」龍小蜜躊躇地看柳伶兒,她怕黑,森林里的幢幢樹影看起來就像出游的鬼魅。
柳伶兒點頭說︰「也好,免得黑漆漆地走錯了方向。」
「不要啦!小螢的方向感最好了,不會走錯的。」龍小蜚滿臉不依,她恨不得現在就飛到南充去。
「嗯,我是不可能走錯。」龍小螢非常有自信。「不過,伶兒姊姊是我們的主人,我們應該听她的話。」
她不顧龍小蜚的抗議,挑了個較粗大的樹根安排柳伶兒跟龍小蜜坐下休息,自己則躍上樹坐在樹干上閉目休息。
龍小蜚雖不情願,但也只能跟她一樣攀上樹,抱著阿金等待天明──
☆☆☆
晨霧降下,天色剛蒙蒙地亮。
急促的腳步聲在寂靜的「金璃宮」里顯得更加令人驚心!
「不好了!」龍蜿「啪」地推開龍蟠的房門,喘氣叮叮地說︰「伶兒姑娘出宮了!」
被驚醒的龍蟠挺身翻下床,焦急地問︰「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知道?」
龍蜿直接把柳伶兒留下的紙條遞給他──
婉容-
對不起,我跟小螢她們到錦州去了。你知道我答應過她們要送給她們生日賀禮的事;既然已經答應她們,就不能食言,我會好好照顧她們。我們會趕在宮主回宮以前回來,請放心!
☆☆☆
龍蟠看得一頭霧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都是三胞胎搞的鬼!」龍蜿簡單說明後,又說︰「她們要到錦州,必定到南充去乘船,我們得快點趕到南充去把她們帶回來,宮主要是知道了這件事,可就慘了!」
龍蟠一听,冒出一身冷汗,顧不得自己僅著一件單衣就要往外沖,還是龍婉攔住他。「你先穿上衣服,我到馬房去備馬。」
就這樣,龍蟠、龍婉一刻也不敢耽擱地騎著快馬往南充去。
沒想到,柳伶兒跟龍小螢她們三人是安步當車,而且龍小蜚的玩性又重,看到什麼稀奇的東西都要停下研究,所以她們是以蝸牛爬的速度前進。
結果,龍蟠、龍蜿兩人倒比柳伶兒四人早抵達南充。
眼看天色近晚,打听過的船家都沒見到伶兒姑娘四人,龍蜿才猛然想到她們可能根本還沒到南充!她把這個可能性告訴龍蟠,龍蟠提議找間客棧住一宿,明日再繼續找。
他們到了南充鎮上最大的客棧,要了兩間房。龍婉不放心,又詢問掌櫃,看看是否有見到一位姑娘帶著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娃來住店?
她在跟掌櫃形容她們的模樣時,一個青年公子正好越過她上樓,忽然他頓住身形,難以置信地猛回頭,狂喜地盯著她的背影──總算讓他找到她了!
這位青年公子沖動地舉步走向龍蜿,但他眼尖地注意到陪在龍蜿身旁,有一個高大魁武的男子,他立即停下步子。
見龍蜿他們快轉身上樓,他閃身隱蔽在梁柱後方,等他們上樓以後,才從柱後走出,若有所思地望著樓梯上方。
☆☆☆
深更半夜──
龍蜿到了鎮外的「老蠻坡」,她警戒地瞧瞧四周。奇怪!怎麼失去了蹤影?
今夜,她剛入寢,忽然有人從窗外投進外里紙條的石子。她打開一看,字條上寫著︰
欲知柳伶兒下落,速跟我來──
她剛看完字條,就見窗外閃過一道黑影。她不加思索追了出來,一路追著這個人影,怎麼到了這兒以後,一晃眼,人就不見了?
龍蜿倏然感到背後有人,她猛地轉身──
「是你!」
公孫良信衣袂迎風飄揚,雙目含情忘神地凝望她。「好久不見!」
「你怎麼會到這兒來?」她慌亂地別開視線,他不可能是為她而來!
