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禮剛剛走進房間,一個身影就猛撲了上來。裴延禮直覺地接住。
是博嵐。
「延禮延禮!告訴你哦!我今天作成了一筆大生意!一千多萬吶!」博嵐抱著他的脖子又叫又笑又跳,「爸爸說得沒錯,果然還是毒品生意比較好賺!雖然槍械生意是我的愛好,不過毒品也是滿有趣的!」
裴延禮看著他,黑沉沉的眼眸深處翻滾著無盡的波濤。
「延……禮?」博嵐面對著這樣的目光,不知為何竟有些畏縮,「你怎麼了?」
「為什麼這樣看我……」
裴延禮緩緩地開口,道︰「嵐少爺,你知道你所販賣的毒品,都流散到哪里去了嗎?」
「什麼?」
「它們都被賣到了普通人手里,大家都抵擋不住它的誘惑,為了它去殺人,去放火,去犯罪,去死……」
「延禮?」
裴延禮抓住了博嵐的肩膀,惡狠狠地道︰「你知不知道被毒品所傷害的家庭!」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了它妻離子散,抱恨終生!一千多萬?你賺了一千多萬,你知道這麼多錢底下會藏多少死人?你可以這麼開心嗎?踩著別人的骨頭爬上黑社會龍頭老大的位置,你認為那樣的位置很好嗎?你坐得安穩嗎?」
「延禮!你到底是……」
「我不稀罕什麼一千多萬!想來你也不稀罕對不對?嵐!你能不能就此放手?」
「從今天開始不再接觸任何你父親的事業,以及其他所有觸犯法律的事情!你可以保證嗎?」
博嵐茫然,「延禮,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你是在擔心我嗎?我很高興啊!」
「可是要我現在收手,那是不可能的。」他模模裴延禮的臉,「現在不是我能收手的時候啊,我要繼承我父親的事業,而且我只有繼承他,咱們才能在一起啊。」
「那算是什麼事業!」
博嵐驚愕︰「什麼事業……這不是你讓我走上的路嗎?這不是很正常?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我就是黑社會老大的兒子,你不讓我做這些事情,那我能做什麼?」
沒錯,這樣的博嵐能做什麼?一個從小就被按照一個黑社會人物來培養的小孩,除了去犯罪,還能干什麼?
裴延禮深切地明白這個道理,但是他不想放棄,他還抱著一絲希望,希望博嵐能夠不要再繼續這種「事業」,說不定他可以救他——是的,說不定,他真的可以救他。
也可能,怎樣也救不了他。裴延禮的手指慢慢一根一根地松開了。
「對不起,少爺,我只是……忽然有點害怕。」
「害怕?」博嵐大笑,「你也會害怕啊?說說看,為什麼會害怕?是不是因為怕我受傷害……」
他又想靠近裴延禮的身體,裴延禮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現在還不算太晚,現在離開的話,說不定可以……
從那天起,博嵐就明顯地感覺得到裴延禮在躲他。他在裴延禮房間的時候,裴延禮絕不回去,他會出現的場合,裴延禮就絕不出席。偶爾不小心踫到面,博嵐剛剛走近,裴延禮就會很快躲開。
「我到底犯了什麼錯!」博嵐瘋狂地亂砸房間里的東西,他現任的貼身保鏢們都逃到了房間外面,沒人膽敢進去。「可惡!可惡可惡可惡!我已經好幾天沒有跟他好好說話了!他明明就是在躲我!為什麼!我要是作了什麼錯事,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房間內一片狼籍,這是他發狂了一個小時的結果。幾天沒有見到裴延禮,他不僅是心理上,身體之中也充滿了。見不到裴延禮,他派人去叫,裴延禮也會推辭,一次兩次博嵐還能安慰自己,可是十次八次下來,要他怎麼能不懷疑!
「延禮……」
決定了!不管延禮是不是想見他,是不是在躲他,他都要去見他!這種迫切的心情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他一定要見到他!
此時的博英杰,同樣在他的公司里對著自己的下屬大發雷霆。
「你們這群飯桶!」他發泄憤怒的方式和他的兒子一模一樣,不僅辦公桌上的東西慘遭毒手,連擺放在角落的茶幾也未能幸免于難,「你們是怎麼辦事的!這次總共才發了九批貨!你們呢!居然一口氣給我丟了六批!過去我們博家可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
在他面前站成一排的屬下們都低下了頭,大汗淋灕,只有裴延禮,雖然也低著頭,但是眼楮很坦然地看著地面,情緒平靜而無波瀾。
「說什麼是條子的問題,那為什麼裴延禮的三批貨一批也沒有丟!怎麼就這麼巧!只有你們的丟了!」
這次押送的總共有五個人,只有裴延禮一個人押送了三批,每一批都是安全到達。其他人的貨要不是被「湊巧」路檢,要麼就是出了什麼「意外」,然後被當地警察踫巧路過逮捕。
听到這話,其他幾個人的目光刷地一聲集中在裴延禮身上,裴延禮不動聲色。
博英杰看一眼裴延禮,似乎冷笑了一下,很快又變得非常憤慨,「你們這群蠢豬!難道不知道咱們這次幾乎是把身家都當上了!丟了這麼多貨,叫我拿什麼跟人家賠!把你們全部賣掉也還不起!怎麼不都被條子抓去殺了算了……」
博英杰還是在繼續破口大罵,裴延禮的思緒卻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那麼明顯的襲擊,絕對是沖著博英杰去的沒錯,現在上面的人要做的,恐怕就是切實地抓住這只老狐狸販賣毒品的尾巴。
過去他交給他們的只有情報,光有這些足不夠的,還必須有人證和物證才行,尤其是對這只已經成精的狐狸!
