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下墜不過須臾、眨眼,數秒內便有一股扯力把住了電梯,上下彈動一次後便恢復靜止狀態。趙佳築一邊按捺住心跳,一邊忍受著後腦勺遭受撞擊的痛楚。
這該死的笨女人!尖叫也就罷了,還朝他猛沖過來,害得他一個站不穩,跌撞到電梯冰冷的牆面上,發出「叩咚」一聲好大的響音,到現在他還覺得有點頭昏眼花呢!
「停……停下來了?」巴在他胸口前的女子,沒再繼續尖叫,顫抖地問。
「當然會停下來!」趙佳築沒好氣地柔搓著自己頭後方撞出的小腫塊。「-沒知識也該有常識,電梯是靠數根鋼纜支撐的,除非是那些鋼纜同時都斷裂,否則一定會停下來的。」
「我、我又沒看過電梯內部長什麼樣子!」
女子嬌聲抗議,終于離開他身上。佳築如釋重負地拍拍衣袖。
一頓,她又怯怯地開口。「喂,這下怎麼辦?電梯不動了耶!而且這里頭黑漆漆的,我們掉到哪里了?為什麼電梯會突然故障啊?」
嘖!「-現在所問的問題,我也很想知道答案,麻煩-問到後,再來告訴我。」
黑暗中一片沉默。
趙佳築以為她學乖了,懂得閉上嘴巴,沒想到不到十秒鐘後,她又冒出話來──
「你這麼容易生氣,平常一定沒有攝取足夠的維他命和鈣質。」
額邊暴出青筋。「是嗎?那我會記住,在下次受困于電梯內時,一定要隨身攜帶一瓶綜合維他命,謝謝!」沒好氣地說完後,趙佳築嘲諷地說︰「但我不知道-的提議,對我們此刻的處境有何幫助?我們目前迫切需要的是一支手電筒,不是-無厘頭的笑話。」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算了,算我好心被雷劈!」女子咕噥著。
揚揚眉,佳築承認此時此刻的自己,脾氣不算好,原因也不是這個女人的錯。
事實上,今天一整日都風波不斷。先是下午的密會商談里,陳老頭子要了個狡詐的花招──明明他尚未表態支持,陳老頭卻故意放風聲告訴在野黨的人,表示已經爭取到他這一席的支持,造成在野黨的緊張,進而向背後支持他的財團施壓。
晚上與那些財團老板聚餐時,被逼問到相關事宜,並頻頻被攔阻與執政黨繼續合作。這已經夠讓人老大不爽了,想不到他硬是空下半小時,怞掉一場與樁腳們的應酬活動,就為了再把話向A國企業說明白,結果……好死不死地竟卡在這部電梯里!
因此而白白浪費掉的時間,有多寶貴?一思及此,佳築真巴不得自己是「超人」,能一腳踹開這道電梯門。
……在這節骨眼上,遇見我,只能算-倒霉。
佳築這會兒可沒心情哄誘一個素昧平生的八珍女,他身上所背負的重大問題已經夠多,包括眼前的「小麻煩」。
「-,請讓開一下,我要找電梯的緊急呼叫鈴。」
佳築默默地讓開,只听見她嘀咕著︰「這不是」、「這好像也不是」、「應該是這個按鈕吧?」最後便听到她亂壓著所有的按鍵,拚命地呼叫著,可是無論哪個按鈕都沒有傳出響應的聲音。
「連電梯的電力都消失了,就算電鈴沒作用,也不奇怪吧。」過五分鐘後,他好心地制止她徒勞無功的嘗試。
「那……喂,你有帶手機嗎?」女人又問。
這還用多問?有的話他早拿出來了!「沒、有。」
就在此時,那女人竟開始拍打著電梯門板,高聲喊著︰「有人在嗎?有沒有人听見?救命!我們被困在電梯里面了!拜托,有沒有人听到我的聲音?請派人來幫我們開門!」
一抿嘴。以她那點蚊子叫般的聲音,能被听見才有鬼!佳築模黑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推到一旁去。
「你干麼?我要叫人來──」