「我已經找了你三個月了。」公孫良信毫不掩飾地說。
「你不應該找我的。」她背過身,假裝不在乎地說。
公孫良信無聲地走近她。「我知道,可是我管不住自己。」
「我告訴過你,我們是不可能的,你為什麼不干脆放棄,跟孫姑娘成婚……」龍蜿激動地轉過來,訝然發現他就站在自己的身後。「你……你……你不要這樣看我──」
對著他深情灼熱的眸子,她的腦子霎時變得亂烘烘,失去了主張,只想立時逃離他用柔情的眼光撒下的無形網;公孫良信不讓她有機會再度從他身邊逃開,在她能移動以前,他已經伸手扣住她。
「你不能再逃避了!我知道你並不討厭我!」公孫良信在她耳邊低吼。
「放開我!放開我!」龍蜿狂亂地掙扎。
「我永遠都不可能放開你!」公孫良信的兩臂如銅牆鐵壁地箍住她。「永遠都不會!」他如發誓般的吼著。
龍蜿如遭電極一般,條地僵住,緩緩抬頭低聲問︰「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只是一個丫鬟,而你是世家名門,當朝尚書大人的獨身子;我們身分相差如此懸殊,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你……」她突然驚喘出聲,緊接著只听到一陣急促的氣息聲。
公孫良信以熾熱的唇掩上龍蜿紅艷艷的櫻唇,借著粗暴的吻來懲罰她對他排拒、保留的態度!
從見到她的第一面起,他就不能自抑地受她吸引,不顧一切地縱身在這場愛戀中;而她竟然以這樣微不足道的借口來拒絕他,真讓他氣悶!
輕嘆一聲,龍蜿屈服在他的懷中。她不想再抵抗了!離開孫家這段時間,他的影子一直佔據在她的心中,怎麼也拂不去,誰教自己也喜歡上了他!
感覺到龍蜿不再抗拒,公孫良信收回力道,以熾熱的唇溫柔地摩挲她的頭側。
「這次,我不準你再從我身邊逃開,我不會再讓你走的!」公孫良信語氣堅定地在她耳邊低喃。
龍蜿身子微顫,氣息紊亂地倚靠著他,心中一片混亂──她也希望能跟他廝守一生,但是她身為「金璃宮」的人,一輩子都不能離開「金璃宮」的,除非得到宮主的指示;看來她還是要辜負……他……對她的一片深情!
一股刺痛劃過她的心,她不禁更加偎近他的懷抱,淚珠不听使喚地涔涔流下。
「你怎麼了?」
公孫良信敏銳地感應到她的悲傷,他退開身軀端詳她;龍蜿雖回避地垂下頭,仍被他瞧見了一絲淚光。
公孫良信輕柔地抬起她的臉頰,不解地問︰「為什麼哭?難道你真的這樣討厭我,不願見到我?」
龍蜿搖搖頭。「不是的,你明知道我對你……只是……」她不知該如何告訴他兩人注定不能結合的未來。
「只是什麼?你說!」公孫良信追問。
龍蜿一咬牙,把自己的身分、「金璃宮」的規矩說了出來。
「為了你要我付出什麼代價我都肯,帶我去見你的宮主。」
「沒有用的,宮主不會見你的。」
「難道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說動他,讓他更改「金璃宮」的規矩?」
「普天下沒人能左右宮主的決定,除了伶兒姑娘……」龍蜿突地記起她到南充來的目的,她焦急地問︰「你不是知道伶兒姑娘的下落?快告訴我,她在哪里?」
公孫良信歉意地說︰「今晚我在客棧里听到你跟掌櫃打听伶兒,就想利用她引你出來。」
「原來你是騙我的。」龍蜿心里說不出的失望。
「你別喪氣,我會幫你找到她的!」公孫良信安慰道,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剛才你說‘沒人能左右宮主的決定,除了伶兒姑娘’是真的嗎?」
龍蜿不懂他為何這樣問。「嗯,伶兒姑娘是我們宮主心中最重要的人。」
「我一定會幫你找到她的!快告訴我,她什麼時候失蹤的?為何離開‘金璃宮’?還有,她想往哪兒去?」
☆☆☆
第二天過午,柳伶兒跟三胞胎終于到了南充。
「伶兒姊姊,我快餓死了!我們先去前面的食堂吃飯,好不好?」龍小蜚垂涎地瞪著前面人聲鼎沸的大客棧,她聳了聳鼻尖,大口吸著空氣中食物的香氣。