但是他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只襲擊那幾個人的貨物,而不來襲擊自己?真是做得太愚蠢了!難道他們不明白,這樣只會讓這老東西懷疑自己嗎?該死……
博英杰終于發夠了火,稍微平靜了一點,「你們幾個,回去等我發落吧!」
那些人如釋重負,裴延禮正想跟著他們一起離開,卻听博英杰叫道︰「裴延禮,你過來。」
裴延禮站住。博英杰走到辦公桌後坐下,把腿蹺到了桌子上。
「這次你干得不錯。」博英杰道︰「不過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擺月兌那些條子的?」
裴延禮微微一鞠躬,淡淡道︰「屬下只是很小心罷了。現在這世界,誰知道什麼地方會出現什麼東西呢?」
博英杰看來非常贊許地點頭,「沒錯沒錯!你說得一點也沒錯!這世界上,誰知道哪里會出現什麼呢……不過延禮呀,你已經三十多歲了,為什麼還不結婚呢?」
「是不是也是因為太小心,而不敢跟任何女人交往?」
「不,」裴延禮回答,「我只是沒有時間。」
他不結婚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但絕對不是「沒有時間」。最主要的一點,當然是博嵐對于他的獨佔,但是還有一點,他不想多一個累贅。
結婚是枷鎖,對于他的這種工作來說更是這樣——不管對于他黑社會的身分來說,還是對于他的臥底身分來說。他不能因為一時的沖動,給自己留下一個可怕的弱點,不能被別人發現之後去危害他所愛的人,所以他不能結婚!
「恩,很好。你走吧。」
「我告退了。」
裴延禮走出門去,只覺背後一片濕冷。這老家伙太厲害,他根本無從揣摩他的心思,甚至不知道他剛才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看來他的確應該離開了,但不是現在,如果他離開得太早的話,萬一引起博英杰的懷疑,銷毀所有的證據,那麼他這十年中所搜集的東西,就會全都變成廢紙。
唯今之計,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小心為上。裴延禮第十次讓助理掛掉了博嵐的電話,之後的半個小時,博嵐沒有再打來。
在那段時間中,他明明應該覺得松了一口氣的,但卻莫名地感覺到了心神不寧。
他並不是在擔心博嵐,因為他知道至少今天,博嵐不會出什麼事,但是這種感覺還是揮之不去,讓他坐立不安。
距離他讓人掛掉博嵐最後一通電話過去了四十分鐘——他的預感應驗了。
外面忽然傳來雜亂的聲音,他的辦公室門被人一腳蠻橫地踢開,狠狠撞到牆壁上,門上裝飾的玻璃嘩啦一聲碎了一地。
「裴延禮!你故意想躲我是不是!」博嵐雙腿分開,直挺挺地站在門口,漂亮的眼楮里幾乎冒出火來。
一看見他,剛才掛了他N多次電話的助理,馬上嚇得鑽到盆栽後面,深怕他發現是自己做的。
其他的人看見他的表情,手中拿的東西全都淅瀝嘩啦地散落到地上,再看看面色平靜的裴延禮,都開始左右眼楮溜啊溜地各自尋找逃生的地方。
「少爺……」裴延禮剛想說什麼,博嵐手一揮,一只手機掠過他的面頰。
「你還當我是少爺!我只是想和你說兩句話,你就不停地掛我電話!你就這麼對待‘少爺’的嗎?」
裴延禮攥緊手中的筆,一曰不發。
博嵐大步走到他身邊,揪起他的衣服領子大吼︰「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對我這麼冷淡!我到底哪里讓你不滿意!你說啊!」
周圍的人一見博嵐離開了那扇要命的門,都慌忙逃了出去,最後出去的是那個助理,臨走還不忘體貼地為他們把門關上。
「嵐少爺……」被博嵐揪住的領子讓裴延禮有點窒息的感覺,他想掰開他的手,但博嵐卻依然固執地抓緊他。
「我討厭你離我這麼遠,我討厭你對我這麼冷淡,我討厭你不理我,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我對你不夠好嗎?你對我好一點難道會死嗎?該死的……該死該死該死!」
博嵐好像已經忘記了怎麼去組織語言,只是不停地罵著一些無意義的詞匯,抓住裴延禮領子的手越來越緊,裴延禮覺得自己馬上就要不能呼吸了,但他卻逐漸松了手,還是很平靜地看著博嵐,似乎在等他自動放開,或者直接掐死自己。
「你太可惡了……延禮……」博嵐的手漸漸松了下來,把頭靠在裴延禮的肩膀上。沒一會兒,裴延禮的肩膀上就濕了,「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冷淡……」
裴延禮微微抬起一只手,想要觸模博嵐的身體,卻有放了下來,在膝蓋上握成拳。
他的冷漠讓博嵐更加傷心,竟抱著他的脖子號啕大哭起來。
听到他的哭聲,裴延禮緊繃的身體逐漸放松,在膝蓋上握成拳頭的手也松了開來,猶豫了很久,抬起胳膊,抱住了博嵐。博嵐順勢將整個上身都貼到了裴延禮的身上,也不客氣地坐上他的腿,但是臉依然貼在裴延禮的肩窩里,沒有動彈。
一個不長眼的小弟敲敲門,沒反應,其他的人還沒來得及警告他,他就已經推門而入,「裴哥,那件事……」
他的話沒說完就卡住了。這房間內的情景,難道會是……他慌忙退出來,輕手輕腳地把門關上,在門外呆滯了四五秒,迅速轉身逃之夭夭。
裴延禮看見了那個小弟恐慌地逃走的情景,不由得在心底嘆口氣。在這里停留的時間過長不是好辦法,後面說不定還會有人進來,不能讓博嵐繼續這麼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