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離開她,離開這個世界了。
一夜沒睡,大娘說她累了,想休息一會兒,于是上官蔻心扶她躺下,並替她蓋上被子。
「那麼您好好休息,等我煮好熱粥再喊您起來。」
大娘搖搖頭,朝她擠出虛弱的笑容。
「讓我好好睡一覺,粥就等我醒來再吃吧!」
雖然希望大娘能吃點東西再睡,但看見她一臉的倦意,上官蔻心也不忍再堅持。
「那好吧!您就好好睡——」上官蔻心說著,才發覺大娘已閉上眼楮睡著了,便替她將被子拉好,打算到屋後的柴房取些干柴來烹煮食物。
就在這時候,她心里突然竄起一股不安,再回頭看看大娘,總覺得她睡得太沉、太安靜了,听不見往常沉重痛楚的呼吸聲,也看不出胸口的起伏。
大娘已經好久不曾安適地睡過一覺了,總是被劇烈的咳嗽折磨著,為何此刻……
上官蔻心心跳加速,捂著嘴久久不能移動。不會的!大娘只是睡著了,她只是睡著了啊!然而即使是不斷在心里-喊,仍無法抹去越來越強烈的不祥感覺。
她深呼吸,愕然發覺自己臉上竟倘滿淚水,一顆心疼痛莫名,令她記起那一天,大娘告訴她母親已為老天爺召去,再也不能回她身旁。
當時她年幼無知,沒有了娘僅覺得寂寞,尚不懂哀傷為何,而大娘就猶如她第二個母親,這多年來一直將她當親生女兒般疼愛。是她在這世上唯一可以倚靠的人了,大娘不會死,她絕對不會丟下她不管的!
上官蔻心開始啜泣,恐懼逐步佔據她的心頭,她沒有勇氣走向大娘,只是以顫抖的聲音喊著大娘,然而大娘沒有任何響應,只是靜靜躺在床上,動也不動。
終于,上官蔻心由怞泣變成嚎陶大哭,由站著哭變成蹲著哭,她一直哭一直哭,淚水把兩只袖子都浸濕了,就是不願朝大娘走去。
她哭了這麼久,聲音這麼大,都不能把大娘吵醒,難道——難道她真的再也不會醒來了?
上官蔻心越想心越酸,淚水滾落得更多更快,壓抑不住的哀傷正待潰堤而出,門忽然啪的一聲被推開,將她已升至喉嚨的哭聲給逼了回去。
「吵什麼!」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
上官蔻心轉頭看去,似雪一般的白色男子站立門外,正是大娘和她稱之為「公子」的人,而她就猶如見了離散數年的親人一般,站起來朝門口奔去,抱住那人哇哇哭了起來。
駱昔浪慣于獨處,他不記得這輩子有誰曾以這種表情、這種姿勢奔向他,是以當他看見嚎啕大哭的上官蔻心朝他接近,下意識就想一掌擊退她,然而卻莫名地遲疑了下,讓上官蔻心沖入他懷里,沾了一身的眼淚鼻涕。
這家伙在做什麼?駱昔浪不動如山,挑眉看了看懷里那顆頭顱。
「大娘——大娘她死了!」上官蔻心怞搐哽咽地抬頭說,駱昔浪見了不由心里一震!
粉女敕嫣紅的雙頰,被淚水洗滌過的清靈眸子,他撿回來的小男孩已經長大了,但怎麼竟漂亮得像個姑娘?