昨天一整日,她們走的都是山間小徑,一路上沒看見幾戶人家,吃的都是直接從樹上摘來的野生果子;今天又走了半天的路,現在都已經是筋疲力盡,每個人的肚子全都咕嚕咕嚕地叫。
柳伶兒雙眼也是直楞楞地瞪著客棧,腦中出現的淨是美味的食物;過了半晌才回神說︰「這麼大的客棧,東西一定很貴,你們帶的銀子夠不夠?」
「銀子?」三胞胎異口同聲道,看她們的表情似乎沒听過「銀子」這兩個字。
「是呀!買東西要用的銀子。」柳伶兒也嚇一跳。「你們不會身上沒帶半兩銀子吧!?」
三顆小腦袋不約而同地上下晃動。
柳伶兒看起來一副快昏倒的樣子。
龍小螢替自己辯護道︰「我們從沒買過東西,怎麼曉得要帶「銀子」?要是伶兒姊姊早點說,我會把爹過年送我的銀手鐲、銀鏈子、銀耳環全帶來!」
龍小蜚附和道︰「對嘛!我本來身上也戴著一塊金鎖片,可是伶兒姊姊說,外頭壞人多,耍小心點兒,最好不要佩戴金銀珠寶的飾品,所以我就把金鎖片留在宮里了。」
柳伶兒無奈地嘆口氣︰「唉──」她真是聰明一時胡涂一世!只記得提醒她們錢財不要露白,卻忘了告訴她們出門在外最重要的是「銀子」。這只能怪她自己,小螢她們從小在「金璃宮」長大,吃穿全有人幫她們打理,當然不會想到在現實的生活里,樣樣都得用銀子來換。
柳伶兒記得她好象曾听過這麼一句話︰「有‘錢’走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現在她們真的是「寸步難行」,因為餓得四肢無力、頭昏眼花。
「姊姊,我有這個,可不可以?」龍小蜜扯扯發呆的柳伶兒的衣袖。
柳伶兄回神一看,頓時轉憂為喜──龍小蜜手中拿的是條銀手煉!
「太好了!我們可以去吃飯了。」龍小蜚高興地轉圈,帶頭往客棧沖。
「等一下!」柳伶兒急忙攔住她。「我們得先找一家當鋪,把銀鏈子換成銀子才行。」
「可是,這本來就是「銀子」呀!」龍小螢不懂地問。
「這鏈子是銀子做的沒錯,可是跟買東西用的銀子是不一樣的。」柳伶兒態度認真地解釋。
「買東西的銀子不是銀子嗎?」龍小螢追根究柢又問。
柳伶兒搔搔頭,困惑地說︰「買東西的銀子當然也是銀子,可是跟普通的銀子又不一樣,不過它們都是銀子做的,只是那個銀子跟這個銀子──」她忽然打住,她到底在說什麼?「算了!你們跟我到當鋪去,看了就知道。」
過了一會兒,她們從當鋪出來──
「原來「銀子」就是碎銀塊!」龍小螢拿著剛換來的半兩銀子端詳。
「現在我們可以去吃飯了吧!」龍小蜚才不管銀子長什麼樣子,只要能讓她填飽肚子就行了。
「可以,不過……」柳伶兒話還沒說完,三胞胎就拔腿往大客棧跑去。「嘿,你們等我把話說完呀!我們不能去那家大客棧──」
「為什麼?」三胞胎猛地煞住腳步,回頭異口同聲問。
「因為我們的銀子不多,得省點兒花。」
柳伶兒趁此機會追上她們,牽著她們朝大客棧旁的小面攤走去。
「你們看,這兒也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呀!」
三胞胎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了──
一個身材圓碩的師傅站在離爐灶三尺遠處,左手里托著大面團,右手中的刀子一前一後快速地移動,隨著刀子起落,雪白的飛片射入沸騰翻滾的熱水中,在水中打個滾又翻出水面,好象在水里玩耍的小白魚。
「伶兒姊姊,那是什麼?」龍小蜚舍不得移開視線,眼楮直盯著那師傅看。
「這是本店的招牌──刀削面。」面攤老板招呼道︰「四位客棺要不要來碗刀削面試試?」
「我要!」龍小蜚先說。
「我也要!」龍小螢也搶著說。
龍小蜜扯扯柳伶兒的衣袖,羞怯地說︰「我也要!」
柳伶兒一笑,吩咐老板︰「麻煩您給我們四碗刀削面。」
不一會兒工夫,面送來了。
她們四人早已饑腸轆轆,一聞到面湯香味,顧不得儀態,捧著面呼嚕呼嚕地吃了起來。
