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普寧走遠,胡里立刻沖進茅屋。
「大人,听說您受傷了?!」
「我好多了。」于季友望向仍坐在地上的霍香。「妳可以回去了。」
「不。」霍香轉坐為跪。「大人還是讓霍香留下來吧,您傷勢未愈,公主又不會再回來照顧您……」
「放心吧,大人有我。」胡里接口。
于季友點頭。「我當初找妳來是為了幫忙普寧,現已經不需要了。」
「但是——」霍香本想說,他剛才不是為了她跟公主生氣?她以為這京是他喜歡她的證明,可一望見胡里探究的眼,她只好噤口,直覺此刻不是問清楚的好時機。
「好吧,那霍香先回去。要是大人有任何需要,盡管來找霍香,霍香一定竭力辦到。」
于季友揮揮手要她退下,頭一轉,心里再沒有霍香身影。他看著胡里問︰「大伙還好嗎?」
「還好,」霍香一走,胡里立刻動手檢查于季友傷勢。「當時隊伍最大的折損就是照顧公主的轎夫還有女官們。之後我們派人回報,皇上知道後氣壞了,立刻派李大人領兵來救。這一回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找到大人跟公主,全是李大人的功勞。」
「輕點。」于季友嘶氣。
胡里趕忙停手。「對不起,傷口沾住了,小的去請大夫過來。」
之後又是燒水又是拿剪費了好番功夫,于季友身上的綁帶才順利揭下。
「怎麼傷得這麼重——」胡里一見那傷,臉都皺了。
「現在已好多了呢。」大夫邊糊草藥邊說︰「前兩天傷口才深,又血肉模糊,那時公主還站在小的身邊,一邊哭一邊看。」
胡里一臉難以相信。「你要公主過來照顧這傷口?」
大夫怯怯解釋道︰「那時小的又不知道,那位姑娘就是普寧公主……」
胡里一嘖,他哪是說這個。「我是說,看見這傷,公主沒嚇得暈過去?」
「沒有。」大夫答得肯定。「公主雖然眼淚沒停,可從沒把眼楮移開過,您瞧大人這傷愈合得多好,就曉得公主費了多少心思照顧。」
那個嬌嬌公主,何時變得這麼能干?胡里驚得合不攏嘴。
「他說得沒錯。」于季友平舉手臂讓大夫幫他裹傷,一邊說明普寧的轉變。「這兩天的確都是普寧在照顧我,洗衣擔水摘菜捕魚,凡你想得到的她通通學會了。」
只是性子拗了點。他想起兩人剛才的爭執,暗嘆了口氣。她這部分要能改變,就真的完美無缺了。
「您是在說普寧公主?!」
「貨真價實。」于季友點頭。「當初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但她確實厲害,我不得不佩服。」
等等,胡里一瞧主子,感覺他表情看起來——很微妙呢!
一送走大夫,胡里就問了。「大人之前不是還挺討厭公主的?您改變心意了?」
于季友一瞪。「你哪只耳朵听我說過討厭她了?」
明明就說過。胡里心想,可沒膽說出口。
他又不是不要命了。
「不過你說對了一半。」于季友一吁。「她這兩天的表現的確讓我一掃先前對她的印象,但是今天……我覺得她又變回之前的普寧了。」
「發生什麼事了?」
他把先前的爭執簡單說了一遍。「……就是這樣。」
胡里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公主該不是在吃味吧?」
「怎麼可能。」就說于季友性直,他壓根兒沒想到他的舉動會讓人誤會。「我對霍姑娘一點意思也沒有。」
但人家也這麼認為嗎?胡里回想霍香的表情,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那公主呢?大人對她有意思嗎?」
「你哪時變得這麼多嘴!」于季友並怒斥︰「還不快去幫我問問公主情況,還有,幫我找儲大娘過來,我有事情想問她。」
雖然捱罵,可胡里心里卻很樂。想不到一向耿直剛介的大人,也有臉紅的時候。他邊笑邊說︰「是,小的就去辦。」
村長一知道普寧身分,為了彌補他先前的怠慢,立刻撥出空房要普寧搬來暫住。
這會兒,她正在隨行女官的伺候洗了個香香的澡。
但表情,卻沉重極了。
她思緒很亂,于季友剛才的話、他先前的承諾,還有霍香喜不自勝的表情,全在她腦中雜混成一團。
她不禁要問,她到底是哪做錯了?為什麼才一個晚上,于季友對她就不再像之之那般呵護備至?
還是,他的心早在看見霍香那時,就悄悄變了,只是她大意的沒發現?她忍不住這麼想。
他低頭望著水里的倒映,氤氳的淚水模糊了眼楮,她看不清楚自己的模樣。
她一直以為,世上絕對沒有人不喜歡她,她可是普寧公主,當今皇上的掌上明珠——沖著這一點,也能教世人由不喜歡轉變為喜歡。
可這點認知,卻在遇上「一條龍」的龍焱之後,潰然瓦解。
龍焱是頭一個知道她是公主,仍堅持不要她的人。
第二個,是于季友。
她記得好清楚,兩人在途中第一次吵架,他就直接表明了,他不想娶她。
眼淚潸然落下。
她以為經過這幾天的努力,他對她的印象已經有了改變,沒想到,一切還是回到了原點。
他想保護的是其他女人,不是她。
在心情無比低落的時刻,她完全沒想到其他可能性——說不定,是她誤會了?