咚、咚!使出渾身力氣,他一語不發地接替那名女子的行動,握著拳頭在電梯門上敲擊。先以一定的節奏強力敲打,停下,听听外頭的聲響,再吼著︰「听到沒有?有沒有人在旁邊?」
等待幾秒鐘,外頭仍是毫無回音。
不死心地,他持續地嘗試著,但他們的聲音似乎被阻擋在內,空蕩地在電梯的四方壁面里回響罷了。
「看樣子我們的聲音傳不到外面呢。」女子等待他嘗試過幾次後,幽幽地開口說︰「這下可好,沒人知道我們被困在這兒,又有誰會來救我們啊?」
「總會有人注意到這部電梯始終沒有動靜,到時候就會有人過來察看了。」佳築不想死心,也不能死心。
「唉,早知道我就把手機帶在身邊了。」
佳築何嘗不是這麼想。他一向不喜歡那些干擾人的來電鈴聲,所以習慣把手機交給助理,由助理去回復、處理。方才也是,因為要和A國的軍火企業集團會面,不想被打擾,便讓助理把手機帶走了。
逐漸適應了漆黑的環境,他勉強能看到女子模糊不清的輪廓,見她晃動了下,慢慢地坐在地板上,一手撐著下巴說︰「現在只有等了,沒別的法子。」
佳築望望四周,以及上頭裝飾得美輪美奐的天花板。
「你要爬上去嗎?」發現到他注視的目標,女子高興地問。
「-當我是電影里面的英雄啊!」佳築一撇嘴。「看也知道上頭的通風機得有工具才能打開,赤手空拳的狀態,要我如何拆開天花板?」
「那,我們自己打開電梯門呢?」
「沒用的,從外頭才有辦法打開。」很干脆地放棄。佳築雖然急著離開這該死的電梯,但他可不想逞英雄,冒什麼不必要的風險。英雄救美女的戲碼,還是讓它留在電影里即可。
「等吧,不可能一直都沒有人發現的。」
「嗯。」
女子老實地接受這意見,讓佳築有些意外。他以為她會吵著要他一定要想辦法之類的,畢竟很多女人都還抱著那種「男人天生有義務要保護女性」、「女性遭遇困難的時候,男人一定要挺身而出」的觀念。明明自己什麼事都不願意做、什麼危險都不願意冒,卻要別人為她「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像那種女人,是佳築最反感的類型。
……這女人,還不算沒大腦嘛!
稍微地更正了自己對陌生女子的看法,佳築也跟著坐下,把一切交給「運氣」去決定。
黑暗之中,孤男寡女相處著,感覺好像非常適合發展什麼「浪漫」的故事,不過梓-就是不會編愛情故事,才沒有走上書寫羅曼史的道路。自從投過兩本稿子,被編輯以「故事類型不符合市場所需」的理由退稿後,梓-就改朝這幾年新崛起的流行──幻武奇情小說發展了。還好這類型的小說她較為擅長,幾年下來也累積了一點名聲,雖非大紅大紫,稿酬更是少得抱歉,但她還是很熱中于寫作,希望總有一天自己的作品能登上暢銷書排行榜……
等等,越想越遠了,她把自己的幻想拉回眼前。唉,就算她是羅曼史作者,也沒辦法硬拗吧?憑剛剛這家伙和她之間所結下的怨氣,別說是要當「情人」了,就連做「路人」都難如登天。差一步就大打出手的他們,要是在小說中,肯定會順理成章地做「仇人」了。
這年頭,找情人似乎比遇見一名仇人要來得不容易呢!
走到哪兒,大家都會自動分派結黨。你是這一國的、我是那一國的,你是這一黨的、我是那一黨的,沒有是、非或對、錯,只剩黑白五顏六色。一個好好的團結國家走到這種地步,就會覺得人真是很可悲!
輕易就順從了媒體日夜播送、催眠式的選邊站制度,反正兩邊吵得越激烈,獲利的就是媒體的收視率會攀升。為了臭罵敵人,所以收看電視;為了監視自己支持的政治人物沒凸槌,所以收看電視;為了不斷地被那些政治新聞給洗腦成一匹匹盲目的政治動物,所以收看電視。
要是讓梓-來說,那些成天被新聞綁著不放,罹患迷戀新聞台癥的人,真的不被逼得變成瘋子才怪。
大家若可以不要那麼熱愛電視,全都來看書,不是平和多了嗎?