忽然自隔壁客棧傳來一陣吵鬧聲──
「嘿!你不能進去!」
「為什麼?你放開我!你憑什麼捉住我?放開……」
「哎喲!你竟敢咬我?去!你這個小蠻女,別想進來搗亂……」
「我為什麼不能進去?你們開的是客棧,我肚子餓了要吃飯,憑什麼不讓我進去?」
柳伶兒探頭一看,客棧前面站著一個年紀與龍小螢她們相近的女孩兒,看她的一身裝束,黑白分明的眼珠,挺直的鼻梁,似乎帶點邊族的血統。
惡形惡狀的店小二擋在客棧門前,趾高氣揚地說︰「你吃得起嗎?我們客棧是歷史悠久、遠近馳名,招待的客人不是名門貴族就是風流雅士,尋常老百姓是負擔不起的!」
那女孩兒皺皺眉,不放棄地說︰「我有錢啊!」
店小二大大的朝天鼻發出冷笑聲︰「你有錢?哈哈,你能有多少錢?」
女孩兒听不出店小二話中的譏諷,老實地拍錢掏出來。「我的錢都在這兒。」
「二十文錢!哈……」店小二捧著肚皮一陣狂笑。「真是笑死人了!只有二十文錢地想進我們客棧吃飯?哈哈哈……」
「到底要多少錢才能進去吃飯嘛?」女孩懊惱地問,她實在餓得受不了了。
店小二好不容易停住了笑,回答道︰「你別管多少錢了!我看你得等下輩子投胎轉世挑個有錢人家再來嘍!」
這個女孩兒個性再怎麼老實,這會兒也听得出店小二輕蔑的語氣了。她不禁月兌口問︰「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怎麼不知道,小蠻女的爹不就是大蠻子嗎?」店小二的話引來旁觀者一陣大笑。
女孩兒從沒遇過這樣的狀況,立即紅了眼眶,又懼又氣地說︰「你們好壞!我要叫我爹……」倏地她又忽然停口不說,好象有什麼難言之隱。
「叫爹有啥用?就算你叫爺爺也幫不上忙!」店小二不耐煩了,開始動手趨趕她。「你快閃邊兒去,別擋在門口妨礙我們做生意!」
女孩兒無奈地站到門旁,低聲地自我嘀咕︰「要不是因為我離家出走,怕爹找到我,不然我早就搬出他的名號嚇得你屁滾尿流了,順便在你們客棧的廚房里下毒,看你們還敢不敢這麼囂張,這麼……」
柳伶兒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兒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不知在想些什麼,不得不提高音量再問她一次︰「小姑娘,你是不是身上帶的盤纏不夠?」
女孩兒終于听見了柳伶兒的問話,抬起頭打量她,心想︰這位姊姊看起來頂和氣的,應該不是壞人吧!
柳伶兒看她只盯著她看不吭聲,又說︰「你要是餓了,可以過來跟我們一起吃面。」柳伶兒指指正在大快朵頤的三胞胎。「那刀削面的味道不輸客棧的佳肴美食,你看,她們吃得多開心!」
女孩見順著她手指的分向一看──哇!她們吃得狼吞虎咽的,那面肯定味道不錯。她眼楮緊盯著面攤不放,費力地吞咽口水間︰「那面一碗多少錢?我身上只有二十文錢。」
「沒關系,我請你」柳伶兒看得出來這個女孩也餓極了,就牽著她到自己的桌子邊坐下,跟面攤老板再要了一碗面。
龍小蜚先填飽了肚子,她滿意地拍拍小肚皮,把注意力轉向正在吃面的女孩。
「喂,你叫什麼名字?你看起來不像是個漢人,怎麼會說漢語呢?」龍小蜚好奇地問。
女孩兒帶點防備地看她一眼,抹抹嘴回答道︰「誰說我不是漢人?我爹可是如假包換的漢人。」
「你娘呢?」龍小螢也吃飽了,她機伶地問。
「我娘……我娘是苗人!」女孩兒繃緊身體,等待隨之而來的奚落、取笑;離家這半個月,讓她明了原來漢人是歧視苗人的,總認為苗人是野蠻粗魯、不守禮教的番人。
沒想到她們臉上竟露出羨慕的神色,興奮地嚷著︰「真的!?你好幸運哦!」
「是啊!我們的前前任宮主夫人就是北苗族巫師的女兒,她好厲害的!」
「你娘也是北苗族的人嗎?」