駱昔浪撇過頭推開上官蔻心,徑自走向床榻。他探了探大娘的鼻息,回頭道︰
「挖個洞把她埋了。」
上官蔻心听了一愣,半晌後傻了似地癱在地上,喃喃道︰
「是真的,大娘真的死了。」
駱昔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要離開,上官蔻心實時回過神來,伸手扯住他的衣衫。
「等等!公子要上哪兒去啊?大娘她——」
「我說過,挖個洞把她埋了。」
「就這樣?」
「嫌麻煩?那就丟到外頭喂狼吧!」
「公子!」上官蔻心不敢相信,含著淚水嚷道︰「大娘怎麼說也照顧了公子這麼多年,現在她過世了,你卻要我隨隨便便挖個洞將她埋了?!還說可以將尸首扔到外頭喂狼,你——你果然就像大娘所說,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駱昔浪聞言,揚起嘴角。
「情是什麼?我不懂。」他說。
「大娘死了啊!你難道一點也不難過?」
「有生就有死,此乃自然法則,何需難過?」
「至親的人去世,難過是人之常情。」
「你要我像個姑娘家哭哭啼啼?」駱昔浪淡漠地看著她,眼底明顯寫著譏嘲。
她就是姑娘家啊!哭有什麼不對?上官蔻心很想這麼告訴他,但又記起大娘的一再叮嚀。只得擦去淚水佯裝堅強。
「有時候哭泣並不是怯儒。」她說,
「難道不哭就表示我不難過?」駱昔浪反問。
上官蔻心盯著他瞧,好一會兒之後才開口道︰
「我完全看不出你有哀悼之意,你根本就不在乎大娘的死活,對不對?」
「人都已經死了,在不在乎又如何?」駱昔浪看了床榻一眼,問道︰「怎麼樣?是要挖個洞埋了?還是扔到外頭喂狼?」
「我自會好好安葬大娘。用不著你躁心!」上官蔻心忿忿地撇過頭去。
「那很好。」駱昔浪朝大門走去。
「然後我會將大娘的牌位送回家去。」她故意說給他听。
「家?」駱昔浪停下腳步,轉頭挑眉看向她。
上官蔻心點頭。
「大娘一直渴望能和兒孫共享天輪,我一定要完成她這個心願。」她堅決地說。
「人都死了。還能享什麼天輪?」
「至少要那兩對不孝的兒子媳婦每天到大娘神位前上香懺悔啊!」
「那麼就請便。」駱昔浪繼續朝外走,上官蔻心忙大聲喊住他。
「公子!公子!」她起身跑向他,拉著他的衣袖問︰「你不跟我一道去嗎?」她問。
「我為什麼要去?」駱昔浪看了她一眼,隨即將目光移開,他不喜歡接觸到那雙眸子時心里產生的異樣感覺。
「你不去?那怎麼行!我一個人是出不了冰雪原的。」上官蔻心焦慮地說。
駱昔浪又看了她一眼,舉步繼績往外走,上官蔻心則是死命地扯住他。
「求求你!公子,就算是你替大娘做的最後一件事吧!我們一起送她回家。」她要求著。
「我不必為一個死人做任何事。」駱昔浪冷冷道。
「她活著的時候你也沒有替她做過什麼啊!」
「既然活著,有什麼事不會自己做嗎?」
這——這是哪門子的道理?上官蔻心秀致的五官因為氣憤全皺在一塊了。
「公子!你——」
「不用再說了,這種無聊的事我是不會做的。」駱昔浪說著,不再看上官蔻心一眼,便毅然走出木屋。
就在沈秋雲的墓旁,上官蔻心一邊生著悶氣一邊挖著雪,不敢相信公子真的是這麼個冷血無情的人;雖然這十多年來大娘一直刻意避免讓她接近公子,並不斷灌輸她「公子是個可怕的人」這樣的觀念,但這些都無法根植在她腦中,也許是她幾乎不曾和公子接觸,無從領略他的奸或壤吧!
然而這些許的保留到今天已經蕩然無存了,她親身體驗了他的冷酷無情。越來越相信大娘所言不假。大娘久病,他非但不聞不問,如今人死了也不見他掉一滴眼淚,最過分的是他連大娘落葉歸根的遺願都不肯成全,虧大娘還服侍了他這麼多年,為他忙里忙外打點三餐,真是大不值得了。
上官蔻心聲吟一聲跌坐在雪地里;使勁挖了半天,手腳都發軟了,卻只有那麼點成果,她一個人的力量實在太有限了,得到什麼時候才能讓大娘入土為安呢?
她沮喪地嘆氣,為未來的事憂心忡忡。但仔細想想,她連眼前的事都無法處理,擔憂遙遠的未來豈不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是啊!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大娘的後事,然而就算她能一個人挖好墳將大娘安葬。也絕不可能獨自走出遼闊的冰雪原將大娘的牌位送回。雖說這地方她已住了十多年,但蹤跡所及也不過是木屋附近的一小塊地方,東西南北都難以分辨,如何能安然穿越一望無際的冰雪原?大娘不止一次對她說過,要地想辦法離開這里,離開公子,但單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是做不到的啊!