這樣子,那些作秀立委沒了舞台可以發揮,或許就會乖乖地回到國會殿堂,認真地質詢、認真地做事,眾人不必再忍受他們烏煙瘴氣式的對罵,讓大家都落得耳根子清靜。真要說什麼東西該被檢舉列為限制級的話,梓-頭一個想檢舉的就是那些滿嘴髒話、喜歡在媒體前使用暴力,率先帶壞小孩子的立委咧!
驀地,梓-想到一個個講髒話、使用暴力的立委被處罰,往後上電視都得戴上十八禁口罩的畫面,不由得莞爾笑出聲來。
「什麼事那麼好笑?」
黑暗彼端,響起男人的聲音,提醒了梓-──旁邊不正有個可以讓她好好罵一罵的家伙嗎?「你想听,我就說,不過內容可能不會讓你太愉快,這樣你還想听嗎?」
「……既然現在我也無處可去、無事可做,-想講什麼就講。我愉不愉快,並不會妨礙-的言論自由。」
黑暗中,姓趙的家伙一聳肩。
好吧,這是你自找的喔!梓-深深地吸了口氣──「你們這些人,還不給我清醒一點!『要刮別人的胡子之前,先把你們的胡子刮干淨』!全台灣最需要受分級辦法所管制的,不是漫畫、不是小說,也不是出版品或錄像帶,而是你們這些立委的腦袋!你們是全台青少年、兒童的最大惡劣示範!」
原本梓-是想罵「豬腦袋」,最後還是放棄。人家可是「大立委」,要是用毀謗名譽的罪名來控告她這個小女子,她可得吃不完兜著走了。不過,呵呵,搞不好應該是那些豬兄、豬妹們跳出來抗議,說-們才是想站出來控訴被人「毀謗名譽」的那一方呢!
「什麼?」
「呵呵,你別想騙我重復一次。」揚起驕傲的小巧下顎,梓-說︰「剛剛我是攻之不備,我可不想被你們這種凶狠的立委捉到把柄。我是市井小民,豈敢發表大逆不道的言論呢!」
「……-那種心態,難道就很公平?我從頭到尾有說過-不許批評嗎?-方才所說的話,什麼分級辦法的,到底是哪里跑出來的鬼東西?我會知道才有鬼!既然不想我問,就別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梓-嘟起嘴。「嘴上說得好听,誰知道私底下會怎麼對付我!」
沉默片刻,他壓低嗓音,怒火一觸即發。「我們萍水相逢在這種倒霉的地方,我連-姓啥叫什麼都不知道,要我怎麼『對付』-?況且,-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我腦中需要煩惱的事還不夠多嗎?要輪到對付-?恐怕-還得等上十年我才有空!和你們那種柴米油鹽的生活不同,我可是和活生生的敵人在戰斗!」
接著他又以厭煩的口吻說︰「你們這些人,口口聲聲除了抱怨、還是抱怨,有誰真正去了解我們在國會要處理的事有多瑣碎繁雜?大從軍購案的預算,小到一處地方鄉鎮的特別補助款,凡是選民有麻煩,就得出面幫忙!結果呢?為了少數幾個立委在電視上吵吵鬧鬧,所以我們的努力就一筆勾沽了,可是我能說嗎?我要對誰說去才好?是,我是高高在上的大立委,可是我就不能有怒火、不能有脾氣、不能有七情六欲是吧?」
一口氣說完後,他最後補上。「-要存有被害妄想是-家的事,不過隨便被-當成壞蛋,我還能不生氣就不是個人,而是神了。」
以為他生氣,就會令她退縮嗎?「我是不敢要求你們這些大立委像神一樣的『大公無私』、『清心寡欲』。我也曉得世上哪個國家組織不貪污?差別只在貪污的技巧高不高明,貪污的人數多寡與貪污的金額大小而已。我還不會天真地以為換個黨執政,台灣的黑金就真能消失殆盡了,我也不敢有這種期待。
「所以我這小良民無論對你們立委或是政府,都已經夠卑躬屈膝、忍氣吞聲了,只要你們不擾民,讓我好好過我的日子,我才懶得管你們在那些國會、公家機關大樓要處理什麼天大的國家大事、要把國家搞成什麼德行咧!可是──你們這些立委們,拿人民的錢享受高薪,卻又為人民做了什麼?沒事不去好好監督政府,讓新聞局搞出這種鬼分級辦法,連個出來了解的人都沒有,就這麼放任它殘殺台灣的出版與創作自由,我無法不開罵!」
喘口氣,既然說了,就干脆說得痛快些,橫豎都是一刀,管他的。