她腦里只有一個聲音——于季友不喜歡她,他喜歡別的女人。
普寧嗚咽出聲,嚇壞了正在幫她擦背的女官。
「公主?!小的弄疼您了麼?」
「全都出去,不要管我。」普寧推開女官撫慰的手,哽咽喊道。
幾名女官互看一眼,匆匆將布巾擱下,一塊退了出去。
一听門扉關上,獨坐在木桶子里的普寧,立刻捂著臉痛哭,她忍得好難受好難受啊。
她一直以為只要她努力表現,她就能贏得他的感情,要她也幾乎以為,她做到了。怎麼知道,不過短短半日時間,她就被人從雲端,推落至谷底,連一點掙扎爬起的力氣也無。
她感覺心像被抽干了般,這會兒光想起他名字,都會令她疼痛不已。
她從沒有過這感覺,像先前,龍焱讓她受了氣,她立刻將他關起來綁起來,教他嘗足了苦頭,寧可我負人不可人負我,誰教他要讓她難受,可這回,她卻沒同樣這麼對待于季友。
即使他不喜歡她,即使他喜歡的人是霍香——她還是不願意傷害他。
因為教他難受,她會更難受,別提他背上還有一道大口子。
那折磨霍香呢?一個聲音在她腦中問,但她隨即想起于季友先前的交代——跟霍香為難,就是跟他為難。
想到這,眼淚滴滴答答地落入水中。
為什麼、為什麼他想保護的人,偏偏不是她?!
普寧嚎哭的聲音,繼乎蓋住外頭人的叫喚。
「公主。」
她猛地抓來濕帕掩臉,那聲音她太熟了,一听就知道是誰。「誰叫你來的?」
李進在外頭嘆氣。「女官們很擔心。」
「多事。」她丟開濕帕,倏地從桶里站起。
沒多久,她自行穿上女官們準備的衣裳鞋襪,走來氏開門。
一見她哭腫的眼楮,李進嘆息。「為了于大人?」
普寧表情不悅。「別在我面前提起他名字,我不想听。」
但李進還是要說︰「剛才大夫換過藥了,據說傷口愈合得很好——」
「你是怎樣?聾了?沒听見我剛說的?」
「下官還听說公主為了于大人,吃了不少苦……」
「我叫你閉嘴!」她厲色道︰「你听不懂人話?」
李進輕易看出她的偽裝。
「公主,在下官面前您無需逞強,有什麼難過的事盡管說出來,下官洗耳恭听。」
普寧再度紅了眼眶。臭李進,干麼沒事那麼了解她,害她眼淚都止不住了……
瞧她哭得淒淒慘慘,李進輕托她肩膀領她進小屋,然後關門,擰了條濕帕給她。
普寧接過,一頭埋在濕帕里。
「說吧,您跟于大人怎麼了?」
「他為了別的女人跟我圻氣……」斷斷續續,普寧將兩人起爭執的事全盤托出。
李進听得仔細,直到她說完,不曾插過一句話。
「……你說他是不是很過分……竟當著別人的面,讓我難看!」
李進突然冒出一句。「公主喜歡于大人?」
普寧抬頭瞪人。「你耳朵有毛病啊,誰在跟你說這個?!」
李進笑了。「但下官只在公主話語里邊听見這件事。因為公主喜歡于大人,所以不喜歡于大人替其他女人說話;也因為喜歡于大人,您才會那麼芥蒂那個霍姑娘做了您想做的事。」
可惡!普寧又窘又氣。那個臭于季友,為什麼連李進都能想通的事,他偏偏不懂!
她眼一斜。「那你說我有沒有說錯?是不是他喜歡霍香,更勝于我?」
這個嘛……李進不敢把話說死。「下官沒看過于大人跟公主的相處,不能確定。」
她咬著嘴,好一會兒才上口︰「他說過等成了親,會帶我四處玩。」
「很好啊。」
「他還曾經牽著我的手,說他舍不得我為他做那麼多事。」
李進又點頭。「听起來不錯,還有麼?」
「他……」還吻過我。普寧一瞧李進表莊,到口的幾個字又咽了下去。「說這麼多有什麼用?還不是一個霍香出現,他就變卦了。」
李進搖頭。「公主,听下官一句,別這麼快就灰心。如果您真的那麼喜歡于大人,就該平心靜氣,找他問個清楚。」
她想了一下。「萬一……答案不是我要的呢?」
「有什麼關系,皇上都已經下旨賜婚——」意思是于季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注定得娶她為妻。
「我不要!」她跺腳。「要我在這種情況下跟他成親,我寧可出家當尼姑!」
「公主……」李進突然不知該怎麼勸她。
「夠了。」她不想听什麼皇上有命不得違抗之類的廢話。「你剛說的我會好好考慮,你出去了,我想休息一下。」
「是,那下官要女官們進來服侍。」
「不用。」普寧扭開身。「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有事情我會自己叫她們。」
李進看著她背影嘆氣。
「——下官明白了,公主好好休息。」說完,他掩門離開。