她又嘆息,站起來繼續在雪地里挖掘,腦中閃過各種離開冰雪原的方法,但每一個都以淒慘的結局收場,令她不得不頹然放棄。
沒有他就不行嗎?她一直想著。
最後,雖然不甘心,上官蔻心還是擱下鋤頭朝駱昔浪的木屋走去,她決定壓下憤怒,再一次請求他為過世的大娘盡一點心力。
她敲了敲房門,末待回答便推門而入。站在窗前的駱昔浪轉過頭,一頭不受束縛的白發,一身雪般的白衣,恍若精工雕鑿過的五官透著冷漠。一雙濃眉在看見門口的上官蔻心時微微挑起,似詢問,更似嘲諷。
駱昔浪沒有說話,上官蔻心則是只能痴傻地盯著他瞧,忘了該怎麼說話。從來她都沒有什麼機會好好看他,而此時,映著由窗外射入的陽光,他的身形令上官蔻心心神一震!不管是詭譎的白發、冰冷的眼神,還是那遮掩不住的漠然與疏離,只要看了,就無法再將視線移開。
「你的嘴怎麼了?」駱昔浪淡漠的聲音傳來。
「啊?」上官蔻心眨眨眼。
「它好象沒辦法合上。」
小嘴倏地緊閉,紅雲飛上上官蔻心的雙頰,駱昔浪見了只覺胸口一緊,隨即沉下了臉並撇過頭去。
「人已經埋了?」他問。
「沒有。」上官蔻心哭喪著臉回答。
「墳呢?」
「才挖掉薄薄一層雪。」
駱昔浪離開窗邊走向桌前,徑自替自己倒了杯水。
「冰雪原是個好地方吧?」他似笑非笑地問。
上官蔻心皺眉,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尸首就算擱上個幾百年也不生蛆。」答案隨即就揭曉了。
上官蔻心又是一陣錯愕。隨即狠狠瞪了他一眼!當然,此時駱昔浪是背對著她的,根本看不見她殺人般的目光。
「你——」駱昔浪喝了水,頭也不回地問︰「來找我幫你挖墳嗎?」
上官蔻心眼楮一亮!
「公子願意幫忙的話再好不過——」
「我沒說願意。」
上官蔻心臉又垮了。他這不是擺明了耍她嗎?先燃起她的希望,然後又一句話澆熄了它。
「你出去吧!」駱昔浪道。
「出去?」上官蔻心低嚷︰「可是我話都還沒說——」
「如果是要我挖墳,送牌位,說了也是白說。」
「呃——不是,」上官蔻心使勁搖頭。「不是大娘的事,我——我挖洞挖累了,想起大娘心里又難過,所以就來找公子聊聊,多個人作伴比較不寂寞嘛!你說是不是?公子。」她胡亂扯著,心想絕不能就這麼被趕出去,一定得再跟他談談,如果不能說服這冷酷無情的人,還有誰能幫她離開這處處凶險的冰雪原呢?
「我可不需要有人作伴。」駱昔浪冷冷地說。
「但是我需要,」上官蔻心幽幽道︰「大娘走了,我——我很寂寞。」淚水又不受控制地滑落,她忙伸手抹去。
駱昔浪見狀蹙眉。
「你何不到外頭去哭?」他說。
「對不起。」
這句話之後屋里就陷入沉默,駱昔浪依舊是看著窗外,上官蔻心則只能乖乖地站在原處。寂靜無聲的環境加上昨晚一夜末睡,疲憊逐漸襲來,她開始打起瞌睡。
結果上官蔻心真的睡著了,並且在幾乎跌倒時醒來,她捏捏臉頰讓自己清醒,知道再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于是她輕咳了幾聲,鼓起勇氣朝駱昔浪走去。
「別過來。」她才跨出一步,就听見駱昔浪這麼說,只得委屈地停下來。
「公子好象很討厭我?」駱昔浪沒有回答這問題,只是回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反問道︰
「你是來我這兒睡覺的嗎?」
上官蔻心忙搖頭。
「不是,我——我想跟公子談一談。」
「有話快說。」
「我可以坐下嗎?」
「嗯。」
「那——公子也過來一塊兒坐吧!」
「用不著。」對方一點也不領情地回答。
「呃——那麼我要開始說了喔!」
「盡快說完好繼續去挖你的墳。」
「是大娘的墳。」上官蔻心皺著眉糾正他。
「不順便挖你的墳嗎?我可不會替你挖。」
他果然是魔鬼,居然咒她早死!