「還有,你說你不知道什麼分級辦法,如果這是真的,不代表你就可以置身事外,反而說明了你有多麼地玩忽職守!制定國家法律的人,竟不知道自己國家制定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法條,豈不可笑!」
梓-嗤著鼻,雙手插腰,理直氣壯地說︰「恕我質疑,難不成你是睡著舉手表決的?連自己表決了什麼法案都不知道!」
哈哈哈,他大笑三聲。「根本沒辦法和-講道理!我看-是個政治白痴吧?連政治怎麼寫都不懂,宛如三歲孩子拿著玩具刀,以為自己是正義使者關公。光靠-幼稚的政治語言就想與我辯論?勸-先去做點功課再來和我談!」
「你!」梓-咬咬牙。「我哪里說錯了?」
男人動了動身子,讓自己坐得更舒服點。「我不是-的政治學老師,沒必要告訴-哪里對、哪里錯。」
可惡,真是個傲慢的家伙!梓——起一眼,故意采取激將法說︰「你說不出我錯在哪里,也不過是空口白話罷了!你有多了解政治?」
「起碼比-懂。」
「大話人人會說。」馬上頂回。
「……」
「看,你就招了吧!自己本來就是什麼都不懂。」
「我說小姐,-是真的只有三歲不成?以這種小學生吵架的程度,就想挑起我的回應?未免也把我看得太扁了吧!像-這種小白兔,要是在立院,怕不馬上被人拆成兔皮、兔肉、兔骨,給一口生吞活剝了。」
「原來那里不叫立法院,叫殺戮戰場啊?」
佳築輕笑。「-倒口齒伶俐,想象力豐富。殺戮戰場是嗎?端看每個人怎麼想了。雖然不見血,但在那里上演的戲碼也絕不會是賞心悅目的。」
「我便是靠想象力吃飯的。」方才的怒火在這番折沖下,漸漸平復下來了。「好吧,我收回『睡覺表決』那句話,可是其它的我不收回!立法的人不知道自己立了什麼法,本來就是件可笑的事。」
「立法院內有十二個委員會,加上五個特種委員會,而每個委員只能擇一加入,-知道嗎?也就是說,你參與了國防委員會,便不得再加入內政委員會。各委員會審查該委員會相關的法案、議題。最後討論出來的條文,送交大會表決。直到這里,-都听懂了嗎?」
他等到她點頭了,才繼續往下說︰「基本上,送交表決只是個形式,實際上在這之前,早已經過政黨協商,取得共識了。要過或不過的條文,早已經在表決前就定生死了。至于少數議案如果無法取得政黨共識,某一邊想強行闖關,那就得看哪一邊掌握到的票數夠多來決定。總之,光靠一個或兩個無黨無派的人,是影響不了什麼法案的過關與否的。」
這點就算是政治白痴的梓-也懂。
誰叫一到選舉就會看到兩邊陣營在搶著「過半」或「不過半」,不論走到哪里都看得到這個標語,簡直像小孩子吵著要哪塊大餅似的。也不花點時間想想,普通老百姓哪在乎誰過半啊?大家只在乎誰是真正能好好做事的立委吧!
「像我這種無黨派的立委,想要推動什麼,就只好與哪邊的陣營合作,取得對方的協助。對方當然不會沒有條件地幫助我,所以最終的結果就是必須放棄我自己對其他不屬于我想推動的議案的表決權,成為協商中的籌碼。」
她費了好大的功夫去咀嚼這段話,然後得到一個結論──「好像為了錢出賣靈肉的妓──」
「-其實是很想被扁的吧?」沒等她說完,他就冷冷地回道。
「啊哈哈!我只是說說感想而已。」危險、危險,她幾乎忘記這家伙脾氣很火爆了。這里又沒別人,他當真扁了她,她也求救無門。
「縱使-對這樣的制度有意見,但它是目前還可以用的一套制度,否則就得回到過去那種動輒杯葛、議事停擺的年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除非等到另一套大家更能接受的有效制度取代它,否則每個人都必須做出讓步。」
「就好像在飛機尚未發明前,大家都必須容忍慢速輪船作為運輸工具,對吧?這種簡單的道理,我當然懂。怕是怕人家已經發明了飛機,你們卻不知道能搭乘,還是照舊繼續使用輪船做代步工具。」
「假如我們的國家是個連機場都還沒蓋好的落後地區,那麼-就必須忍受大家從蓋機場開始做起吧?」
這會兒梓-才驚覺,雖然他霸道、傲慢,但講的話卻挺合她的胃口。他們似乎挺能「杠」的?