「她會不會巫術?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龍小螢、龍小蜚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那個女孩兒開心地看著她們,忽然好象發現了什麼似的瞪圓了眼。「你們怎麼長得一模一樣?」
看她一臉震驚,柳伶兒忍不住笑了。
「她們是三胞胎,所以三個人長得十分相像。」
「三個?」女孩兒猛怞口氣,急速地來回巡視杵在她面前的龍小螢、龍小蜚和始終露著恬靜笑容在一旁的龍小蜜,然後語氣困擾地間︰「你們的模樣相同,旁人怎麼分辨得出誰是誰?」
「這還不容易!我是龍小蜚,我最喜歡穿黃色的衣服還有……咦!阿金呢?」龍小蜚輕哨一聲,一道金黃影子立即從屋梁上奔下,落在她的肩膀上。「這是我的寶貝──阿金。它會的把戲可多了,你可以叫它上樹摘果子或是──」
龍小螢開口截斷龍小蜚︰「小蜚,你真多話!人家是想知道怎麼分辨我們,你卻「老王賣瓜,自賣自夸」,跟人家介紹起阿金來了,真是──」
「我的阿金聰明絕頂,為什麼不能介紹給她知道?哪像你哦,一提起紅紅就會嚇壞人家!」
「我的紅紅哪里嚇人?它可是難得一見的,不但色彩艷麗,而且溫馴可人,任誰看了都會愛上它!」龍小螢一邊想取下系在腰際的那條赤煉蛇,一邊轉頭尋求柳伶兒的支持。「對不對?伶兒姊姊?」
柳伶兒連連領首,強調地說︰「是啊!你的紅紅真是溫馴可愛,你別……別解下它了,讓她好好休息吧!」
為了避免龍小蜚、龍小螢再斗嘴,柳伶兒簡單地替她們做了介紹,隨後問起女孩兒的名字──
女孩兒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我說了之後,你們可不能笑話我哦!我叫做解藥。」
「瀉藥?」柳伶兒四人異口同聲地重復。
解藥看起來有滿月復的委屈,她嘟著小嘴說︰「很難听吧!我就是為了這個跟我爹賭氣離家出走的。」
「你爹為什麼給你取這麼奇怪的名字?」龍小蜚偏著頭問。
「我爹以為「解」這個字可念ㄐㄧㄝ﹀,可念ㄒㄧㄝ-,就自己決定了我跟我大哥姓ㄐㄧㄝ﹀不姓ㄒㄧㄝ-,還把我取名為「解藥」(ㄐㄧㄝ﹀ㄧㄠ-)。我以前也覺得自個兒的名字不錯,比起我大哥叫「解毒」好听多了;可是,上個月我家來了一位博學多聞的夫子,他說哪有人姓ㄐㄧㄝ﹀的,那個字該念ㄒㄧㄝ。那我的名字就變成「ㄒㄧㄝ-ㄧㄠ-」,每個人听了都會以為是「瀉藥」,多難听呀!我叫我爹給我改名,他硬是不肯,還說他決定自己改姓ㄐㄧㄝ﹀,我爺爺都沒意見了,旁人插什麼嘴!」
「你爺爺呢?」龍小螢問。
「早死了。」解藥眨眨眼說。
「死了!那可就很難發表意見了。」龍小蜚搖頭晃腦地說。
解藥喪氣地點頭。「我知道,不管怎麼樣,我就是想改個名字。」
「你想叫什麼名字?」龍小蜜好奇地問。
「我想叫做──蝴蝶。」解藥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蝴蝶?嗯──好漂亮的名字!」龍小蜚雙手飛舞,閉著眼想象自己是只蝴蝶。
「真的?你喜歡嗎?」
「很喜歡,以後我就叫你小蝴蝶。」龍小蜚停止舞動,牽著解藥的手,兩人開心地笑著。
「你要跟我們到錦州去玩嗎?」龍小蜜又問。
柳伶兒突然覺得有點頭痛。「解藥……呃,小……小蝴蝶,你剛說你離家出走,現在有了新名字,也該回家去了,別讓你的爹娘擔心──」
「我不要!我爹那麼固執,我不要回家,我要跟你們去錦州玩!」
「可是你年紀還小,這樣到處亂跑──」柳伶兒的聲音被三胞胎的歡呼聲淹沒了。
「太好了!我們可以一起玩兒!」
「哇!你是我們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待會兒我們可以去逛市集,我好想吃串糖葫蘆。」
「我也是,我還想看看那個賣膏藥耍的蛇到底有沒有毒。」
四個小女孩吱吱喳喳的,柳伶兒只覺得頭痛加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