「我才十多歲,還要活好幾十年才會死。」上官蔻心瞪他。
「是嗎?」
「我覺得自己應該是很長壽的,再說,就算我自己挖好了墳,難道公子會「好心」將我扔進墳里,再用土給埋上?」
「你死之前不會自己爬進墳里躺好嗎?」
上官蔻心咬牙切齒,依然瞪著他的後腦勺。
「公子,能不能告訴我你今年究竟是多大歲數?」
「三十。」
上官蔻心听了簡直無法相信!果然正如大娘所說的,有銀白色的頭發不見得就是上了年紀的老爺爺,難怪大娘一定要她喊他公子。
「三十?真的只有三十歲嗎?」她冒死問道。「那為什麼公子說起話來好象一百多歲的老先生,對這世間絲毫沒有期盼與眷戀?」
「我對這污濁的塵世確實一點眷戀也沒有。」
他的一句話,語氣亦無高低起伏,上官蔻心卻從其中听出了憤怒、怨恨,以及幾乎難以察覺的寂寞與哀傷。
「你並不是真的那麼冷血無情,對不對?」上官蔻心月兌口而出。
駱昔浪終于轉過身子面對她。
「誰告訴你我冷血無情?」他問。
「大娘說的,但我就是沒辦法相信,我一直覺得——」
「還是相信比較好。」駱昔浪這麼說。
「為什麼?公子不是救了我和大娘嗎?」
「惡人也有心情好的時候。」
「大娘心如死灰進入冰雪原,是公子收留她。讓她忙碌得忘了心里的哀痛;還有,公子也救了年幼的我,並且將我娘的尸體一並帶回,如果你真那麼冷血無情,這些事又該做何解釋呢?」
駱昔浪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開口問︰
「這就是你要說的嗎?想弄清楚我究竟是救苦救難的菩薩?還是無惡不作的邪魔?」
「這——公子是好人吧?」上官蔻心不十分肯定地說。
「你錯了,」駱昔浪對她露出邪惡的笑容。「我絕不是什麼好人,這點等你走出冰雪原後自會明白。」
「但是沒有公子帶路,我一個人是出不了冰雪原的。」機會來了!上官蔻心站起來跑向駱昔浪,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衣襟。「求求你!公子,我一個人別說是出不了冰雪原,就算僥幸出去了,也絕對找不到大娘的兒子,請你幫幫忙,跟我一起送大娘的牌位回去,大娘去世,我不相信你一點也不在乎,你心里其實是很難過的吧?是不是?我就知道一定是這樣!那麼就讓我們一塊兒來幫大娘做這最後——」
「你說夠了沒有?」駱昔浪打斷她的話,低頭看著抓住他衣襟的那雙手,又白又小,一點也不像男孩子該有的。「出去!」他沙啞著聲音道。
「公子——」
「去哭、去挖墳,隨你做什麼都好,就是別再來煩我。」
駱昔浪拉開抓住他衣襟的手,再次轉身背對著上官蔻心。半晌之後,門被拉開,又被關上,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剛剛踫觸過那孩子的右手,不明白它為什麼發燙。
到了晚上,大娘的墳挖好了一半,上官蔻心累慘了,但仍打起精神準備了簡單的晚飯。明天還有得忙呢!不吃東西哪來的力氣?