「是、是,謝謝你的指導,政治學大教授。我可以下課了嗎?」
「先提這話題的不是我,隨-的便。」
「你能不能修正一下講話的態度?我不敢拜托你放段,但是一點點的和氣、善意總可以有吧?」
他悶不吭聲,梓-則模模鼻子,有點自討沒趣地閉上嘴巴。
一邊瞪著黑暗的電梯地板,她一邊嘆氣。老實講,這樣一路听下來,她還滿沮喪的。照他的「講課」內容,可以看到一個很明顯的事實,那就是看似選出多名立委,看似綜合了多方意見,可是這個制度卻允許了「少數人」可把持的漏洞。
立法院內了不起兩、三百名立委,分散成十幾個委員會,里面的成員只要過半就能掌握議題。那不等同于二、三十人左右便可穩躁勝算嗎?而到了全體表決的時候,只要敲好協商之門,要通過一條保守到「不可思議」的條文,並不是難事吧?
唉,說來說去,自己也不好。
以前她確實是一點兒都不關心政治這玩意兒,徑自泡在她愛怎麼躁縱就怎麼躁縱的創作世界里,她可以上山下海、可以是超人、也能做俠客,不需要管外頭怎麼天翻地覆、怎麼上演一出又一出煩人的斗爭戲碼,那都與她無切身關系。
是啊,她知道有這樣一條辦法誕生。
出版社也告知了她。
但她自始至終都還以為「這與我沒有什麼關系嘛!」、「反正我只要不寫有關那里面提及的東西就好了!」、「我寫的是幻想世界的故事,什麼殺人、賭博、都與我無關的嘛!」
……看著新聞喧騰一時,過了注目期也不見有什麼人被捉,大概又變成了政府口中「宣示」但不執行的另一條「名存實亡」的法規;當相關業者大部分又恢復常態,業界中「容忍」、「逃避」與「僥幸」之心彌漫時,這議題也就消弭于無形間了。
哪曉得……唉唉,她听見出版社傳來的消息時,腦中第一個想法是「為什麼是我?」、「天底下比我更夸張的書,還有很多、很多好嗎?」、「我的書會嚴重污染青少年的身心,那什麼書才不會污染到他們?是健康教育課本,還是水滸傳里的強盜?」
後來她仔細想想,便知道問題不在于她寫了什麼東西,問題在于誰想要找麻煩的話,任何書都可以輕易地被冠上「」或「暴力」的罪名。
沒有人的書能夠干淨,即使童話也有殘酷的一面。白雪公主的後母不壞嗎?當壞人接受血腥懲罰讓小孩拍手叫好的同時,背後是否也存在著另一種殘忍?
梓-還記得小時候看《灰姑娘》時,里面有一幕場景讓她連作了十幾天惡夢。里面描述灰姑娘的姊姊為了套上那雙玻璃鞋,不惜拿菜刀砍下自己的後腳跟。然後書上描寫著,從腳跟處滲出來的血,溢出了玻璃鞋,讓王子發現不對勁。
「它」又教育了小孩子什麼?
是姊姊的貪婪,所以讓她失去自己的腳跟?
抑或壞人便不是人,壞人的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所以無所謂。壞人理應被打死、被踹死、流血至死也無妨的血腥?
這兩種思考模式,如果家長沒有負起責任導正,那麼孩子即便看的是「灰姑娘」,也一樣會變成另一種「有犯罪可能」的成人。無論是好人或壞人,不知道該珍惜生命的孩子,也不會珍惜別人的生命,不是嗎?
世界上的「是非」,不是像童話故事那樣單純簡單、黑白對錯都能一一指出的。
更多時候,社會是充滿灰色的地帶。
為了治療生病的孩子,一個母親可能去搶劫他人。
一名立委,為了推動自己的法案,可能必須與反對黨攜手合作。
販賣藥品的廠商,不得不與醫生套交情,好讓自己的藥品賣得出去。套交情的代價,或許就是犧牲了藥品的品質。
以上這些狀況,難道要等到孩子的思考模式都定型了,才讓他去理解?
「單純」、「純潔」地長大後,這些孩子會不會成為另一種「不把其它人當成人看」、「凡擋我路者,死」的直線、硬式、非黑即白的思想暴力份子呢?
不過這些問題,大概那些家長都不會關心吧?
教育是國家的事、是老師的事,如果老師都教不好,誰能教得好?家長們心中關心的,恐怕是──上司的臉色,遠勝于陪家中的孩子看一本書、聊一聊書中的情節吧!
其實任何的分級制度都不能取代家長的重要性。
電視不是分級了嗎?電影不是分級了嗎?現在出版品也分級了,但是這樣子,家里的孩子個個都變成天使了嗎?是否家庭就沒有了暴力,家長就沒了嘆息,孩子就能無憂無慮地笑著成長?
梓-長長一嘆。
電梯的空間,是人與人最微妙的距離。
背靠著冰冷的壁面,坐在硬邦邦的塑料地板上,想要入睡真是件難上加難的事。沒有什麼事可以做,佳築只好盡量去思考自己手邊還在處理的議案。通常這種時候他都能集中精神,可是現在他的思緒卻不斷被咫尺之遙的她所干擾。
在寧靜到只听得見彼此呼吸聲的小空間里,彷佛連對方在胡思亂想的腦子運轉聲都能听見。就在這時,听到了她一縷輕嘆。
佳築半蹙起眉頭。那聲嘆息有著太多壓抑,因而擾得他心煩意亂。
再怎麼說,他平常都是個「別人的事,我管他個屁」的自我中心主義者,但是此時此刻,兩人距離這麼近,他也不能裝作沒听到……又或者,他現在是閑到不行了,才會如此反常?也罷。
他打破寂靜,開口說︰「剛剛罵得不夠多嗎?還有什麼事想說的?」
「……沒有啊。」
他扯扯唇角。「嘆氣嘆得那麼大聲,不是故意在引起我注意嗎?」
「你這個人真的很那個耶!」
不知為何,雖沒辦法清楚看到她的表情,但佳築卻能勾勒出此刻她那張小臉漾滿紅暈的氣憤模樣。並且,對自己夠坦白的話,他也願意承認,她不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但卻是表情最鮮活、直率的,讓人印象深刻。
他過去交往過的女子,清一色都是懂得如何掩飾自己的缺點,表現出自己最大的魅力,成熟又嫵媚,渾身都充滿女人味,性感與知性兼具的美女。她們的美出于自信、出于自視甚高,也出于一種被人捧在手心的驕傲。
可是她……
光就臉部殘存的印象也不是太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未經矯飾的臉蛋,就像是埋藏在原石里的寶物般,散發出純天然的光澤與氣息。
說新鮮是挺新鮮的。
「-之前那麼大火氣地臭罵我一頓,又指責了一堆我不懂的事,現在不打算把它講清楚嗎?」人真是奇妙的動物,一旦認命地接受得困在這個地方的事實後,起初的焦急、怒氣也被「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給取代了。有了「余力」,便能打開心門,去關心一下別人了。
「哼,一定是你覺得無聊,才會想听的吧?你想听,我就非講不可嗎?」
她倒挺機靈。
「想找我申訴、拜托我幫忙的選民們,可是得排上一個月,我才有時間听听他們十分鐘左右的陳情。現在-平白得到了這段時間可以講,要是錯過了,也許會失去一個強大的助力喔!」
自己是怎麼搞的,真這麼無聊啊?佳築一邊說,一邊還覺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何必雞婆呢?她還不見得是他選區里的選民,與其浪費時間在她的問題上,不如想辦法怎麼爭取多一點的補助經費給自己的選區吧!
「可是我這次沒投你票,或者該說,我根本沒去投票,這樣你還想听嗎?要是你以為這樣能爭取到我這一票,所以才要听我說的話,那我就直接講了──我是個懶得投票的懶惰公民,以後也不太可能會去投的,所以這麼做也不會有選票到你手上的。」
嘖,真難纏的丫頭!
「-不想講是吧?」
「不,能有這機會也是挺難得的,或許比我坐在新聞局前面抗議要有用多了。」她微笑地說︰「那你就听好吧!」
正當佳築揚起一眉,想告訴她「我洗耳恭听」之際,電梯忽然再度晃動了一下。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