雖然氣憤,上官蔻心還是送了東西到隔壁去,她不該在乎那冷酷的家伙有沒有東西吃,但也許是她太善良了吧!想起他在挨餓還是覺得難過。
大娘已經覆上了白布,明天應該可以挖好她的墓袕,讓她入土為安;但是公子怎麼都不肯跟她一道走,這麼一來,送大娘牌位回家的事便無法圓滿達成了。
上官蔻心想起昨夜的長談,大娘提起兒子時雖然總是幾句話帶過,語句里卻透露著深沉的傷心和渴望;傷心的是一手撫養長大的兒子這般不孝,渴望的卻是有朝一日能與兒子們團聚,再享含飴弄孫之樂。
大娘想要什麼她明白,所以再困難地也要送大娘回家,她一定要想個辦法說服公子與她同行。上官蔻心絞盡腦汁思索著,一邊漫不經心把飯菜送入嘴里。
此時,在另一間木屋里,上官蔻心送來的晚飯原封不動擱在桌上,而駱昔浪就像是不曾移動過,依然站在窗前,凝視著一輪明月與皚皚白雪。
今晚他覺得心神特別紊亂,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腦中又浮現那男孩清靈秀致的臉龐。
是他嗎?是那男孩讓他深沉的心湖起了波動?
因為一時的側隱之心,他將那孩子自風雪中帶回,本意是讓他和大娘作伴,一方面亦可分擔她的工作。日升日落,歲月奔流,這十幾年來大娘幾乎從不讓男孩在他面前出現,他也甚少意識到男孩的存在,直到大娘因病臥床,男孩接手她的工作。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一個男孩竟能如此影響他?
雖然他與人相處的經驗極端有限。對于感情一事卻也並非全然的愚昧無知;就算那男孩生得唇紅齒白貌似桃花,畢竟還是個男子,既然同是男性,為何每次見那男孩他都有異樣的感覺?
駱昔浪宛若遭受重擊,白眉一揚,不願再往下想,他就這麼靜思良久,然後緊握雙拳,身形一起,越過窗子急奔而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雪地之中。
在雪上奔馳數里,駱昔浪終于在冰雪原最北端停下來。大片白雪覆蓋了整座山,山腳下一個山洞里傳來低沉沙啞的聲音。
「是你嗎?昔浪。」
駱昔浪彎子進入山洞中。
「師父,弟子給您請安。」他向一位瘦小的老和尚行禮。
「用不著多禮。」老和尚笑眯眯的,指指對面示意他坐下。「你才離開又回來,是來辭行的吧?」
駱昔浪一听,詫異地抬起頭。
「師父何出此言?」他問。
「和尚我有預感,是你離開冰雪原的時候了。」
「為什麼?弟子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師父。」駱昔浪不解。
「相信我也說過,你我緣薄,唯有分居兩地方能續師徒之情。」老和尚還是笑眯眯的。「听你這麼說,難道和尚我錯了,你不是來辭行的?」
「弟子並未打算離開冰雪原。」駱昔浪堅決道,心里卻不似外表那般肯定。師父向來神機妙算,鐵口直斷,會這麼說想必有其原因。
「你的打算不見得就是老天爺的打算。」老和尚見他蹙眉,哈哈笑道︰「輕松點,孩子,該怎麼做老天爺自然會告訴你,你只要別唱反調就成了。」
老和尚語帶哲理,句句玄機,駱昔浪看著師父滿是皺紋的臉,雖然心有疑惑,卻不知該說什麼。
「大娘走得可安祥?」
老和尚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又教駱昔浪一陣錯愕!
「師父知道大娘死了?」他問。
老和尚嘆息道︰
「和尚我閑來喜觀星相,發覺有顆星近來一直晦暗不明,昨兒個夜里我幾乎找不著它了。」
「所以師父才催我返家?」
老和尚點頭。
「我回去時大娘已經死了,是在睡夢中走的,應該沒有受苦。」
「阿彌陀佛!」老和尚閉目合掌道,隨後抬頭問︰「對了,那孩子呢?」
「已經不是孩子了。」駱昔浪悶悶低語。
「啊?」
「不,沒什麼。」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笑容變得有些詭異。
「那孩子一定嚇壞了吧?」
「哭個不停,活像個姑娘家。」
「你不該把他一個人留在家里。」
「他打算埋了大娘,還堅持要將大娘的牌位送回她家。」
「哦?那麼你呢?你不陪他嗎?」
「師父要弟子離開冰雪原?」駱昔浪蹙眉問,
老和尚又哈哈笑了。
「老和尚我沒這麼說。要不要離開冰雪原得由你自個兒決定。」
駝昔浪一听,松了口氣,慣有的冷靜已回復八分。是的,要不要離開冰雪原完全取決于他自己,沒有人能左右他,即使是那像女孩的男孩也不行。
「弟子不會離開冰雪原。」他說,語氣堅決。
「是嗎?」老和尚笑著點頭。
「當然是,師父為何懷疑弟子的話?」
「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嘛!」和尚慈愛地看著他。「遵天命,勿違之,和尚我再勸你這麼一次,你可要謹記在心。」
「師父!您這是——」駱昔浪納悶,不明白師父為什麼突然說這些話。
「回去吧!天就要亮了。」老和尚只是這麼說,接著就繼續閉上眼楮打坐。
駱昔浪見師父沒有再開口說話的意思,看看洞外,果然天際已是曙光微露,于是向師父行過禮,然後離去。
駱昔浪沒有直接回木屋去,他在冰雪原中找了個地方靜思,將和師父的一番談話重新斟酌了一回,希望能了解其中的真正涵意。
靜思之中他不斷想起那男孩,也不斷以意志力將他驅離腦際。然而大陽升起又落下,閃爍的星辰再次填滿夜空,他發覺自己不僅悟不出任何道理,情緒反倒越來越浮動。
最後他放棄了,決定回到居處,此時已是兩天後的清晨。他才走近木屋就驚覺情況不對,黑煙陣陣由屋內竄出,彌漫了半邊天。
不好,失火了!
駱昔浪一躍而起,瞬間使到了木屋前,正待發動氣功以雪滅火,目光一閃,卻瞧見男孩蹲在角落,一手捏鼻一手拿著扇子朝飛竄的火苗猛煽。
「你在做什麼!」駱昔浪喝道。
上官蔻心忽聞駱昔浪的聲音,嚇得跌坐在地,她手忙腳亂試圖站起來,一顆心撲通直跳。
怎麼這麼不巧,屋子還未燒掉他就回來了?
「我再問你一次,你蹲在那里究竟在做什麼?」駱昔浪再次開口。
糟糕!語氣越來越差,不行動不行了。
上官蔻心把心一橫,站穩後就朝駱昔浪跑去,還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公子,木屋失火了!」她自然而然沖入他懷中,努力想擠出幾滴眼淚。
「好好的怎會突然失火?」駱昔浪想推開他,男孩卻緊扯他的衣裳。
「這——是雷,雷擊中了屋子,轟的就燒起來了。」
「哦?」駱昔浪扯扯嘴角。「艷陽高照,無風也無雨,哪來的雷?還有,既是雷擊造成,何以火苗是由下往上燒?」
「啊?」沒料到他會如此觀察入微,上官蔻心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答不出來嗎?那麼我再問你,你拿把扇子蹲在牆角做什麼?」
「我——當然是救火啊!我想試試能不能把火給煽滅。」
駱昔浪低頭,只能看見他的頭頂。
「扇子能滅火?」他冷聲問︰「你以為我是傻子嗎?」
他語氣里的憤怒無庸置疑,上官蔻心忙自動離開他懷里。
「原來扇子是不能滅火的嗎?」她眨眨那雙大眼楮。「我不知道啊!屋子突然間就燒起來了,我又慌又怕。什麼也不能想,順手拿了扇子就開始救火了。」
駱昔浪雙掌齊發,將地上的雪打起數丈高,示範了何謂真正的「救火」。
見她好不容易生起的火苗在滋滋聲響中盡數被撲滅,上官蔻心干笑了幾聲以掩飾她的失望。
「原來滿地的雪是最好用的,我是急瘋了,居然想拿扇子來救火,哈哈!哈哈!」
「救火?我看你是點火煽風,存心要燒了這屋子。」駱昔浪不再廢話,一語點破他的意圖。
上官蔻心見他一臉寒霜,明白戲再也演不下去了。她知道自己這麼做很過分,但這是不得已中的辦法,全是為了大娘啊!
她想解釋,卻被駱昔浪揮揮手給阻止了。
「我會帶你出冰雪原。」他說,上官蔻心則錯愕地睜大了雙眼和嘴巴,傻住了似的。
「不許你再動我的屋子,否則我會殺了你。」駱昔浪撂下兩句狠話後走進屋去,听見男孩在外頭又跳又歡呼。
什麼「遵天命,勿違之」?那孩子為了逼他出冰雪原而放火燒他的房子,這是天命嗎?
駱昔浪憤怒地揚起兩道白眉,越來越不明白師父那番話所指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